“薇丫头也在,快起吧。”宋大夫人看她的手腕戴着一个翡翠玉镯,眸光一闪,认出那是宋慈戴着的,看来是赏给这丫头了。
前头两个姐姐出了门子,家中年纪勉强叫合适的也就宋如薇了,怕是今日这待客得了宋慈的夸,所以才得了赏。
不过一个翡翠玉镯,哪怕水头极足,宋大夫人也不至于会眼热眼红了,也跟着夸了她几句。
宋慈让宋如薇回院落,后者离开,先到了梅苑,又给鲁氏看了自己得的赏,倒把鲁氏喜得把她搂着好一番心肝肉的夸,给娘挣脸如何云云。
而宋慈这边呢,她浅浅的啜了一口清茶,才问宋大夫人:“这闻夫人她们都走了?”
第1034章 摆婆婆款儿
宋大夫人坐直了身子,笑吟吟地回话:“客人已是全部送走了,媳妇还和闻夫人约定了下次去松山寺上香拜佛。”
宋慈抿茶的动作一顿,半晌才淡淡的哦了一声。
她就知道,顾氏是瞧中了。
宋大夫人见她反应平平,心里一时摸不准她的心思了,这到底是看上闻家小姐呢,还是没看上?
宋大夫人咬了咬牙,小心地问:“母亲瞧着,这闻小姐如何?可是配得上我们家肃儿?”
宋慈没说话,只捏着手中的小叶紫檀珠串,慢悠悠的滑动着。
宫嬷嬷就立在她身旁,视线一垂,看向宋慈。
南窗的日头已是有些偏了,余光打在她已显皱褶的脸上,投下了深浅不一的阴影,倒使表情不太分明,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宫嬷嬷收回视线,心道老太太的婆婆款儿是摆得挺深了,瞧大夫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宋慈看向宋大夫人,笑着反问:“我若觉得不配,你就不看了?”
宋大夫人心下一沉,犹疑了下,道:“这也是相爷的意思,也是那位提的,媳妇瞧着,这闻小姐也没得挑的。”
“婆媳婆媳,最长相处的还是你这做婆婆的和媳妇,没有我一个当祖母的越过你和孙媳相处的,我始终是要走在你前面的。”
宋大夫人一惊,连忙起身,惶恐地道:“母亲万不可这么说,媳妇知您素来疼爱肃儿,自也是盼着他娶个如意佳妇的。您老经历也多,看人肯定也有一套,俗话说,吃过的盐也比媳妇多呢。您只管评一评,咱们合计合计呀。”
宋慈滑动念珠的动作一停,叹了一口气,道:“你让我说,那我就说两句。这闻小姐,如你所说,人品家世都是没得挑的,规矩礼仪教养,说实在话,那都能按着皇妃的标准去了。”
宋大夫人讶然,这评价这么高?
“但我却觉得,她性子孤高冷傲,有点持才傲物。”
宋大夫人一怔。
“性子孤傲,多半好强,她想要的男人,身份绝对就要比她更高,也足够强,不然压不住她,她也瞧不上,你觉得肃儿,可是那种强势的男子?”
宋慈淡淡地笑道:“女强男弱的亲事,必然看性格,一是强到极致,压到底了,好比郡主和老四,两人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肃儿可是那种性子?若不是,那女强男弱,你试想一下他们小两口的婚后生活?你一个当娘的,能乐意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媳妇压着?尤其他还是长子,这长子和长媳不能和谐,事事有商有量,对家族发展可不是好事。”
宋大夫人的脸都绿了。
这哪个愿意啊,又不是人人都是她宋慈!
可想到闻紫珊的举止,她讪讪道:“那个,闻小姐瞧着也很温柔娴熟的人,也不太像是强势的吧?”
宋慈又重新拨弄起珠子,道:“姑且不说她强势与否,这女子强势倒也不是什么大坏事,关键是这人是否拧得清。除了好强,她还挺看中出身,便是宋如薇这样的庶子嫡女出身,她也是不屑的,你可知这意味着啥?”
第1035章 说教也不容易
宋大夫人听着宋慈的评价,好心情已是荡然无存了。
“闻小姐也算是出身名门,注重出身,也是在所难免吧?母亲心慈心善,却也不能不承认,这人是分三六九等的。”宋大夫人强笑道。
宋慈也没被这话给刺激到而生气,人分三六九等,她当然知道,别说这古代阶级分明的,就是后世,也是一样的,上流出身的人和下流出身的人一起玩,可能吗?
可能也都是带着虚假的吧。
“我自然承认,那你觉得宋家算是名门出身吗?”
宋大夫人心头一突,脸色紫涨,唇角翕动,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宋慈浅浅地笑着说:“宋家寒门出身,从老大官袍加身的时候,宋家也才改庭换面,从寒门一举跃为官家。这么些年过去了,宋家是已然发迹没错,可比起闻家王氏这样的名门世家,宋家能堪称名门,也得矮上一分吧?”
宋大夫人的手脚都有点无处安放了,却又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来。
宋慈又叹了一声长气,道:“如今老大官拜一品,位高权重是没错,世人惧怕的是他的官威权大,可有些人是不会惧的。越是有底蕴的名门世家,根子就扎得越深,真正的名门贵族,风骨就越是正和傲,兴许在他们看来,老大这位置都尚未坐稳呢!”
站在屋里一角的南山眉梢一动,看向门外,眸子半眯,不动声息的走到门口处,又站定了。
宫嬷嬷挑了挑眉,看向宋慈。
宋慈也没察觉两人的小动静,看宋大夫人的脸色不虞,又道:“我这么说,并不是看低我们宋家,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事实上,一个名门贵族,需要的是几代人的经营沉积,才会成就一个名门,总没有一个名门,天生就是名门,都是由高祖给创立,一代一代的传承下来的吧?我就不信了,有老大在前面打拼,你这个贤内助在后头打理好庶务,兄弟同心,我们宋家就没有成为真正的名门望族的那一天!”
宋大夫人脸色稍霁。
“话扯远了,再说回这闻小姐身上,她看重出身,嫡庶分明,也不是说不好,但她看不看得上非真名门出身的肃儿呢?肃儿纵然是相爷之子,可他身上,也只有一个秀才功名罢了。姑且说看上了,两人若能成,他们是长子嫡孙,将来或许是宗主宗妇的。”
宫嬷嬷很想说,太双标了,之前你还一直护短,在相爷面前顶了回去,把自家孙子夸得够够的呢!
“母亲,听说闻小姐的管家中馈能力很强的。”宋大夫人忙说。
“我不是说她不强。”宋慈摇头,道:“你也知道,老大是天下寒门子的榜样,是领袖一样的存在,就眼下,他有多少门生,多是寒门出身。可以说,老大就是那领头羊,领着这寒门清流走的。肃儿若是将来传家,家中人脉也必然多有寒门出身的,或是上门投诚的,你说依着闻小姐那好强又看重出身的,会否对他们笑脸相迎,坦然相对?”
宋大夫人呆住了。
宋慈不说话,只是端了茶慢慢的抿着,等她消化,讲真,说教也是不容易的!
第1036章 递个台阶
宋大夫人也确是在掰开婆婆的话,细细的品,越是往细品,就越是看到了一副生动的画面,便是闻小姐那高高在上睥睨众人的样子。
其实也不必看她人,就拿自己说吧,自己就真心实意的愿意和那些的寒门底层的人打交道了吗,并不是的,这人谁不想往上爬,不想只在名门上流应酬走动?
可自己的夫君,却是寒门出身,如宋慈所说,他就是那寒门清流的领头羊,多少人看着他,说句不好听的,宋致远这位置,也是寒门一派推着上去的。
若是身居高位后反面不认人,这是要被指着脊梁说话的。
自己当年嫁给宋致远,也是不甘了一阵,但那会先帝也才刚打下江山,称不上多繁华,也就不觉得反差太明显了。
如今呢,也算是天下太平,繁华盛世,那闻小姐,会如当初的自己一样,心甘情愿吗?
宋大夫人一时有些踌躇。
宋慈见差不多了,便道:“我还是那句话,婆媳婆媳,都是看你和她,你若是真的喜欢,那就多看看,也多试探一二。这闻小姐确实是各方面都不差,只我觉得,她并不太和肃儿相配罢了。”
宋大夫人讪笑。
“你看中了,也得让肃儿也相一下,让两个小年轻也见个面,才知道吧,所以这事也不急,我人老眼花,有时候看事情可能也过于片面了,所以我说的,也不能就这么盖棺定论了,肯定要多看看。”宋慈温声道:“一如你所说的,我疼肃儿,自然也盼着他娶个如意佳妇,两人相亲相爱有商有量的,日子肯定要比相敬如宾更来得有趣儿些的,所以不能急,一急就看不清了。”
宋慈这话,可以说很给面也很递台阶了。
宋大夫人哪有不顺着下的,连忙道:“自然是这么说的,这说亲,也是多方试探了才能作准。媳妇也是瞧着那闻小姐不错,又是经了皇后娘娘夸的,就是相爷也提了,这才多注意了,至于两家相不相得中,也不是只一眼就能定的。”
宋慈抚摸这茶杯,浅浅的笑了下。
宋大夫人觑她一眼,又试探道:“倒是母亲,媳妇瞧着您挺中意定国公府那关家小姐,难不成?”
宋慈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那关六小姐也是跟着傅太傅学了两年学,前阵子去拜访太傅时,正好和肃儿认了个亲,算是同门师兄妹了。”
宋大夫人讶然,她还真不知道这事。
“不过么,这关六小姐的教养确实不错,为人豁达大气,为人该是外柔内刚的性儿。”宋慈先夸了一句,又道:“但你那话以后也莫说,人家也是出身公府,身份矜贵,总不能来一趟参宴,就让人觉得我们是在各家中挑儿媳,瞧不上这个瞧上那个的。若是传出去,也没得说我们相府轻狂。”
宋大夫人连忙告罪,表示不敢。
“下去吧,这事你和老大再合议合议,我的意思是,不用急,多接触几次才挑了那层皮才好。”
宋大夫人屈膝应下:“媳妇听您的。”
第1037章 殚精竭虑
宋慈待宋大夫人一走,就立马转移了地儿,斜倚在美人榻上,嘴里喊着累。
“快让小满她们过来给我按一按,这折腾一天,可累死老太太我了!”宋慈捶了捶自己腰,不是说假,是真的累。
到底是老骨头,坐不久,更别说应酬大半天,光是这嘴角都笑僵了。
宫嬷嬷唤了人来,道:“刚才相爷来过了。”
宋慈哦了一声,问:“怎不见进来?”
“大概是听着您对大夫人的说辞了,也就没进来。”宫嬷嬷点了一支清心安神的香。
宋慈也不在意这人精儿子过门不入,道:“听到了正好,也省得我再费唇舌和他说一遍,好歹他们才是做父母的,儿女亲事该如何,自然是由他们自己定,我老喽,管不了。”
宫嬷嬷看着她脸上的疲色,道:“你嘴上说管不了,但还不是憋足了劲儿去考究这人选,从前您还觉得大少爷连公主都能配得,这会又觉着这闻小姐瞧不上他了?”
“在我心里,自然是肃儿谁都配得,可人家未必这么看,从一开始就不是情愿的亲事,将就着过的,太累了,两人真成了,各自瞧不上对方的路数,这有事又怎么能商量到一处去?”宋慈叹道:“小夫妻不能有商有量着过,时日久了,心生怨怼是难免的,久而久之,男人会变然后纳妾,女人也变怨妇,何苦来?”
“容老奴提醒您一句,这万千夫妻都是这样过来的,少时再亲密的情最后都慢慢归于沉寂和平淡,您就别过于苛求了。”
宋慈笑道:“我知道,所以这不是能选个称心合意的,成就孩子一番,孩子幸福,比什么都强。”
宫嬷嬷却道:“您这心就是软,却不知世间难免会徒留遗憾,过于强求反而不得其法了……”
她的话音一顿,转头看去,老太太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双眼,发出轻轻的鼾声,不由哂笑,又叹了一口气。
冲着小满她们使了个眼色,后者收回了手,又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取了一张毯子,轻轻的盖在了宋慈身上才退下。
宫嬷嬷掖了掖被角,看宋慈脸上是散不去的一丝疲倦,不由抿了一下唇,不是打从心里为这宋府好,岂会殚精竭虑,连孙辈的亲事都要仔细斟酌一番。
“只盼着他们也念您的好喽。”宫嬷嬷拨开了她脸上细碎的银丝,喃喃的说了一句。
宋大夫人回到正院的时候,宋致远正斜倚在南窗的美人榻上出神,眉头深锁,像是有事难以决断一般。
“相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就回了,在议事厅和先生们议过事才回来,知你们在办宴,也没惊动你,你身子才大好,这应酬一天,可还受得住?”
宋大夫人让婢女服侍着在屏风后换待客的大衣裳,悉悉索索半晌,才换了一身家居服,繁琐的发髻也拆解了,卸了多余的钗环,只挽了个松松的堕髻,净了脸,才坐到榻上的另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