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竞从这个世上消失了,这意味着令大燕百姓惶惶不安的三百多个日夜彻底过去了,但不意味着一切都能回到最初,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那些伤痛与遗憾则会留在心里深处,长成一道道柔软细嫩的狰狞伤疤,平日里若无其事地藏着捂着不可与外人说道,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肯剖开来独自神伤,用不甘与悲痛将其滋养成了自己身上最坚硬也最脆弱的逆鳞,谁都摸不着碰不得。
李云的死给天之骄女的静姝公主带来巨大疼痛的同时逐渐长成一片畸形的逆鳞,她一边想要拔除这块丑陋的鳞片,一边又不甘地用自己的血肉去喂养它,想着有朝一日它能变回那个曾经说要与她厮守一生的男人。
所有人都在暗地里说她疯了,好不容易有人认同她的信念,能帮她复活李云,她如何能不欣喜若狂?又怎么可能拒绝?
然而一切都是痴人说梦,这场梦做久了她本都信以为真了,猛地被人从梦中拽起来,恍惚听到——皇上有令,明姝贵为当朝公主却听信小人妄言,沉迷鬼魂之术,引狼入室,品行有失,罪孽深重,今日起便在菩提观修生养性,余生长伴青灯古佛。以儆效尤。
靖王明璟身为明姝胞兄、当朝亲王,不仅知法犯法扰乱,朝纲且私下豢养死士,其心可诛,但念其不知内情,收回亲王称号降为郡王,去守皇陵思过。
父母的逆鳞是孩子,作为以上两者的生母静妃教女无方且助纣为虐,即刻起剥夺妃位打入冷宫。
户部尚书张钦是个例外,在出事之后立即将张瑶从族谱除名断绝关系,保住了张家及自己的位置。
张瑶在牢中听闻此事竟没有半点意外,从世家之女沦落为奴籍也不曾哭闹,只能在张颖探监时求了一件事,她想陪明璟去守皇陵。
在她短暂的人生里,明璟已经成为她独一无二的逆鳞,只有时刻看着他,确认他存在,她才得以活下去。
但其实这世上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朝夕相处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大难临头了也要各自飞。
案子尚未告破月铭便用一纸休书让林氏做选择,为了一双儿女她拿着休书离开了月府,剜掉逆鳞留下的伤口恐怕这辈子都无法愈合了。
同样无法愈合的还有月星儿脸上的伤,“先生”还在的时候她勉强能维持住容颜,原以为会一直做她坚强后盾的母亲如今也走了,面上的假相在顾侯爷上门提亲那一刻破裂了,露出鳞片似的形状,摔在地上,支离破碎。
顾墨玧是在五月初上门下聘提的亲,虽然有赐婚圣旨在前头,这一道程序可有可无,但他却不觉得多此一举,反而乐此不疲。
秦国公夫妇把这事当作自己的儿子娶儿媳妇那样亲力亲为地张罗,事无巨细,尽心尽力。
至此,再无人质疑顾月的婚约,亦不再唱衰两位准新人的感情——毕竟顾侯爷为了九龄郡主可是连月府的大门都进了,还捏着鼻子与宿敌月首辅共处一室,不可谓不爱惜郡主。
至于当下气氛如何?咳,那都不重要了,反正月首辅也没有说不的权利。
终归是拨开云雾见天日,守得云开见月明。
很快便迎来了太子大婚的日子,婚期选在了五月十二。
整座皇城提前五日就热闹起来,一扫之前的阴霾,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各路商贩都使出看家本领来迎接八方来客。
如今大燕正值盛世,今上既注重农耕也鼓励通商往来,又有顾、秦两名强将名声在外,无人敢轻易进犯。
四海之大,竟隐有以大燕国为首的趋势。
大燕皇帝虽年近五旬还身强力壮,太子明蔚恐怕还要在储君的位置上待多几年。
可如今明璟倒台,放眼看去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与明蔚相争的皇子,日后的大燕皇位落在储君手上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凡事要站得高看得远,若不出意外,按照大燕这么发展下去,百年内天下仍旧无势力能撼动其地位。
尤其是毗邻大燕国的小国,地理位置不占优势,物资人丁稀少,无力抗衡就只能服软示好。
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但也要分个先来后到,位置也得占个好的,因为狂风骤雨到来的时候,总得有人牺牲。
谁都不想做那个被舍弃的,所以大腿要早抱。
现在讨好了明蔚,来日就能少了几分当弃子的危险。
楼兰国本来稳稳地在大燕这棵大树下占了个好位置,但因静妃母子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恐怕这位置得往外挪一挪了。楼兰国王心里忐忑,既想表明诚意又怕触了霉头,思忖再三派了自己最宠爱的小王子亲自带着国宝前往祝贺,以表忠心。
同样派出身份尊贵的使者还有南蛮国。
南蛮与大燕西南交界,潮湿多雨,山林瘴气缭绕,民风落后但盛产奇珍异草,名贵药材。
此番代表南蛮前来的也是一位皇子,在众弟兄里行二,不仅如此,他还是新鲜出炉的南蛮太子。
向来安于一隅甚少与外界联系的南蛮不鸣则已,这一派,就派了一国储君出使,这倒是少见,但也由此可以看出南蛮想与大燕交好的决心了。
这是月九龄在府里休养生息时,残光与小蓁当解闷同她说来的。
权势之争,官场博弈这些她都不感兴趣,当时事听听就好,没做任何评价。
皇城里住了贵客,巡防营要加强皇城的守备,顾墨玧忙得见不着人影,月九龄都有好几日没见着他了。
这时,桃红小跑着进来,笑逐言开地通报:
“郡主,裁缝师傅到了,要来给您量身做嫁衣。”
月九龄微微一怔,“这么快?”
叶碧云一边抬手示意桃红领裁缝进来,一边说:
“不快了,下个月就是婚期。而且做了还要改的,若是不满意了还得重做,得抓紧,不然要来不及了。”
婚期是秦国公夫妇找人算的,很巧,就定在月九龄生辰那日,六月廿三。
当初顾墨玧求婚的时候她只想着不要辜负眼前人,上门提亲的时候只当是个仪式,没太大的感受,这会儿听叶碧云这么一说,突然就有点紧张了。
【作者有话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君台主不会白切黑的。
过渡章写得比较艰难,所以来晚了,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