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曹氏神色一凝,想起薛池灿烂的笑脸,挤眉弄眼的促狭神情,叹了口气。看向龚老太君满心满眼期望她好的眼神,终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龚老太君以为她不满薛池的性子,不由嗔道:“你别嫌她太跳脱,我看她这样很好。往后你带着她大归,我保管让她比咱们家姓曹的女孩儿还金贵。你姐姐也说了,除了朝阳郡主咱们不好比,也必让妩丫头比其他时家的女孩儿都尊贵!日后就让她嫁给你侄儿,想嫁给谁都由你来挑。一世都让着她,宠着她。她就是再野些、再跳脱些、再骄横些都无碍。”
小曹氏心知龚老太君这是想补偿在薛池身上,也不说破,只是摇了摇头:“也不用大归了,横竖如今无人再敢欺到我头上,只除了那蠢妇还不开眼。在何处不是过日子?女儿唯一的心愿,也只是重查当年之事,令真相大白罢了。”
龚老太君顿时面色一僵,收紧了下颔。
小曹氏神情一动,诧异的挑了挑眉,而后似笑非笑道:“怎么,姐姐她,不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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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芳园顾名思义,种了许多梨树,虽然现在不是开花的季节,但也可遥想满树银花的唯美。
看台搭在三株老梨树的合围之下,树冠正好遮出一片阴凉,正前方搭了个小戏台子,曹家家养的小戏子们穿着厚重的戏服正在台上将一杆银□□出几朵银花来。
薛池学会官话都费了不少功夫,这会还要再听戏曲?简直是在听外语。
因此看了一会便没了兴致,还好世子夫人让人送上来冰镇好的荔枝,薛池在融家可没得吃,十分怀念这味道,便专心吃起荔枝来。
曹八姑娘扯了扯曹七姑娘的袖子,朝薛池的方向撇了撇嘴。
曹七姑娘正看着戏台,被她打断,顺着看过去,只见薛池旁边的小几上已经剥了一小堆荔枝壳——这吃相,未免难看!
小曹氏的事情在曹家是个禁语。晚一辈的人并不知当年事情,隐约知道有个姑母嫁到了融伯府去,但这许多年并未看到出来走动,时日一久,许多人便以为说的是现在的伯夫人大曹氏,虽然隔了房,叫声姑母也是应当。
谁知道时至今日又冒出来个小曹氏了!再一打听,居然是敬安伯府的妾室!实在是莫名其妙!
而且在她们到来之前,几个小辈都被耳提面命,一定要以礼相待,处处相让。如若使祖父祖母恼怒,便要禁足三个月。
曹家的这几位姑娘、少爷正是好玩的年纪,三两日便要出门与友聚会玩乐一回,禁足三月不亚于一把重枷牢牢的锁住了他们,使他们不敢对薛池露出半点不友好来。
因此当薛池感觉到曹七姑娘和曹八姑娘的目光转过脸来时,这两位姑娘立即露出了个笑容来。
一边的曹六公子一眼瞥见,便温声道:“表姐,此物虽味美,然性热,多食易龈肿口痛。不如沾些盐水食用,能稍减热躁。”又向一边的仆妇道:“去给表姑娘端一碗盐水来。”
薛池见他眉目俊俏,说话间温文有礼,颇具风华。不由心道:哎哟喂,16岁的少年,要不要这么有风度啊!
先前他们已经排了序齿,薛池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曹五公子和曹六公子,两人都是16岁,只差了月份。薛池顶替的融妩是17岁,是所有人的表姐。
现在看着实际比自己小两岁的少年一副行止有度的样子,薛池真有些接受不能,在她记忆中,她同龄的男孩们都还在勾肩搭背的抱着球没形没象呢。
别人这么有风度,害得薛池都不得不矜持起来了,她用手帕擦了擦指头:“多谢表弟提醒,回头我再吃一盅龟苓膏好了。”
曹六公子点了点头:“表姐不喜看戏?”
薛池唔了一声:“以前没看过,听不太懂。”
曹七姑娘和曹八姑娘对视一眼:没看过?从那个疙瘩缝里钻出来的啊?
曹六公子神色未变,吩咐道:“快把戏本子送去给表姑娘看看。”
便有仆妇赶紧拿了戏本子送到薛池面前,薛池本着打发时间的心思翻开来看。
众人见她低头去看,便又转过头去看戏。
出乎薛池的意料,这戏本上写的并不是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要知道成国国泰民安已经百年有余,文化艺术发展的程度空前。富足安乐时日一久,便很有些靡靡之音,戏本子、话本小说什么的,多要扯些才子佳人之间的情情爱爱。
薛池在小院中时除了正经的功课,小曹氏也让人送了些时兴的话本进来给她消遣,她对此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的。
但曹家的这一出戏,却是讲一个少年某年某月某日,到了某一地,有了个奇遇,得了部功法。从此力大无穷,武艺超群,建功立业的故事,男女□□不过一笔带过,奉父母之命娶了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便罢。
薛池津津有味的看完,笑道:“这个有趣。”
曹七姑娘咦了一声,笑得有些古怪:“表姐,有趣么?我们正看得无趣呢。”
薛池啧了一声:“就是结尾无趣,为何要成婚生子呢?前头写得如此激动人心,最末却是如此俗套。为何不继续练这功法,最末破碎虚空而去?世间如此之大,正可以慢慢去看,焉知天外是否还有天?偏偏自缚于一家一宅,岂不可惜了?”
曹六公子不由得双眼发亮,没了方才温文尔雅的样子,露出两分少年样来:“表姐这说法真是独特!”
曹七姑娘捂着嘴咯咯的笑,曹五公子便哈哈笑着往曹六公子肩上拍了一巴掌。
薛池挑了挑眉:“笑什么?”
曹七姑娘道:“六哥哥可遇到知音了!表姐,这戏本子正是六哥哥写的呢。也就是咱们自家的戏班子才让他去折腾,要是外头的宝音班唱这出戏,招牌也给砸了!”
☆、第30章 一切恶势力
曹六也算是洒脱之人,被自家姐妹笑话并不在意,反倒顺势坐到了薛池身边,一本正经和她探讨起来。
千万不要小看古人,他们其实很敢想。
什么神鬼异志、求道修仙,应有尽有。只不过闺中女子并不好这一口,且薛池看多了升级流小说,对其中套路之熟练,甚至远胜一般男子。一时曹六满是欣喜,不得一会儿已是亲呢的“表姐”来,“表姐”去。惹得一帮兄弟姐妹呵呵的直乐。
有了这一出,彼此的关系迅速的拉近了不少,曹八姑娘乍着胆子,神神秘秘的问:“表姐,从前并没见过你,你原先却是在何处啊?”
薛池觉得这件事无法保密,就融家那几个死丫头,想方设法也要抖落出来的,曹家好歹也算自己人,目前看来是充满善意的,因此就坦率的道:“从前我们在鉴竽,被关在一座小院子里,关了十七年!”
大家同时嘶了声气:“为何如此!!”
薛池无奈的道:“融四姑娘说是我娘投毒被罚,我娘的意思是她被人构陷。具体情形我也不清楚。”
小曹氏是曹氏女,众人从心理上就站在她这一边,再加上薛池又坦率又无辜的样子,几乎是不用证据,众人就全相信了“构陷”一说。
曹八姑娘立即义愤填膺的道:“我知道融四!你听她满嘴胡吣!往后你不用怕了,再没人敢欺负你,不然咱们就向大姑母告状!”
曹八姑娘嘴里的“大姑母”,就是小曹氏告诉薛池的“姨母”吧,薛池眼珠一转:“她很厉害么?”
曹七姑娘愣了愣:“你还不知道么?”
“不知道。”
曹七姑娘和曹八姑娘对视一眼,有些骄傲的抬了抬下巴,拼命的压低声音也抑制不住那股要炫耀的兴奋:“表姐,咱们姑母可是——太后娘娘!成国最尊贵的女人了!皇帝陛下可是我们的表弟呢!”
薛池很想说:来几个特效显示一下我激昂的心!
duang~duang~duang~
尼玛这个大腿不是金的,是钻石的!
薛池目瞪口呆的神情取悦了众人,一齐哄笑起来。
薛池不以为意:“我没见过世面,可不吓傻了么?”
众人发觉她虽有些粗鲁,但却坦率得可爱,又念及她被困十数年,心生怜意,反倒喜欢起她来。
几个人亲亲热热的在一处闲话,又给薛池普及了一下知识。
荣恩公一爵是专门恩封给太后一族的,从前曹家还只是云阳伯府,去年新帝登基,将生母曹昭仪封为太后,曹家也被恩封为荣恩公府。
皇帝今年方才十岁,和曹家的这一众表哥表姐十分亲近,时常还出宫到曹家来玩耍。
曹八姑娘一拍手道:“表姐,下回陛下出宫来了,我们便邀了陛下去看你,给你长长脸,看那些不长眼的往后还敢不敢小瞧了你!”
薛池一想,低调是什么?不认识。
她立即笑着赞同:“这可是你说的,只怕你办不成,我可等着呢!”
曹八姑娘本来只是兴致来了随口一说,这会儿倒是暗暗下了决心,下回一定要将此事办成了。
等到世子夫人再过来时,就发现一群晚辈之间若有若无的生疏不见了,竟然都亲亲热热的成了一团,她不免有些吃惊,薛池身份上颇有些尴尬,而曹家这一群姑娘公子们都十分矜贵,还好事前已经叮嘱过,能维持个面儿上的客套已是不错,万没想到如此融洽。
转眼她又看见曹六同薛池格外亲近些,眼珠一转,便有了几分满意。
婆母想要把薛池嫁进曹家的心思是十分明显的,世子夫人一共有三个儿子,长子日后是要袭爵的,此时在外上任,妻儿都有了不提。
次子今年18,生得一表人材,能文能武。太后娘娘也传下话来,若是能与辅政大臣刘寄书的千金结亲是最好。世子夫人也喜欢刘家姑娘的温柔娴雅,因此在察觉到婆母心思时便想法将次子支到南边去帮着盘一盘她的嫁妆铺子。
曹六正是她的幼子,脾性温和,文不成武不就,偏不务正业爱写戏本子。虽然他们这样的人家不用科举,都有恩荫,但曹六看着也是仕途有限。世子夫人很担忧自己合眼后曹六会将日子过成个什么样儿。
但如果娶了薛池就齐全了。太后娘娘对薛池有补偿之心,必会多加眷顾她,曹六就算再无能也能荣华一世。
薛池就算粗俗些也无妨,文雅也不能当饭吃。只是曹六要委屈些,多让着她些罢了,那也是值得的。
这么一想,世子夫人不由笑着走过去,爱怜的帮薛池顺了顺耳边的碎发:“在说什么呢?”
私下议论天家并不妥当,若是说出来长辈定要训斥的,因此曹八姑娘不着痕迹的向薛池挤了挤眼睛。
还好薛池也算机灵,嘻嘻笑道:“就说这戏本子写得有趣,回头我要帮表弟添一出戏。”
世子夫人听了更高兴了:“偏跟着他瞎闹,走罢,要用午膳了。”一脸的慈爱,看儿媳妇的眼神。
薛池下意识觉得小指头发紧,被强制牵上红线了?(真的能有这种感觉吗?整句划掉!)
真实情形是薛池一无所觉的应了声是,一群人往龚老太君的院子去。
薛池心中暗道自己不是小曹氏的亲女儿之事,小曹氏可以骗所有人,总不会骗自己的亲娘,这会儿应该已经将真相说明了,龚老太君先前恨不得将她当成心肝肉一般来疼,现在说明之后恐怕只余下客套了罢?
想到这里不免有点遗憾。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龚老太君一看见她仍旧是满面慈爱的招手让坐过去,拉了她的手道:“好孩子,就坐这儿。”
这可不合适,薛池反倒坐在了世子夫人的上首,不待她推拒,世子夫人已经按住了薛池:“难得见一回,是该让老太君好好香亲香亲。”
薛池一眼看向小曹氏。
小曹氏眼睛微有些红肿,但显然是重新洗面上过脂粉了,她冲薛池微微点了点头,薛池便笑道:“舅母,妩儿就不敬这一回啦。”
世子夫人假意嗔道:“一家人,太知礼数了也是不亲近!”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如果现在小学老师来让薛池写日记的话,她一定会这么写:今天是愉快的一天。
没错,在回程的马车上,薛池觉得今天在曹家渡过的真是愉快的一天。
但她偷偷看了看小曹氏的脸色,觉得小曹氏虽然显得平静,却弥漫着一股悲哀绝望的气息。
薛池犹豫了一下,向前爬了几步,贴着小曹氏坐下,伸出手来搂住了小曹氏。
她这么外放的表达真是把小曹氏惊了一下,小曹氏立即从默默伤神中被拉了出来,抬起头来莫名的看着薛池。
薛池笑着道:“娘,你想什么呢?你说给我听,我帮你排解排解。”
小曹氏看她笑面如花,像一团清风瞬间吹散了阴霾,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你怎么就不知道怕呢!”顶着个假身份穿金戴银,怎么就不怕一朝被戳破跌至泥地?
薛池笑道:“如果因为担忧,就不将眼前的日子过好,那岂不是多受一份罪了?”
小曹氏微微的笑,沉默了半晌才道:“旁人伤我谤我,我固然伤痛愤恨,可若是自己的亲人,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薛池吃了一惊,抿紧了唇,她太知道个中滋味了。
有一年的雪夜,奶奶让她去向爸爸要过年的钱想办些年货,后妈拦着不给,她激愤之下张嘴就骂。没想到不是后妈动手,而是爸爸上来往她脸上冲了一拳,当时她就鼻血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