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这个还病在床榻上,这头的这个掉起了眼泪,传到大太太耳里可不是坏事了?
表小姐这般落泪,定是知晓了大少爷生病一事,情人心有灵犀,此刻她定是心如刀绞。
锦瑟闻言感叹了一声,求薯茛不要将此事说出去后,便急急忙忙地走到了另一边廊下。
苏一箬本正在发愣,心里因见不到赵予言而升起了些淡淡的愁惘之意,冷不丁瞧见了奔到她面前的锦瑟,不免疑惑道:“锦瑟,你怎得满头大汗?”
锦瑟抹了抹自己额头上的细汗,抬头瞧见苏一箬愁容满面的脸色,便带着些哭腔说道:“奴婢知晓表小姐想见那人,只是如今实在不是时候。”
明儿与月儿听罢则瞪大了眼睛。
苏一箬听后也极为不解,先是不明白锦瑟话里的意思,而后则不懂她为何知晓自己想见赵予言?
“你怎得知晓我想见他?”苏一箬惴惴不安地问道。
锦瑟敛下眸子,眼里哀切之意一览无遗,“奴婢自然知晓,且奴婢还知晓他被逼着要娶旁的女子,与表小姐怕是有缘无分了,表小姐还是要自个儿珍重才是。”
说罢,锦瑟扭头便走,不忍瞧见苏一箬脸上的悲伤神色。
表小姐与大少爷终究是有情人难成眷属,既如此,倒不如把话说白了。
对大少爷好,也对表小姐好。
锦瑟走后,苏一箬因她的话怔在原地许久,脑袋里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她的意思是说赵予言要娶别人了?
且与自己有缘无份了?
锦瑟如何会知晓自己与赵予言的关系?
莫非,是赵予言说的?
不知怎得,苏一箬竟慌神得连话也说不出来,鼻子更是一酸,杏眸氤氲起了些泪雾,眼瞧着便要滴落下来。
明儿与月儿瞧见了苏一箬通红的眼眸,和泫然欲泣的素白脸蛋,当下便慌不择路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苏一箬心内酸涩难忍,也想问问自己一句,她这是怎么了?
外厨房内来往的小厮丫鬟们极多,她不欲在这么多人面前落下泪来,便带着哭腔与明儿和月儿说道:“我们回左清院。”
明儿与月儿连忙一左一右搀扶住了她,一路上极小心地避人耳目,只是苏一箬神色太过显眼,还是吸引了不少奴仆们的目光。
回了左清院后,苏一箬便趴在明儿肩头放声大哭了起来,哭到一半瞧见八仙桌上的琉璃花杯盏后,哭声便愈加汹涌了几分。
他既是要娶别人了,昨夜为何要吻自己?
为何要几次三番地救下自己。
引得自己这般伤心难过。
明儿与月儿知晓此事非同小可,便默声在旁陪着苏一箬肆意哭泣,待她发泄完毕后,才问道:“姑娘是为着谁哭?”
苏一箬眸子红肿的跟桃儿一般,说话时抽抽噎噎的,瞧着好不可怜,“我当他是喜欢我的,我也有些喜欢他,可方才锦瑟说了,他要与别人成亲了。”
明儿听得一头雾水,只问道:“姑娘,这个他是谁?”
月儿却耸了她一把,指了指桌上的琉璃花杯盏,道:“还能是谁?”
必是那个容貌气度都不像小厮的赵小哥。
明儿这才回过味来,见她家姑娘哭的这般可怜,便咬牙切齿地说道:“他既是要和别人成亲了,姑娘也别念着他了,将来嫁个家世清白的好人家,要他后悔去。”
苏一箬听罢,水凌凌的杏眸里又滚落下了泪珠。
她实在是控制不住眼泪,一想到赵予言要与旁人成亲,心里便难受得喘不上气来。
活到这般年岁,她还是头一回知晓了自己的心意。
也是头一回,为了个男人哭成这般模样。
*
东宫内。
镶黄石红木方桌上,赵予言将两只冻玉笔架合在一处,把苏一箬替他纳的鞋底放在笔架上,翻看一本名帖,便抬头瞧一眼鞋底。
立在他身侧服侍的张总管,从起初的惊讶到后头的麻木,再到如今的奉承,心思已是千回百转。
前几日他还以为他家殿下是说笑闹着玩,可今日他家殿下就去户部将世家大族的名帖户籍都要了过来,预备着要替未来的太子妃寻个好身份。
“安平侯家有了嫡长女,罢了。”
“胡国公府尚可,只是那国公夫人名声不好,也罢了。”
“镇国公家拿给我瞧做什么?扔了。”
“大理寺少卿家倒合适,只是他家有四个嫡子,少不得要让她去住些日子,罢了。”
挑来减去,赵予言仍是为苏一箬寻不到一个好身份,当下也只能意兴阑珊地将名帖一扔,只道:“孤要你去查的事儿如何了?”
张总管立时说道:“启禀殿下,苏家原先是也是个家境富裕的商贾之家,只是后头闹出了个借古讽今的事儿,这才被连带着抄了家。”
赵予言闻言便蹙起了剑眉,冷声质问道:“你平日里就是这般办事的?”
张总管抖了下身子,连忙说道:“苏家与逆臣康武一齐饮酒赏竹,被有心人抓住大做文章,便闹出了抄家一事,好在陛下仁善,未曾要了苏家小姐的性命。”
康武曾是两榜进士,也曾是个光风霁月、前途无量的直臣,因着看不惯陛下宠幸辛者库贱奴出身的林贵妃,又薄待皇后致其身死。
便当朝做了篇痛骂林贵妃祸国惑君的文章,引得陛下勃然大怒,革了他的功名令他去江南思过。
赵予言剑眉紧锁,薄如夜色的眸子里凝着些怅意。
想到苏一箬这些年寄人篱下的日子,住在那样狭小的屋子里,竟也能这般开朗明媚。
一时心里又浮起些怜惜之意。
赵予言沉默了许久,久到张总管以为他家殿下不会再出声,却听见他磬如清泉的声音响起:“往后我不会再出去演戏了,叫朝里的人也动起来罢。”
“父皇老了。”
话里的意味让张总管心惊肉跳,可他是自小就伴着赵予言长大的人,自是忠心无二,便应道:“奴才领命。”
*
夜幕渐深,赵予言悄然来到左清院外,手里拿着只凤鸟海棠纹玉簪,心里微微有些不安。
张启正打了包票,说女子最爱这般奢华大气的玉簪,自己送给她定是投其所好。
可他冷眼瞧着,苏一箬平日里只簪着那些素钗、玉钗,皆是淡雅清新的模样。
她可会喜欢?
赵予言虽是不确信,却也想瞧瞧苏一箬簪上凤鸟海棠纹玉簪的模样。
他照例推开苏一箬屋子的后窗,方才翻身落地,却被迎头飞来的玉枕砸个正着。
而后是苏一箬冷若冰霜的质问之声:“登徒子,你来我屋里做什么?”
赵予言弄不清楚情况之时,便听得苏一箬带着哭腔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既是马上要成婚了,又何苦要再来招惹我,瞧我被你耍的团团转的样子,很好玩吗?”
第19章 解开误会
“彼此心悦。”
赵予言被玉枕砸懵在原地,听着苏一箬话里的委屈意味,当下便疑惑不解道:“什么成亲了?什么耍你玩?”
苏一箬撇了撇嘴,见赵予言还要装傻充愣,立时便落下泪来,道:“今日我去外厨房寻你,恰好撞见了锦瑟,她都和我说了。”
言外之意,便是让赵予言不要再装模作样了。
她虽有些喜欢他,却也不会做没脸没皮的纠缠之人。
夜色暗沉,因伤怮而积蓄起的泪雾遮掩住了她的杏眸,使她瞧不真切赵予言愈发疑惑的脸色。
苏一箬抽泣了几声,伸出柔荑掩着面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她如今是又伤心又恼怒,更兼满腔的酸涩之意。
眼中的泪水便似落不尽般涌了出来。
赵予言虽是一头雾水,可见苏一箬哭成这般模样,那颗心也仿若被人攥紧了一般心疼不已,忙说道:“我根本就不认得什么锦瑟,也从不曾与那个小娘子说过些什么话,更不会娶除了你以外的人。”
话音甫落,苏一箬便抬起泪痕遍布的脸蛋,半信半疑地望着隐于夜色之下的赵予言,心中的酸涩淡去,化作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喜悦。
他说,不会娶除了自己以外的人。
“可是锦瑟分明说,你要被逼着娶旁的女子了,与我……怕是有缘无分了。”苏一箬说到尾处,软糯的声音便微若蚊蝇。
赵予言见她终于止住了眼泪,心口盘亘着的憋闷之感这才消散了大半,他仔细揣摩了苏一箬所说的话,便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在郑府里的身份不过是个人微言轻的小厮罢了,如何会有“被逼着娶旁人”的说法?
他便问道:“这锦瑟是哪个院子里的丫鬟?”
苏一箬回答道:“她是大表哥身边的贴身丫鬟。”
赵予言立时便沉下了脸,眉锋紧蹙,黑眸里掠过几分委屈与不悦之色,通身上下不由自主地显露几分锋芒毕露的气势来。
幸而屋内未曾点灯,苏一箬也瞧不清他冷冰刺骨的神色,只能从他言简意赅的话语中听出几分不虞之意。
“她说的那人是大少爷。”
既是那个郑子安肖想苏一箬,苏一箬在郑府又是这般寄人篱下的尴尬身份,说不得什么时候他便要使出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来痴缠苏一箬。
他还是要尽快替苏一箬寻个合适的去处才是。
苏一箬渐渐地也回过味来,今日锦瑟与她说了那番话后,她是一点也没往大表哥身上去想,满心满眼地只想着赵予言一人。
如今经了赵予言的提醒,她才满面羞红地说道:“那…那是我误会了你。”说罢她又万分窘迫地说道:“对不起。”
如山间石泉般沁人心扉的清丽嗓音入耳,赵予言心里涌起的怒火与不悦也随之烟消云散。
夜色迷蒙间,他瞧不真切苏一箬双颊处如腾云偎霞般的羞红之色,也瞧不真切她因过分伤心而哭的红肿的杏眸。
却能从她方才句句泣泪的质问声中听出她对自己的在意。
她以为自己要娶旁的女子,所以才这般伤心?
赵予言也后知后觉地勾起了嘴角,笑意从眼底倾露而出,他往苏一箬的方向走近了两步,只道:“我方才可是白白被砸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