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碧草青青,更远处的山脉走势低矮平和,而且这里的水速已经趋于平缓,河面也变得宽广,不再是最开始时几乎是峡谷漂流的感觉。
脸上露出些许轻松的笑容,他长长松了一口大气,这就意味着他经过不知道多长时间的划水潜游后,已经即将脱离断离山脉的群山环绕,真正来到外面的平原地带。
但仅仅过了几个呼吸时间,他却猛地皱起眉头,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突如其来的疼痛将刚刚升起的喜悦情绪瞬间打压。
吃了麋鹿之后,他一直担心的负面影响虽然姗姗来迟,却并未真正缺席。
顾判不敢在水中继续停留,便在真正的痛苦来临前飞速上岸,又马不停蹄狂奔出一段距离,总算找到一处还算隐蔽的地方,捡起根树枝咬在嘴里,静静等待着痛到让人昏厥的苦难降临。
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一刻钟后,他猛地掀开身上的枯枝败叶坐了起来,有些疑惑地按了按自己的肚子,又等待了许久,才从藏身的泥坑里爬了起来。
这一次的不良反应,可比上一次吃了豹肉后轻得多了。
根本不需要昏迷,只要咬咬牙就能硬挺过去。
是因为麋鹿实力不如豹子,还是因为食草食肉动物的区别,亦或是他只吃了生鹿肉,没有烤熟的原因?
他一头雾水,想了又想也无法找出正确答案,于是便很爽利地将这个问题抛到脑后,把鹿皮胡乱叠了围在腰间,又朝着河水走去。
比起在岸上行走,潜水虽然辛苦一些,但胜在安全隐蔽,还是当前逃命跑路的首选方案。
如果这条河能一直通往大魏京城,他甚至打算一路游过去算了。
顾判系好鹿皮,大步奔向河边,却在片刻后突然停住,屏息凝神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一幕景象。
他静静站在一棵树下,迎着即将落下的夕阳,眸子里映照出一幅美丽的画面。
一位长发及腰,白衣飘飘的少女,正背对着他,坐在一块圆石上面濯足。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夕阳西下,碧水银沙;
伊人静坐,纤足如玉。
这一切深深印刻在顾判眼中,有那么片刻时间,他甚至都不敢再靠近一步,也不敢当即离开,生怕一不小心破坏了这画卷一般的景象。
最后一点光明正在被黑暗迅速侵蚀,两人一个心无旁骛地戏水,另一个在远处有些莫名其妙地失神发呆,谁都没有打扰对方。
当最后一抹夕阳即将落下,白裙长发的姑娘终于从圆石上起身,就那么赤足立在河边细沙之上,回眸笑道:“你终于来了。”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轰!
这一刻看到的景象,这一刻看到的面容,都深深定格在顾判脑海中,让他甚至都忘记了思考与呼吸。
她……
是她。
竟然真的是她。
她的大红嫁衣呢?
她的凤冠霞帔呢?
既然她出现在了这里,那么素贞呢?
是被她打杀了,还是击败了?
一连串的疑问在顾判脑海中盘旋,寒意也慢慢从脚底升起,将他整个人完全笼罩。
女人的善变在这一刻似乎被演绎得淋漓尽致。
仅仅是骤然转变的穿衣打扮风格,就让他难以适应,直接导致直到她转过身来,他才猛地认出这竟然是她。
摇头驱散掉心底不由自主升起的惊讶与恐惧,顾判深深吸气,缓缓走近,抱拳一礼,努力平静语气语速道:“我来了有一会儿了,未敢打扰姑娘嬉水。”
“我知道,也在这里等了有一会儿了,你突然跑远,是去做什么呢?”她背朝只剩下最后一线的夕阳,整个人仿佛突然处在了光与暗的交界。
顾判张了张嘴,叹了口气,“吃坏了肚子,去那边林子里解决一下。”
“呵,你在骗我……我虽然见识不多,和你们这些人呀接触的也少,但真的还是第一次听说,那种问题要趴着解决的。”
一袭白裙的红衣新娘拎起雪白绣花鞋,莲步轻移,未着鞋袜的雪白赤足在河滩上留下长长一串小巧的印记。
她来到顾判身前,轻笑道:“你刚才发呆的样子挺有意思,也挺有趣的,那么,我好看吗?”
第72章 洗衣粉
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这一刻,顾判心神竟然不由自主已经飘向远方,无端地记起之前并未留下太多深刻记忆的诗句,骤然听到她问话,不加思索脱口而出道:“好看,呃,不是……”
话还没说完,他就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反应,以及不经脑子就说出来的那个愚蠢答案。
这是一道送命题,一个答不好,他就可能马上就会换上红袍,去学习一样欢快喜庆的新乐器。
她却忽然笑出声来,“你也是个有趣的,好看就好看,不好看就不好看,哪有既好看又不好看的?”
“所以说,到底好不好看呢?”她微笑着,恰好露出两颗尖锐的小虎牙。
再次听到红衣新娘的声音,顾判陡然间惊醒过来,后背唰地冒出一层冷汗,此时他反而牙一咬心一横,斩钉截铁道:“伊人戏水,肌肤如玉,好看,很好看。”
“既然觉得好看,那就娶了我呀。”她掩嘴又笑了起来,“你知道的,我这一路寻夫,可是辛苦的很呢,还有那夜,为了护住你不被白蛇吞食,同样辛苦的很呢。”
女人一旦执着起来,简直是太可怕了。
还有,必须深入思考一下,她现在为什么是一袭白衣?
顾判心中念头急速转动,最后定格在断离山脚,三方联手,四败俱伤的那场战斗上面。
在不闪不避硬扛了三次攻击后,她向后退了十几步,每退一步,脸色便苍白一分,嫁衣的颜色也减淡一分……
那么,现在她的面容白皙到几近透明,大红嫁衣也诡异地变作了一袭白裙,就连手上拎着的绣花鞋,同样也是雪白颜色。
这说明了什么?
顾判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凝视着那张可以让人魂不守舍的美丽容颜,表情渐渐黯然。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卿兮卿不知,我自见到姑娘后,衣带渐宽,心如鹿撞,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唯愿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眼中波光流转,只觉得这些话听到耳中,竟分外的有趣,还有种熏熏然欲醉之感,一时间不由得愣了一下。
然后便又听他接着说道,“奈何我已有婚配在身,不能与卿执手偕老,心中悲苦不能言,恨不相逢未娶时。”
她怔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顾判悠悠长叹,右手虚握,抬手拭泪。
待手臂抬至与那修长美丽脖颈同高时,指尖已然触及巡守利斧那温润的斧柄。
但他却并没有轰然拔出巡守利斧,而是真的擦去了眼角溢出的一滴眼泪。
危险!
极度的危险!
只要敢暴起出手,十之八九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危险。
她同样幽幽叹了口气,“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还是在骗我吧。”
“你一直都觉得我是在骗你吗?”顾判满面悲戚,却没有做出任何的解释,“如果你认为我是在说谎,那就是吧。”
沉默。
无言的沉默。
两人相距仅仅三尺,面对面站着,却谁都没有动,更没有说话,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只能听到不远处河水缓缓流淌的水声。
许久后,她忽然有了动作,撩起耳畔的青丝,微笑着问道:“你的那柄斧头呢,能拿出来让我看看吗,感觉它也非常有趣的样子。”
顾判的心弦在这一刻陡然绷紧到了极点。
经过刹那时间转了不知道多少道弯的紧急思考后,他用一种有些疑惑,还带着点讶然的语气道:“它自己走了。”
“它自己走了?”
她挑了挑一对好看的黛眉,似乎根本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
“对,就是走了,自己走的。”顾判又强调了一句,这一次语气就变得确定了许多。
“怎么走的?”
“悄悄地它走了,正如它悄悄地来,它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也许,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它还会再次悄悄地来,连我也不知道。”
红衣新娘闭上了眼睛,轻声叹息道:“这还真是一个出乎预料的答案。”
“你听说过魔性妖刀吗?”顾判话锋一转,忽然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上面。
“魔性妖刀?”她缓缓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顾判轻咳一声道:“魔性妖刀就在这魏朝地面上游走,而且,据我所知很奇怪的一点是,作为一柄刀,被握在手里杀敌的兵刃,它竟然好像拥有了独立的神智,而且也厉害无比,你说奇不奇怪?”
“是这样啊,我大概有些明白了。”
她却是露出些许恍然的神色,接着又道:“那么你的意思是,那柄斧头也是和魔性妖刀同类的东西?”
顾判点点头,却又很快摇了摇头:“我不敢确定,因为我并没有见过魔性妖刀,但是,我觉得它们之间有许多相似之处。”
河畔再次陷入到安静沉默之中。
顾判看着不再说话,闭目深思的红衣新娘,心中那根几乎马上就要断掉的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丝。
刚才在骤然被问到巡守利斧的问题时,他确实很慌,一时间思绪万千,不知该作何选择。
但是,他非常明确的一点是,直接把斧头从裤腰深处掏出来,那是最下乘的做法。
紧接着,他想要说的答案,是将斧头丢在了断离山脉深处的那条大河之中,水流泥沙冲刷下就算想回去再找,也很难找到。
但是,话已经到了嘴边时,却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反而选择了这样一种说辞。
让顾判改变想法的最直接原因,还在于他忽然思维发散、灵光乍现,想到了一瓶洗衣粉。
对,就是那种用来洗衣服的白色粉末,装在矿泉水瓶里的洗衣粉。
当然,与之相对应的,还有由洗衣服引出的另外一系列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