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热带雨林里蛰伏随时准备狩猎的猎豹。
林微夏看着他慢悠悠地拆了吸管,喝着原本属于她的那杯咸柠七。
第4章 蝴蝶
吃完午饭后,从食堂走回教室,天色暗沉,像裹在墨筒里,云朵随意翻涌。学校主干道的棕榈常青,倒是一小瓣的白玉兰被吹得到处都是。
林微夏同柳思嘉回到教室后,坐在座位上发现班上的气场又变了一个度,不同于她入学第一天感受到班级氛围的冷漠和死气沉沉。
现在好像多了一层温度。
类似单色调的荒原里,有人扬了一把火星,仅是落下的一瞬间。
一触即燃。
林微夏听到一女生说“哎,借下你的唇膏”,刚好方茉转过头借笔记本,她顺势问:
“大家怎么了?”
“班盛啊,他回来上课了,她们不得兴奋。”方茉悄悄指了指。
林微夏顺着方茉的动作看过去,隔着一扇窗,班盛痞里痞气地倚靠在墙壁上,脖颈颀长,宽阔笔直的肩膀将外套撑起,不难看出松垮的外套下有一具凌厉,坚挺的骨架,他手里拿着一把zorro打火机,蓝红的火光“咻”地一下从虎口蹿出来。
他的神态散漫,侧脸的皮肤过分冷白,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人讲着话,另一只手滑动屏幕,时不时地往下瞥一眼。
男生说道:“昨晚球赛你看了没,13号的后仰跳投我开了冰啤酒庆祝。”
大概林微夏的视力太好了,隐约看到那双宽大手掌紧握手机露出的一块屏幕显示是行星位置计算。
像是有预感似的,班盛抬起眼皮,正要看过来时。
林微夏错开了视线。
方茉还在这边喋喋不休,叹道:“你说怎么会有这么牛逼的人呢?家世背景特别牛,成绩好,尤其物理还是满分,据说他未来想学的专业是天体物理。听说他妈是国家大剧院的舞蹈演员,难怪儿子生得皮相极好。
“长得帅就算了,人还聪明有头脑,他除了性格冷点,没别的毛病,造物主好偏心。”
“你看看那些在打扮的女生,就知道,没有人不为他心动。不过同学这么久了,也没见他交女朋友。”
“但你看见他脚踝处的那朵黑百合没有,他好像很久前就纹了,据说是和女朋友分手后纹的,也有人否认了这个说法。哎,什么说法都有。”
“我记得他入学的时候因为这个纹身闹得很轰动,学校下令让他把纹身洗了再回来,班盛拒绝了,学校对他做了停课处理。后来是他家长出面跟校长谈了一下,好像是有什么隐情,校长最后竟然表示理解。最后学校特此开了个大会对他进行教育,并让班盛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了检讨这事才勉强过去。”
“他这样厉害的人,挑女朋友肯定从a生里挑吧,不会是我们f生。”方茉把橡皮丢进铅笔盒里说道,还顺带叹了一口气。
林微夏整理着书桌,心不在焉地听着,倏忽,一本绿色的本子飞过来,“啪”地一声轻轻落在桌面上。
林微夏抬头,是他。
人就这么站在她面前,双手插兜,对上她的视线:“下次换个人试试。”
他是指柳思嘉上门要作业一事,班盛的语气并不认真,到底是让人替上门这样干不合适还是像那晚一样,还是让她来试试看能不能追到他。他那游刃有余的模样,仿佛在向林微夏放信号,你来试试,跟那天放话时一模一样。
她看见他额前一小簇极短的头发,光影落下来,斑驳在高挺的鼻梁上。
片刻失神。
班盛这个人存在感太强,从出现的那一刻就把周遭的空气夺走,让人忽视不得,因此以两人为半径吸引过来周边同学的注目越来越多。
林微夏愣怔了一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走了,空气中残留着一丝冰凉的烟草味。
“什么情况?班盛竟然跟你说话了,你居然没回他?送人,送什么人?”方茉按住自己的心脏,感觉他过来的那一刻,心跳一直在加速跳。
“忘了。”林微夏低下头把那本绿色的作业本收好。
次日,台风终于停歇,天气放晴,橙色的光线照下来,虽然是暖色调,但是放在南江这样的海滨城市,依然热气渐浓。
林微夏一晚上没睡好,昨晚邻居吵架,女人气急扬言要拿刀砍她老公,这房子的隔音不太好,加上水围多伸手楼,楼间距挨得近,隔着一层防盗网,女人的哭声男人的骂声,混着高架桥上的声音。
她全听得一清二楚,睡到一半总是被震醒,折腾了一整晚。
早上,林微夏手忙脚乱地起床,急匆匆地收拾好书包出门。在走出家门的时候,院子里那棵繁盛的柠檬树忽然掉下一颗青果,“哒”地一声,砸在林微夏脑袋上。
小青柠快成熟了,林微夏咬了一口,温吞地嚼着柠檬。
涩又酸。
人要是像自然生长的果子就好了,太早成熟也不太好。
林微夏急匆匆来到教室,几乎是踩着早读铃声坐下。半个小时后,广播响起,让同学们去操场集合开早会,教室立刻变成闹哄哄的一片。
男生们坐在椅子上晃来晃去,一边聊球赛一边拿着课本在手中转来转去,结果不小心飞了出去砸在女生头上,惹得尖叫连连。
女生们这会儿变得收敛极了,卸掉了乱七八糟的指甲油,把口红换成唇膏,穿着制服站在一起聊天。
“诶,一会儿放学去哪里吃冰?克吉冰室?”
“行咯,我馋他家的西多士好久了。”
“要不周末过关去中环吃?我馋好久了。”
“好呀。”
林微夏收拾好书本正准备出去排队时,方茉回头看着她,眼睛瞪圆:“微夏,你的铭牌呢?”
“我铭牌不是在——”林微夏边回头边往胸口看,心猛地一惊,“我铭牌呢。”
她明明记得出门前戴了啊,林微夏立刻弯腰翻抽屉,一通翻找,口袋里也摸了却怎么都没找到。
方茉也在帮忙找,语气担心:“微夏,你想想在哪落下了,会不会是在外面,一会儿学生会的要来,还有——”
林微夏把书推进抽屉里,立刻朝教室外面快步走。
“还有你的头发,早会是一定要扎起来的。”林微夏走得太快,也就没有听到落在身后这句话。
林微夏跑去走廊外面,一边低头一边找,可怎么也找不着,急得满头大汗。她正在三楼拐角处低头找得认真,忽然瞥见一道黑色的影子。
眼睫微睁,顺着出现的运动鞋往上移,柔软的裤子面料裹着长腿,同样是穿着学校制服的班盛,却透着一股混不吝的痞劲儿。
班盛看着她,问:“找铭牌?”
林微夏点头,班盛抬手往裤袋了摸了一下,掌心摊开,是深蓝色有着深高校服的铭牌,前者接过,小心在左胸别好,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捡到我的铭牌——”
班盛走前两步,此刻,走廊的阳光正好,光线颜色像刚剥了皮的橘子,投在墙上。
一高一低的影子慢慢挨在一起,空气温度一点一点升高。
属于男生冰冷的气息混着烟草味悄无声息地灌进来,她心口一窒,下意识地拉开距离。
班盛低下脖颈,哂笑:“这不是我捡的,是新的——”
“哈?”
“记得给钱,12块。”班盛伸出两根手指,然后直起腰,手又揣进兜里,头也不回地与她擦肩而过。
擦身时,他的外套袖边擦着林微夏的袖子,温度烫人,似乎灼到了她的皮肤,衣料摩挲间,像是过了一下电,不轻不重的一下,又错开。
林微夏回到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没有聚众打闹的人了,他们都是站着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方茉看见林微夏戴着铭牌回来终于不再神经紧张,后者走过来,问道:“还不下去吗?”
“马上,不过要等学生会的检查完,”方茉边说边看了她的长发一眼,立刻说道,“夏夏,你的头发不能披着,因为要开早会。”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学生会的人已经进了教室正在检查仪容仪表。方茉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笑道:“没关系,我有皮筋。”
林微夏摇了摇头,方茉急了:“可是扣分的话,你的位置会跌得更后,你不知道今天来检查的是——”
“林微夏!”
一道尖锐且音量很大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林微夏抬起眼,不远处出现三四个学生会学生的人正走过来。
其中为首扎着高马尾露出饱满额头的女生,正是林微夏转学第一天被呛,围在柳思嘉面前的女生。
女生走到面前,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颐指气使道:
“深高的校纪校规没背吗?限你一分钟内把头发扎起来。”
教室的气氛一下子紧绷起来,大部人全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确实是这样,放眼望去,班上的女生都把头发扎起来了,有年轻活力的双马尾,也有规矩束起头发的女生。
方茉悄悄把皮筋递给她,林微夏却推了回来,不卑不亢地说:
“抱歉,不太方便,我进校前有跟老师说过我的情况。”
女生没想到林微夏会拒绝,抱着手臂姿态高傲:“哈,f生都这样的吗?破罐子破摔,不在乎再降分?还是说,一根皮筋也需要我资助?”
女生这段话一连将班上的f生都扫射了进去,可他们基本都低下头,脸上的表情漠然。
不知道是不是受这个环境的影响,连基本的反抗都不敢。
气氛僵持不下,又离奇得安静,女生本来就是个不好惹的跋扈大小姐,没人想让自己惹上麻烦。
剑拔弩张的氛围中,班盛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他慢悠悠地回到自己座位上,稍微抬了一下手,有人凑过来跟他说情况。
听完后,他重新倚回了墙上,缓慢地喝着手里的牛奶,姿态闲适地隔岸看着这一幕,一脸的事不关己。
“谁知道你有没有跟老师说啊,今天是我值日,进了深高就得有深高的规矩,你必须得把头发扎起来——”
女生盯着她,猛地扬起手,正要去拽林微夏头发时,忽地被人截住——
宁朝刚站起来在看到对方的人呼了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这娘儿们说话太难听了,差点儿他就要上去揍人了。
“谁啊,有——”女生气得回头,正要张嘴骂人时,在看清来人模样后,“病”字硬生生地吞进喉咙里,脸上的表情变得不可置信。
柳思嘉一手插着兜,一手截住了李笙然的手腕,看着她,声音不大却带着震慑作用:“笙然,差不多得了。”
“她说了不方便。”
女生被当众下面子,神色不佳,更让她不爽的是,她们不是才是最亲密的朋友吗?她为什么要帮一个f生说话。
“今天是我值日,所以她必须扎头发。”李笙然固执地重复。
柳思嘉脸上的耐心没了,倏地一松手,女生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差点摔倒。柳思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毫不留情地揭穿她:
“算了吧,李笙然,别假借职务之便行你的个人之私。”
李笙然之所以这么不依不饶除了身为a生的惯性欺凌外,还有那天林微夏差点成为了班盛的同桌。
“她是你什么,你要这么帮她说话?”李笙然眼睛含泪。
柳思嘉眯眼想起周末的台风天,那双安静的琥珀色眼睛,以及更早的某个雨夜,心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