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树的人是一名青年男子,身材精壮,皮肤黝黑,一看便是久经沙场之人。他拿着斧头一板一眼地砍着桂花树,树枝在他的动作下摇摆,桂花如雨般落在地上,堆迭在一起有如积雪。只是这桂花树有极强的恢复能力,男子砍一下,从里面拔出斧头,切口便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并消失。是以无论男子怎么砍,它都永远永远不会断。
嫦娥一出门就看到了这样一幅场面,霎时惊得脸上没了血色,双腿却好像被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啊,小妞……不对,小姐早,你就是嫦娥仙子吧?”倒是男子一看见嫦娥,便立马停止了砍树的动作,对嫦娥行了个笨拙的礼。
“你是……?”嫦娥赶紧后退两步,确保男子跟她之间保持适当的距离。
“我的名字是吴刚,和你一样……今后就要在这广寒宫中度过了。”男子咧嘴,笑得爽朗。
旁边的草丛里传来沙沙的骚动声。嫦娥往那边撇去,只见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在里面闪过,心绪复杂。“刚刚我来的时候看到了一只小兔子来着,不过它好像有点怕我呢。”吴刚见嫦娥不回话,便继续道。
“……”嫦娥只能点点头,“它本来就在这里,可能是怕生吧。”她低垂下眼眸,努力把昨夜发生的事从脑海里赶出去。“吴刚先生,和我一样是遭到流放的罪人吗?”
“是啊。”
和嫦娥一样,吴刚本来也是在凡间生活的凡人。他是一名武将——不是那种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但自己名下也有一个小部队。他就率领着这支部队,跟随大将军征战四方,保家卫国守护疆土。
然而,在一场战争中,吴刚带着他麾下的士兵们穿过一个山谷时,因为他的疏忽,导致部队中了敌人的埋伏。好不容易从敌人的围攻中逃出来,部队早已溃不成军,几乎所有的士兵都死在了敌人的刀下,少数几个幸存的也都身受重伤,甚至往后能不能正常的生活都成问题。就是吴刚自己,也差一点在此丢了命。然而他最终活了下来,却眼睁睁看着重伤存活的士兵也因为伤势过重而逝世,排山倒海的愧疚和自责淹没了他。
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曾经跟自己朝夕相处的士兵们的家属,听着那震耳欲聋的哭声,一颗心仿佛被千刀万剐。天知道他有多想用自己的命去挽回那些亡魂,哪怕只能一换一,也值得了。
在这份巨大的内疚中,吴刚终日郁郁寡欢,甚至没有心思再拿起武器作战。战争结束后,他便自主请辞,来到了一个位于偏僻地区的庙宇中,为死去的士兵们祈福,并许下了“只要他们来世能平安喜乐,我就是下地狱,永远遭受折磨也在所不惜。”
这庙正好是供奉王母娘娘的,吴刚的祈愿就此传到了西王母耳中。于是西王母名下的官兵便前去与他交涉,他愿意作为罪人受到流放,只要那些因他而死的人来世能够平平安安过完一生。
……就这样,吴刚便被带到了这广寒宫中,只要他能够把那棵桂花树砍断,他的罪孽便可消除。
显而易见这是不可能的事。
听完了吴刚的故事,嫦娥一时间感慨万千。“为了他人来世的幸福,甘愿背负这永恒的罪孽?吴刚先生真是伟大呢。”
“不敢当不敢当。”吴刚挠着头,“我只是看着部下在我面前一个个死去,觉得很对不起他们……毕竟跟了我那么久,不是兄弟也胜似兄弟了。这么说来,嫦娥小姐你也很伟大啊,为了不让那个叫逄蒙的小人获得神药后祸害苍生,情愿自己吞掉那个药……”
嫦娥摇摇头,“我没那么高的觉悟……当时他强迫我,我根本没想那么多。”
她拿起篮子去捡掉在地上的桂花,却听吴刚惊讶地喊了一声:“咦,刚刚那只小兔子?”
听到这声呼喊,嫦娥猛地转头,看到玉兔正站在草丛里,一双红色的眼睛盯着他们,不知道在想什么。
“诶……”吴刚正想过去摸摸它,玉兔便一个闪身钻进草丛中消失不见了。他只能仰天长叹,“果然是个怕生的小家伙,嫦娥你之前应该见过它?”
“嗯,见过的。”嫦娥颔首,努力压下苦涩的心绪。“之前我在这里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它会过来陪我。”
何止是陪伴,还把她给……当然,这种事嫦娥是不会跟吴刚说的。
“诶,那也是挺通人性的嘛,莫不是看我一个雄壮的大男人吓到了?哈哈哈。”吴刚没察觉到嫦娥微妙的眼神,只笑着为自己找了个借口。“说起来嫦娥小姐你是不是要酿桂花酒来着,需要我帮忙吗?”
嫦娥客气地拒绝了。“不用了,多谢。”
殊不知玉兔就算钻进了草丛深处,也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他们。或者说,自从吴刚来到广寒宫的那一刻,她就开始她的观察了。
那个男人……可恶的男人……玉兔用自己的爪子刨着泥地,发泄着心中无处安放的怒火。她迟早要杀了他。虽然这只是嫦娥和吴刚见的第一面,可她早已在脑中想象起来,在这无限的时光中,孤男寡女共处一地,那些所谓该发生的事,早晚会发生,只是时间问题。
与其眼睁睁地看着嫦娥被吴刚抢走,不如现在就防患于未然,早一点除掉这个眼中钉。
等着瞧吧。
玉兔飞奔着来到竹林中,开始今日的修炼。可是那如火般啃食着她心智的躁动却让她静不下心。
真是该死。玉兔的身子不安定地摆动着,她干脆抬手扯下了一片竹叶,用力地啃了几下。清香味让她的心神稍稍稳定下来了些,可那不甘心的情感依旧充斥着她的心房。
如果静不下心修炼,那就无法突破了……无法突破,意味着无法变得更强,无法除掉那个人……玉兔紧闭着眼睛,依旧赶不走心头的愁绪。
就在此时,她突然感到身体一空。
急忙睁眼查看情况,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人形,正身处一处……嗯,应该说是类似佛堂的地方?总之是一个昏暗狭小的空间,看起来很像供奉什么神明的祠堂。不过本该摆着神像的桌上,却坐着一只兔子,一只非常非常非常大的兔子。它那双深红色的眼睛漠然地凝视着玉兔。
“?!”那没有温度的眼神瞬间化为一阵无法抵挡的胁迫感压住了玉兔,她不自觉感到双腿发软,差点就跪在了地上。“您,您……?”
“哦呀,哦呀。”那巨大的兔子开口了,声音是如玉兔想象的那样低沉冷漠。“你就是玉兔吗,真是有趣。”
“……”玉兔往后退了两步。“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巨兔依旧是毫无波澜的声音。“我一直都在守望着我的族人。极少有和你一样,脱离了兔人一族,索居离群者。我明白。人各有志罢了。”
玉兔的身体仿佛被冻结那般动弹不得,然而瞳孔和嘴唇都在不自主地颤抖,就连牙齿都打着冷颤。“你,难道,难道是……‘兔长老’?!”
——兔人一族中的传奇,关于兔长老的传说,每一个兔人知道的都不一样。但兔人族的共识是,这位兔长老是第一只得道飞升的兔子,祂没有性别,但却是月之国的兔人们的老祖宗。然而如今已经很少有兔人知道祂的行踪了,有人道祂正式获得了天庭的认可,成为天庭的一位神官,又有人说祂东渡去了蓬莱岛,或者西渡前往了那名为奥林匹斯的山中隐居。
“聪明。然而你眼前的我并非实体,只是一个幻影。我存在于你的意识中,你的肉身依旧坐在那竹林里面。”兔长老不紧不慢道,“你很在意那个孩子吧,那个人类小姑娘?火热而无望的爱,我明白。”
“你又明白些什么了,你个性别都没有的怪物。”玉兔忍不住道。然而被看穿心思的震悚感依旧包围了她。
“甚至为了她,重新开始努力修炼,只为修成人身后与她同在。为了心爱之人而拼命,真是美妙。”兔长老却自顾自地,似乎完全没有听到玉兔的打断,只是宛如自言自语般地继续说了下去。“你会为了她做到何种地步呢?我期待着你的表现。”
玉兔咬紧牙关,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所以,你就是在看戏的吗?”
“我是长老,我自然愿意去守望我的后裔们。”兔长老徐徐道,“尤其是如你这般有意思的人物。你到底想要什么,到底会为了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付出什么……或许你会功成名就,或许你会为此堕入无间地狱……这是无人能预见的未来,我明白!”
“……”玉兔彻底懵了,瞪大眼睛。
“现在告诉我,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吧。”
“……”沉默地思索着,就这样过了一阵子,玉兔抬起头。“我想要力量。”
“力量,吗,你渴望变强,然后去守护你所在乎的那个女孩,是这样吗?”
“不仅如此。我要铲除一切可能将她从我身边夺走的人。”玉兔突然觉得兔长老没那么可怕,语气随之变得愈发坚定。“她是我生命里的光……我不允许任何人和我争夺她。”
兔长老默然地凝视着玉兔,“是吗?既然这就是你渴望的东西,你要参加‘试炼’么?”
“……试炼?”玉兔尚还有些不解,却突然发现脚下凭空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未等她来得及做出反应,整个人便朝着无尽的深渊下坠。
“啊——”
玉兔尖叫着,头顶上却传来兔长老那仿若永远都没有波动的声音。“我想看看你在这试炼中能走多远。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实力。”
话音刚落,玉兔便落到了平地上。身上不知何时已经穿上了衣服:黑色的马甲,里面套着白色的底衣,袖口被扎起,衣服下摆随风飘起,下半身穿着的白色裤子和黑色长靴展现在眼前。玉兔抬头,空中漂浮着两把武器,一把长剑和一把短刀。她正惊讶着,周围传来的起哄便吸引了她的思绪。
玉兔这才发现自己竟是降落到了一个擂台上。擂台被一群兔子的剪纸围了个水泄不通,然而那些剪纸兔子却仿佛活着一样,兴奋的吼叫声此起彼伏。
上空赫然传来兔长老的声音,“——用这两把武器击败你的敌人。如此,你的实力便能更上一层楼。”
“敌人……?”
玉兔刚重复了一遍,那些纸做的兔子观众便吼叫得更加厉害。她的对手从擂台的另一侧踏着台阶上来了。
那是,一个木俑。和普通人类差不多大小,却有一颗兔子的脑袋。木制的四肢僵硬地踩着地板,手握着巨锤,一步步逼近着玉兔。
“规则很简单。只要任意一方从这擂台上掉落,试炼便结束了。”兔长老的声音再度传来。“准备好了,就拿起属于你的武器,宣告试炼的开始。让我看看你的觉悟!”
怪异的场景叫玉兔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然而在听到觉悟二字时,她猛然想起了嫦娥。
还有吴刚。
噢,你给我等着瞧吧,臭男人……!怒火几乎是在下一刻就填满了玉兔的胸膛。“如此,请多指教。”说着,她便把悬浮在眼前的武器拿到了手里。顷刻间,对面的木俑便挥舞着锤子朝玉兔砸来,完全没有方才入场时的僵硬。得亏玉兔反应够快,赶紧抬起拿着长剑的右手,只听砰地一下,挡住了这一击。
好快……!不能掉以轻心。玉兔想着,便与那木俑对打起来。
观众席的叫声自试炼开始便愈发水涨船高,仿若激起层层海浪。
-
要开始revue了(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