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高悬的舷梯落到地上,维桢从沉飞怀内抬起头。
沉飞神情如常,步伐从容不迫。
这时,一台高达五米的蓝黑色重型机甲自浓重的夜色中缓缓踏出,泛着金属光泽的机体显得分外冰冷残酷。
紧接着,数千台同色联邦机甲彷佛一头头凌厉勇猛的合金凶兽,挟裹着压倒一切的力量汹涌而至,将孤零零地停泊在地上的星舰团团围住。
机械臂上举,巨大的离子驱动制式枪管对准了中间的星舰,彷佛下一秒就会喷射出无坚不摧的火力,把星舰连同里面数千御前侍卫炸成灰烬。
维桢的眼眸蓦地睁得滚圆,两只小手紧紧地攥住沉飞肌肉紧实的臂,用力之大,几枚鲜妍透骨的小指甲已全部泛出惨白。
“沉飞,沉飞,他们要干什么?里面、里面有人!”
骨节分明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双眼,男人近在耳际的声音柔得腻人,“嘘,嘘,小宝贝儿别怕,老公知道你怕见血,咱们这就离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一群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的匪徒而已,意图绑架联邦未来国母,罪不容诛,死不足惜。”
仍旧不徐不疾地往外走去。
维桢扯下他的手掌,“沉飞,他们是罗霂兰皇家御前——”
沉飞的长指不轻不重地点在她唇上,“罗霂兰帝国与伽利斯联邦乃兄弟邦交,互为战略依托,互为发展机遇,团结如山,是全星系和平稳定的中流砥柱。”他呲出一抹带着血气的微笑,“桢桢,你要挑起两国的战争吗?”
维桢脸色煞白,十根细软的小手指抖了又抖,语无伦次地哀求道,“我不是、没有……沉飞,求你,求求你……”
沉飞顿住了脚步,“哄你跟大使馆那群人离开的,是谁?”
维桢惊愕他如何得知此事,嘴角动了动,不敢吭声。
沉飞冷哼一声,继续往前走。
“我不认得她!”维桢失声道,拼命揪他的手臂,“真的,她是隔壁班的同学,我不认识她,也不记得她的名字了。你、你是知道我的,我与同学们关系冷淡。”
果然是装成学生去接近她。沉飞看着这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的小迷糊,偏是自己的心头肉,掌心宝,倒舍不得责怪她。
“桢桢维护同学的心是好的,我也不忍心逼迫你。”
“谢谢你能够体谅。”维桢神色一缓,
沉飞点点头,“我可以不与桢桢计较这件事,也可以放这些,”他玩味地笑了笑,“这些国际友人离开。”
维桢又惊又喜,一时又有点不敢置信,迭声问道:“真的吗?你、你愿意这样做?”
沉飞宠溺地轻抚她漂亮的小脸,“当然。你啊,就是我的祖宗,我什么事不顺着你,嗯?”他的语调柔情似水,“我对桢桢好,那桢桢也应我几件事,成不成?”
维桢的脑子有些乱,被他反复的态度弄得应接不暇,也顾不得许多,呆愣愣地点头, “只要你肯放他们平安离开。”
沉飞颇有些怜惜地抹了抹她额角的冷汗,柔声道:“我没有第一时间告知桢桢伯母的丧礼和莱昂国王身体有恙,桢桢原谅我好不好?我并非有意隐瞒,委实是太过舍不得桢桢。”他深情地凝视维桢,“两国相去万里,来回耗时难以估量。我连一天见不到宝贝儿都受不了,宝贝儿体谅一下老公,好不好?”
维桢咬了咬唇,细声道:“好的,我不生你的气了。”
“我限制桢桢通讯器权限一事,桢桢别计较,也不许放心上,嗯?”
不是原谅,是不能计较,不能放在心上。维桢的心一沉,扬起了脸,沉飞正好整以暇地审视她。
沉飞轻声道:“桢桢有老公还不够吗?这世上有什么事是其他人能做,而老公不能替你办到的吗?”
本也是反抗不得的,何苦徒劳挣扎,徒惹笑话?维桢垂下眼眸,拼命忍住泪意,“没有,沉飞对我最好了。我、我不在意这件事的。”
沉飞笑了,摊开手掌。
维桢轻喘两声,将内置芯片的小手放到上面。
沉飞轻轻捏了捏,搁到唇边绻慕地一吻再吻。
维桢含羞低头,耳畔是男人沉促的笑声。
沉飞打开她的通讯器,拉出联络名单,目光一扫,并无多出来的号码,心头一松,继而将除自己外的所有联络人全部删除,又松松地扼了维桢的下巴核儿,款睇着她,一字一顿道:“最后一件,毕业之后,桢桢乖乖待在府里,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你踏出半步。”
维桢怛然失色,“你要把我关起来?”
沉飞握住她一双冷冰冰的小手,眉心不禁紧了紧,“桢桢说的什么话?妻者,齐也。与夫齐体。你我不久之后成婚,夫妻一体,并无尊卑之说。我怎么会限制你的人身自由呢。”
维桢惊疑不定,只拿一双澄澈如洗的明眸端量他。
“小宝贝儿,难道咱们现在不是在商量吗?你求我做一件事,我也向你提出相应的要求。等价交换,绝不以强权压迫。答应,或是不答应,全在你一念之间。”沉飞慢慢地笑起来,“我早就说过,你啊,他娘的就是我祖宗,老公什么事不顺着我的小桢桢,嗯?”
维桢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但觉胸口抑塞,又是那种被冰冷的铁丝一圈一圈地缠紧,气喘不顺,近乎窒息的感觉。
“哎哟我的心肝儿,不答应就罢了,何苦哭鼻子呢。叫老公怪心疼的。”沉飞拿手背帮她轻拭眼角沁出的两行泪水,“行吧,天儿都快亮了,咱们得赶紧回去,宝贝儿的早饭可不能耽误了。”脚下不停,大手往后一扬,机械轮转之声此起彼伏。
维桢一颗心直往下坠,按着他的肩膀向后面望去。
无数机甲机械臂上的制式枪管开始旋转,出弹口依稀有艳丽的火光倏闪。
已是穷途末路!
她一咬舌尖,满嘴血沫,“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你快让他们住手!”软糯的童声已撕裂出破音,话未说完,整个人难受得蜷作一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沉飞大喜过望,打了个手势,枪管的发动立刻止息,周围霎时间落叶可闻。
“好了,好了,都听你的停下来了。我的心肝儿,快别委屈了。”
沉飞轻拍她单薄的背脊让她喘得缓些,又掬起那泪迹斑斑的小脸轻言细语地宽解一番,继而召副官上前,“派人将童小姐的故国友人好生护送出境,不得怠慢。”
维桢绷紧的神经舒缓下来,心头的沉郁却半点没有消解,她不敢再哭闹,牙齿紧咬着唇,荏弱的身子微微抽搐起来。
沉飞忙将手指挤进她的齿缝阻止她自残,一股血腥味儿钻入鼻子,不禁遽然变色,细看嘴唇没破,略一沉吟,登时又惊又疼,“咬到舌头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不告诉我?”
托起她的下巴尖儿凑过去查看。维桢双眸紧闭,泪水倾泻,软绵绵的小手拂在他脸上,一味幽咽着摇头拒绝。
“操!祖宗!你他娘的就是我祖宗!”沉飞不知道她伤得怎么样,又不敢直接扳开她的嘴,唯恐碰到伤口,急得额角青筋乱跳,一时无计可施,看她喘得更厉害了,心疼不已,忙替她顺背,又哄道:“也不是要一直拘着你,老公这么疼桢桢,怎么舍得?”
他本来就狠不下心直接折了维桢的翅膀,打算潜移默化,张弛有度地叫她慢慢适应被眷养的生活。鸟儿在笼子里呆久了,就会渐渐失去大自然赋予它的飞行本能和勇气,终有一日,即便把笼门打开,这只矜贵漂亮的小鸟雀也不敢再踏出半步了。
如今不妨先给她一点子念想,省得将人逼入死胡同。
彷佛枯树新芽,维桢眼眸一亮,抽噎着问:“真的?你允许我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