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血腥气,在他抬脚跨入屋内时,迎面扑来。
他经历刀枪剑雨,自是不把这些放在眼里,三两步走到塌前,矮几上搁着药碗,已经放凉,药却没喝一口。
“知道朕为何留你?”
周瑄拂去凳上的灰尘,坐下。
陆奉御声音枯竭:“老臣..愿闻其详。”
“你的罪名,合该千刀万剐,凌迟而死,你的家人亦该受到株连,流放发配,但是朕会给他们生路,包括你的私生女。”
陆奉御痛哭流涕,不断感恩戴德。
“告诉朕,谢瑛的身体,可还有法子调理妥善。”
陆奉御点头,沉重的嗯了声。
“是什么法子。”
“以血养血,补益增壮。”
周瑄漫不经心瞥了眼自己的腕子,拇指摁在上面,沿着微露的青筋摸索。
陆奉御咳了声,又道:“要阳气旺盛之人的三碗鲜血。”
周瑄勾起唇角:天底下,还有比他阳气更胜的男人?
第82章 咬他◎
郑凤起进宫后, 便直奔清思殿偏殿,看见顾九章的伤势,他嘶了声,忍不住问:“此人是铁打的?”
谢瑛疑惑的看过去, 顾九章仍是趴在塌上, 露出整张后背,被砍断的骨头白森森的, 他咬着牙, 额头全是汗。
“疼就叫唤。”
郑凤起翻了个白眼,随后上前细细查看伤势, 边看边啧啧:“这样好的皮肉,通体像块羊脂白玉, 白豆腐似的, 可惜了, 往后腰上会留疤, 跟虫子一样长。”
他给顾九章比划了下,那人强颜欢笑:“无妨, 我家里有去痕膏。”
郑凤起掏出自己的工具,一一布排在床头小几,却还不忘跟他唠叨:“去痕膏也没用, 别想了,丑是丑了点,总比当瘸子强。”
顾九章嘿嘿一笑:“那倒是, 劳您给弄小点伤口,爷毕竟靠脸过日子。”
郑凤起一愣, 咧嘴乐了:“行, 冲你这张脸, 我也给手下留情。”
“小娘子,帮他往下褪褪裤腰。”郑凤起两手拿着工具,转身朝谢瑛比划了下,“褪到尾椎骨处。”
顾九章脸一红,小声道:“我自己来。”
郑凤起嗤笑:“得了吧,刚给你服下那颗药丸,顷刻间便能让你手脚失去知觉,不信抬一下试试。”
顾九章脸更红了,这才发觉四肢慢慢失力,舌头也有些打结,他摇头,瞬间头晕目眩,眼皮沉重,意识全无。
谢瑛默默走到床尾,两指捏住那腰间面料,抻着往下拉。
“可以了吗?”
她仰着头,看不到抻到何种地步。
郑凤起摇头,“再往下一点。”
谢瑛便又往下扯了扯,问:“这会儿呢?”
郑凤起道:“你低头看看。”
谢瑛依言低下头,看了眼便刚忙松手,跳开。
郑凤起挑了挑眉,伸手拍拍顾九章的后臀,玩笑道:“这小郎君细皮嫩肉,委实招人喜欢。”
说罢,把右手的工具叼在嘴里,两个指头捏着那裤腰往上拎回来两寸。
整个过程持续了接近两个时辰,谢瑛从旁协助,偶尔给他擦汗,递水,郑凤起认真起来,眉头一直蹙着,直到将最后一根线穿过顾九章皮肉,谢瑛拿剪子剪断。
郑凤起松了口气,扭着脖子转着腰,一屁股蹲到圈椅上,后仰着身子感叹:“今晚得吃清蒸肉糜,煨上一盅老酒,再弄点果子甜点,真饿。”
他肚子应景的咕噜了两声,随后起身去洗手。
“郑大夫,九章大约何时能醒,醒来后该喂些什么,清淡还是跟往常一样,他多久能下地走路,多久能恢复如常?”
郑凤起捏着眉头,仰在圈椅上打哈欠:“一个时辰后就醒了,该吃吃该喝喝,不用忌讳。
下地走路不用急,一两个月可试着搀扶下床,至于恢复跟从前一样,少说也得一年半载,急什么,慢慢来就行,瞧他这样,就知道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总之有人照顾,躺着就是。”
“还能恢复跟以前完全一样吗?”谢瑛小心翼翼的问。
“当然不能。”
话音刚落,谢瑛的希冀骤然破碎,她垂下眼睫,难免眼圈发热。
“那么长条伤口,能站起来就不错了,还指望什么。”郑凤起眯起眼睛,叹了声:“得亏没再往下,不然得影响房事。”
谢瑛只知道顾九章再不能像以前那般打马游街,肆意跑跳了,她心中一阵难过,听到动静,走上前。
顾九章手指蜷了蜷,谢瑛以为他醒了,轻声叫:“九章,要喝水吗?”
郑凤起笑:“没那么快,他这是做梦。”
饭菜端上来,郑凤起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不大会儿便吃完剔牙。
眼见着顾九章睁开眼皮,他抱着胳膊走上前:“疼不疼。”
顾九章恹恹的没力气,视线里出现谢瑛,他回道:“不疼。”
“嘴真硬。”郑凤起晃着身子漱完口,说道:“我得走了,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找我的人特别多。”
谢瑛追上去,怕有什么遗漏,“郑大夫我觉得你再多留两日吧,之后该怎么料理,怎么照顾,是否需要外敷,内服?”
“不用,你们尚药局的奉御比我强,我就是接了下骨头,缝合,别的一概不如他们,走了,再晚该下雨了。”
郑凤起打了个饱隔,晃晃悠悠坐上备好的马,往左银台门走去。
顾九章醒来后,便喝了点水,待到半夜时候,才觉出饿,用了一点稀粥。
更深露重,窗外虫鸣不断,月光仿佛夹着冷意渡到楹窗,撒了层浅碎的微光落在地砖。
谢瑛泡在沐汤中,甚是疲惫。
周瑄进来便看到她倚着桶沿小憩,乌黑的发黏腻在颈肩,皮肤雪白柔软,泛着丝丝红润,水将将没过她的肩膀,散发出一阵阵桂花香气。
“谢瑛,别着凉。”他从衣桁上取来大巾,擦拭谢瑛的头发,而后搭着桶沿坐在旁侧,面对面看着。
已有许久不曾亲近,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便觉心内暖烘烘的。
周瑄探身上前,唇吻在她眉间。
不舍离开,顿了顿,逐一往下亲吻,她的眼睫,鼻梁,柔软的腮颊,微张的檀口。
谢瑛被吻得发烫,攀在他手臂上微微露出水面。
忽觉对面那人猛地滞住,手指攥紧她的肩,谢瑛嘶了声,蹙眉道:“疼。”
周瑄松了手,目光却死死盯着她的胸前。
左侧几乎是心脏的位置,有一个极其显眼的疤痕,按照愈合的程度,应该是半年内的伤。
“谁做的。”他声音幽冷,近乎嗜血的凉淡,他抬起眼来,望向谢瑛的眼底,“告诉朕,是谁?”
谢瑛往下沉了一寸,正好遮住那处伤。
“我以为你死了,怕被他们胁迫,便拿簪子刺了自己,但我刺的不准,没有刺中心脏,幸好没有,否则当真要被你骗了。”她故作轻松,弯起眉眼笑着说道。
周瑄没有回应。
很久之前谢瑛甘愿与云六郎同赴黄泉,他嫉妒恼怒,甚至幻想有一日谢瑛能对他如此,可今日看到谢瑛胸口的伤,他没有半分欢喜,只觉又冷又怕。
他没法呼吸,浑身冰的快要僵住。
睁眼闭眼,全能看到谢瑛的伤,像把刀子插着眼珠子,他难受,恨自己,险些便害死了她。
谢瑛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瞧着温柔乖巧,但骨子里比谁都倔强执着,认定的事死也不会回头。
他不该瞒着她的,他应当想的更多更仔细,他该死。
眼眸洇上懊恼,伴随着浓重的呼吸声。
周瑄的唇,最终落在那处伤口。
弓着腰,如同拉满的弦,一阵水声后,他用大巾裹着人抱出来。
从头到脚,虔诚的擦拭干净。
他有点不敢看那道伤口,与其说扎在谢瑛胸前,不如说扎进他的心脏,透不过气的窒息。
他抠了一块去痕膏,涂抹在疤痕处。
“谢瑛,如果能回到最初的最初,我一定会在你声嘶力竭要分手的时候,紧紧抱住你,不管你如何羞辱作践,我都不会松手。”
谢瑛温温柔柔的看着他,回想起决裂那夜的场景,难免有些伤怀,毕竟是年少纯真,用了所有真心投入的一段感情,从开始两人便觉得不会分开,谁又能想到物是人非,谢瑛嫁给了云六郎。
她拽着他的衣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周瑄顿了片刻,似艰难决定后才低低说道。
“午夜梦回,我曾无数次后悔,质问自己,缘何不能抛弃自尊,哪怕被你瞧不起也要硬留下你,凭着六皇子的身份,去向父皇恳求赐婚,用权势逼迫你,要挟你,即便你恨我,至少你是我的。
但我没有,我撑着自以为是的尊严,自以为潇洒的离开,那一刻的转身,却用了我三年多的后悔来偿还。
没有一刻,我不在懊恼,悔恨,以至于扭曲到无法释怀,我恨你。”
“恨你转头嫁给别人,恨你不爱我,恨你忘了我。
但我知道,我最恨的还是自己,内心的胆怯懦弱,连纠缠的勇气都没有,三年多,你本就属于我的三年多时间,凭白给了云六郎。
我嫉妒他,亦羡慕他。”
他动作轻柔,如同春雨拂面般,缓缓揉摁着疤痕。
谢瑛曲起腿来,侧身朝他。
“明允,你若真心待我,我亦还你真心。”
周瑄低头,拇指抚过她眼尾,说道:“朕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