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世观坐落在皇城郊外九重山的山腰上,据前朝一位得道高人说,九重山地理位置极其巧妙——背靠着灵渊河与皇宫遥遥相对,是一处极好的风水宝地。
而且九重山脚下的百姓在这山上种什么就丰收什么,仿佛应验了那位高人的话,教世人深信不疑,因此就连九重山上的道观寺庙也比别处的香火要旺盛得多。
此时正在九重山脚下的月九龄,抬眸看着普世观上方袅袅升起的黑烟,若有所思。
孟万里听到她那样问小蓁,心中不由好奇:
“月三小姐为何问起这个?”
卢小娟的死难道跟普世观有什么关系吗?
月九龄闻言收回了视线,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卖了个关子:
“我刚刚正想让小蓁去一趟京兆府,没想到孟大人便找来了。”
孟万里眼前一亮,心中一喜,连忙问道:
“月三小姐是发现了什么吗?”
自从知道李盼是尚书之女,秦国公府又死了一个秦菁菁后,孟万里就每一天睡过安稳觉,寝食难安地琢磨着这件案子。
可偏偏这案子离奇得很,凶手十分谨慎,作案时并没有留下太多线索,因此就算他有心想要尽快破案,力气也是无处可使。
此时听到月九龄这么说,就像是溺水的人慌乱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浑身一震,满眼期待地看着月九龄。
月九龄点了点头,说出了刚刚她在普世观里原本相对小蓁说,却被孟万里突然出现打断时的话:
“嗯,我在普世观烧黄纸时,无意中发现化纸炉里灰烬的气味和在李小姐与秦六小姐身上沾到的灰烬是一样的。我刚刚问过虚静道人,他说观里提供的黄纸和符咒都是由普世观道长绘制的。”
听到她这番话,孟万里满怀期待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这......也只能说明她们可能生前来过,不能直接证明这案子就与普世观有关啊。”
仅凭一点儿灰烬,还只有月九龄才能闻出区别的灰烬——他闻着都一样,同样都是的纸和墨,而且这根本都算不得有力证据,连调查都不知道要从何下手。
月九龄不予置否地说:
“确实不能,但卢小娟的死也很蹊跷。小蓁刚刚告诉我,乡民们说卢小娟以前都是足不出户,但死前那一个月却往山上普世观跑了好几趟,乡民还以为她是情窦初开,上山求姻缘。”
孟万里一顿,说出他在此之前了解到的情况:
“但她那时已经怀孕四五月了,四五个月应该显怀了才对,乡民为何看不出来,而是以为她去求姻缘呢?”
小蓁闻言忍不住开口说:
“据说小娟姑娘个头比较大,长得也壮实。所以别说乡民了,就连和她朝夕相处的家人都没发现她有身子了,直到......直到被人杀害。”
说到最后,她想起之前听到卢小娟的死状,不由打了个冷颤。
大概是受月九龄与孟万里投入讨论案情的氛围影响,叶碧云也忍不住皱着眉头说:
“但作为女子,她自己一定有所察觉。”
四五个月没有来月事,怀孕后身体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变化,卢小娟不可能无知无觉。
孟万里点头:“所以她去普世观不是求姻缘!”
月九龄心想她当然不会是去求姻缘,“按照卢家夫妇对卢小娟的死的态度来看,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应该就是张家小儿子没跑了。”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转身看了一眼此时已经平息下来的卢家和隔壁依旧大门紧闭的张家,然后才继续说:
“但张家和地主家的婚约众所周知,孟大人认为,一个自卑懦弱的人,会主动伸手去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吗?”
孟万里看着月九龄面带微笑的神情,瞳孔皱缩,再次看向张家时严重带了一丝厌恶,语气有些愤愤:
“所以根本不是大家所说的那样,他们两人是青梅竹马,而是张老二见卢小娟好欺负便对她用强的?”
月九龄却依旧淡淡,“不管卢小娟是自愿还是被强迫,地主老爷家的千金一定不会与她共事一夫。”
她一边说,一边将视线从卢家渐渐转移到普世观,视野渐渐模糊,紧接着仿佛看到一个身材微胖,长相平凡的十四岁少女,得知自己怀孕后的情形——不知所措地蜷缩在屋里,低声啜泣着。
可她又不敢跟任何人说,包括自己的家人,因为就算说出来,父母也不一定会替她讨回公道,甚至可能觉得她丢脸而将她扫地出门。她几次都想一死了之,但是临到头又下不去手,她连死的勇气都没有。
思及此,月九龄的声音仿佛从高深的山间传来,有些飘渺:
“一个胆小懦弱的少女背负这一个对她来说犹如天一样大的秘密,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不是求助家人而是往普世观跑,你们觉得普世观有什么吸引着她呢?”
音落,她微微眯缝了眼睛,仿佛借着这个动作,将神游在九重山的思绪收了回来,偏头看着认真听她分析的三人。
小蓁年龄最小,又机灵,一听这话便迫不及待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若是想要孩子平安无事地生下来,那应该是去求真人保佑。若觉得孩子是个烦恼,便是去神前诉苦求指点。”
孟万里恍然醒悟,有些难以置信地问月九龄:
“你的意思是,凶手极有可能是在普世观认识她们三位的?可每日到普世观拜真人的香客那么多,为何偏偏是她们三个呢?”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否定这个思路,即便听起来是有理有据,但也着实匪夷所思!
月九龄从孟万里晃动的瞳孔中看出他的顾虑,挑高了眉梢提醒道:
“孟大人别忘了,凶手的目标并不是她们三个,而是她们腹中的孩子。”
孟万里浑身一震,脑海里有千万个想法一闪而过,可速度太快了,他甚至来不及抓住什么。
心乱如麻的同时孟万里直觉这中间一定漏掉了什么,于是他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对!卢小娟暂且不说。李小姐和秦六小姐身居高门内院,又只有两三个月身子,连家人都没发现出异样,凶手若不是与之接触过,又怎么会知道她们有孕在身呢?”
月九龄没有打断他,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听着他顺着这个思路继续说下去:
“为她们诊脉开方的大夫和抓药的药材铺掌柜伙计我都问过了,并发现没有可疑之人。所以凶手便极有可能是她们上普世观烧香拜神时碰到的,凶手会是普世观的道人么?哎呀,为什么偏偏是普世观啊!”
说到最后,孟万里因为太过投入,不小心将心声也说了出来——要知道普世观道长不仅是皇后跟前的红人,那里面还供奉着几百盏皇室宗亲的长明灯!
倘若普世观真和这起连环杀人案扯上关系,那他到底是该大公无私地继续查下去,还是顾及皇家脸面适可而止啊?
月九龄见孟万里沉浸在自己天人交战中无知无觉,不由在小蓁和叶碧云震惊的目光中清了清嗓子,出声对他说:
“这些都还只是猜测,在查明真相之前,这一切都还未可说,孟大人不必过于担忧。”
孟万里此时也顾不上失态了——如今月九龄对他来说就像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也不必在她跟前摆架子地装模作样,于是叹了口气摆手道:
“如今皇城因为这个杀人狂魔,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说什么都有,一些宵小之徒因此蠢蠢欲动,昨晚就有好几家富商遭遇盗贼,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说着又想起公堂上还有好几个嫌犯等着他回去审,便开口提议:
“皇城郊外偏僻,我送月三小姐一程吧。”
无论普世观动不动得,线索都指向它,那他也只好硬着头皮查下去了。
有人自愿护送,月九龄当然不会推脱,而是礼数周到地颔首:
“如此,便有劳孟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