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是有什么事需要属下去做么?”
顾判看也不看眼前刷出来的一行鲜红字迹,故意板了脸,叹了口气道,“陋狗你这不上进的样子,让我很是失望啊……不说别的,单说整天和你在一起的雷达,都已经通过不断的作业和考试,初步掌握了制作乃至于释放符箓的能力,回头再看看你呢,除了吃就是睡,还有没有点儿上进心和追求了?”
“回老爷的话,属下实在是因为在千羽湖一战中受伤太重,又没有上好的异灵鲜血补充,所以才会虚弱到如此程度。”
陋狗晃动着身体,将落在书上的雪花抖落,犹犹豫豫又刷出一行字来,“属下还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你说。”
“不瞒老爷说,也多亏了属下的不求上进,弱到让人不拿正眼去看,不然当初在千羽湖的时候,那位千羽湖主或许就一早就将属下擒了,做成那劳什子的灵媒魔种,此后再也无法时时随侍在老爷左右……”
顾判微微一愣,随即不由自主笑出声来,伸手拎住一张血色书页,将它丢到屋内床上,又分毫不差地平摊在了枕头旁边。
下一刻,他来到院中,收敛心神,缓缓打了一套拳,将满院的积雪一扫而空,随后在进屋前却又停下脚步,看向了被轻轻打开的院门。
一袭白裘大氅的珞羽打着油纸伞缓缓走了进来。
她的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显然还没有从上一次的重创中真正恢复过来。
“哦,珞圣女来了,屋里火炉上刚烧好了水,正好沏壶热茶暖暖身子。”
顾判将她让进房间,很快便倒了两杯浓香的茶水放到了她的手边。
珞羽捂住茶盏,盯着他看了许久后才轻轻呼出一口浊气,“真的是人比人要死,货比货要扔,看到现在的你,我都很难想象当初舍妹口中那个胆子很小,实力又弱的镖师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事物总是处于不断发展变化之中,所以说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问题,过去不能代表未来,你说是也不是?”
顾判随口说了几句,转而又道,“你的伤势,似乎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又严重了些……”
“这已经是竭力控制温养的结果,魔刀生灵、牵丝寸断,带来的影响比我一开始想象的都还要严重许多。”
她低低叹了口气,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我这次过来,主要还是想要和你谈一谈关于风雪不去的天地异象,上一次在宫前见面时间太紧,我不是很明白。”
顾判看一眼珞羽凝重的表情,以及那对渐渐亮起的眸子,语气平静道,“据我现在所了解到的情况,在万载之前的那个炎炎夏日,毫无征兆便阴云密布,血雨滂沱,一直持续了百日时间,才云收雨住,却自此拉开了末法之劫的序幕。”
珞羽将杯子放下,背靠在座位上,眯起眼睛陷入思索,“你的意思是,如今反常的天象气候,也和万载之前的那次天地变化有关系,将要拉开另一种变化的序幕?”
“我从重临和计喉那里得到的消息正是如此,只是此次天地变化到底会走向何方,与万载之前的末法之劫又有没有关联,对天地间的万物生灵都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一切都还被笼罩在迷雾之中,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那么,他们有没有说出来什么时候寒冬才会过去,迎来春暖花开?”
顾判低头注视着起起伏伏的茶叶,沉默片刻后答道,“重临曾经言道,惊蛰到来,春雷阵阵,自然万物化生,灵气盎然,不过此过程并非可以一蹴而就,而是需要一个相对缓慢的过程,就如万载之前的末法大劫,一开始也并不是天地灵元陡然消失,同样经历了一个过程。”
“惊蛰……”珞羽眉头紧皱,很是有些疑惑地道,“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按照大魏历法,惊蛰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了。”
“你弄错了,或者说大魏的历法已经不适用于如今的天地变化,更何况按照重临的说法,万载以来,真正惊蛰的大致时间并非是一成不变,而是有一个起伏不定的变化……”
顾判自座位上起身,帮她将杯子续满,这才接着说道,“重临的意思是,生灵入冬藏伏土中,不饮不食,称为“蛰“,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所以说,万物何时蛰伏,何时又有惊蛰,真正能够决定的乃是天地本身,而并非人根据以往天地季节转换而总结出来的那个时间节点,若是天地未生变化,大魏历法自然大致准确无误,但是如今之天地时局……”
说到此处,他低低叹息一声,“圣女大人,时代变了。”
第622章 不速之客
圣女大人,时代变了……
珞羽蓦地愣住,细细品味着这句话里的意思,许久后也跟着悠悠叹息起来。
是啊,时代变了,一切都不能再用原来的眼光去看待思考问题,而必须要正视这种变化,并且适应这种变化,不然绝对会被接踵而至的滔天大浪狠狠拍到水下,生死不能由己。
只不过,对于这天底下绝大部分的普通人来说,他们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是被变化的浪潮挟裹着,冲到哪里算是哪里,或许有个别的幸运儿能够立于潮头,但绝大部分还是只能随波逐流,没入到水下消失不见。
这时候就能体现出来掌控先机的极端重要性,如果能够在天地变化起始之初便抢先一步拥有力量、容纳灵元,那么在其后的剧变中就比其他人有更多的机会脱离底层的悲惨命运,将更多的可能性抓在自己手中。
看着陷入沉思的珞羽,顾判也不由自主想到了自己,如果他没有打野刀的话,纵然不是镖师开局遭遇白虎,恐怕也根本无法在天地变化中立足,最大的可能还是以老眼光去看待这个封建王朝,凭借一点点的超前知识和聪明赚到些许银钱,做个三妻四妾胸无大志的封建地主阶级,最终在惊变降临中目瞪口呆打出gg。
房间内一片安静,只听得外面呼呼的北风夹杂着雪花敲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作响。
许久后,珞羽终于回过神来,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道,“我现在最想知道的便是,惊蛰什么时候会来,风雪什么时候消去?”
顾判缓缓摇了摇头,“重临没有明言,只是说他不过是天地间一只顺流而下、寻隙偷生的蝼蚁,不敢妄谈天地变化之走向,不过,若是按照万载之前持续许久的那场血雨来推算的话,如今纵然已经惊蛰雷动,但阴雨雪天还应该持续一个月左右时间,之后便有可能迎来春日复苏,万物化生,天地大变。”
顾判说到此处闭上眼睛,屈指轻轻敲打着木椅扶手,一下一下又一下,发出清脆的笃笃之声。
“而且按照他的意思,在月余之后的万物化生,可并不是我们这些人们所以为的春暖花开、万物复苏,而应该扩大范围,将那些异类生灵的神秘复苏也囊括进去,或许在当下异闻事件的基础之上,还会有些许不同的变化。”
“些许不同的变化……”珞羽闻言微微一怔,片刻后面上溢出一丝苦笑,“如今天地之变就已经让人疲于应付,苦不堪言,若是还有其他更加不利的变化,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才好。”
顾判点了点头,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天地之变不为人之思想左右,更何况,我们所以为的天地,所以为的变化肇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都还没弄个清楚明白,所以更是不敢妄言。”
送走珞羽之后,顾判紧闭房门,又开始将全部精神投注到对那四幕石碑“影像”的回溯感悟上面。
自从初次观摩石碑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将自己沉浸在回忆之中,可怕的是每一次的回忆都有完全不同的感触,而且他也不敢确定,自己感悟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不是对的,到底是不是和自身的实际情况切合匹配。
而每一次顺着自身感悟的方向推演下去,不久后便会惊觉,自身之体悟实在是有些肤浅丑陋,与碑影中所展示出来的内容有着天壤之别,甚至是大相径庭。
纵然是已经向前踏出了几步,走上了契合自身的道路,但每每思及此处,却都还有种不确定的危机感,不知道再向前走下去,是不是就会在某个节点一脚踏空,落得个翻车伤人的结果。
不知不觉间,他对于珞羽很早之前所说过的那句话有了更深的认识和体会。
珞羽曾经对他说过,业罗石碑里面隐藏的某种力量,会让接触过它的人永远都无法摆脱痛苦的折磨。
如今来看,这种痛苦折磨有一部分是建立在对自己的不断否定之上,而且否定的次数多了,如果没有一个真正强大坚韧的心境,极有可能便会信念崩塌,难以复立。
从他最开始从烈焰掌入门,一路修行至今的经验去总结,修行实在是一件非常私人、也必须自己一步步脚踏实地去攀登的事情,难以假手他人,更不是随便观摩圣者大能的修行就可以直接套用到自己身上。
因为他人的经验不一定适合自己,同一部修行功法以不同的人来参悟修行,纵然大路上基本相同,但其中的处处细节,必须要自身去感悟体察,走出真正适合自己的道路。
而在这个初学者的阶段,突然被灌输进一段太过高深的功法“影像”,而且能够从中感悟体会许多东西,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午饭过后,顾判刚刚准备凑着外面的风雪之声小睡片刻,自家的小院内便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许定边一身戎装,顶着漫天飞舞的风雪进了屋,身后还跟着几名拎着大大小小礼盒的侍从,他们将东西放下后便依次退了出去,连院子都不呆,就钉子似的站在院外等候。
顾判端坐椅上,理所当然地受了许定边一礼,而后才笑吟吟将他扶起,又让他到椅子上坐下,这才家常聊天一般随口问道,“你我自当日一别,算算也已经过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我似乎听说你去到了军中打熬锻炼?”
许定边顿时就要起身行礼,却被顾判轻轻一摆手按回到椅上,于是只能端端正正坐了,抱拳道,“回先生的话,定边三日前刚刚从京北大营军镇中归来,原本觐见父皇母后之后就该过来拜见先生,只是昨日在府上被其他事情搅扰,未能及时赶来,还请先生不要见怪。”
顾判微微一笑,尽显温和亲切之态度,“哪里的话,二皇子百忙之余能过来看看我这个赋闲之人,就已经很让我感动了,有哪里敢说出见怪两字?”
两人相当融洽地聊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时间,直聊到顾判困意上涌,话题都还没有实质性的进展,还圄于亲热融洽的起步区之内。
顾判心知这小子肯定有事,不过既然对方不准备直接挑明,他也没那个义务去自降身份追着询问,就这样打打太极、吹吹牛皮倒也挺好。
如是又聊了片刻,他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端起了桌上的茶盏,掀开杯盖轻轻吹了口气。
许定边当即知趣地站了起来,先是将一部书册双手奉于桌上,而后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既然老师困乏,那弟子等过段时间再来拜访先生,这是弟子偶然间发现的一部古籍,想着里面的内容或许老师会有兴趣,就专程给老师带了过来。”
顾判敏锐地注意到这小子悄无声息将两人之间的称呼给改了,由先生变成听起来更加亲近一点的老师,同时将自称也改为了弟子,这样执礼甚恭的样子倒是让人有些不太习惯啊。
不过两人毕竟有过师徒之实,他对于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也懒得去深思,便坦然受了许定边这一礼,端坐在椅上目送其离开。
接下来,他拿起许定边放在桌上的那部封面空白的书册,刚准备躺到床上翻看几页然后睡觉,却眉头紧皱着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开始渐渐发热的纸鹤,将其置于掌心,看着它一点点燃烧起来。
“先生,明月和母后又回府省亲了。”
他一口吹掉掌心残留的点点灰烬,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什么叫又回府省亲了?
为什么她非要用这个又字?
还有,在这样生产力低下的封建社会,这个败家丫头随随便便就是一条短信发过来,她不知道这是多么浪费的事情吗!?
第623章 两件大事
半个时辰后,顾判已经悄无声息来到了苏国丈府邸。
已然轻车熟路的他在一个陌生女官的带领下,径直来到了那间熟悉的院落前,直接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进屋后,他御使烈焰掌热流,迅速烘干了身上被冰雪浸湿的衣服,接过苏瑾璇递来的茶水咕咚咕咚喝了一气。
“味道太淡了,喝着不润口。”
他随手将杯子丢到桌上,忽然有些好奇地问道,“蓝嬷嬷呢,怎么就你和明月两个人在这里啊?”
“蓝姨最近很累了,我就让她去放松休息一下。”苏瑾璇直接将一壶茶倒进水盆,片刻后又沏了一壶更浓的新茶过来,给他满满斟上。
“反正有你这位大高手在这里,她也能放心好好睡上一觉。”
顾判微微皱眉,“怎么回事,难道这些日子在宫中又出现了异闻事件?”
不待苏瑾璇回答,他便思索着低声自语道,“不应该啊,按照我和它的约定,它自京畿道转道向西,亲自出手拦住了千羽湖主,而后我们又直接联手覆灭了千羽湖,再加上它一路行过的威压,低层次的异类生灵连躲都躲不及,所以说这段时间京城周边应该会相当安宁平和才对,怎么会毫无征兆再次出现了异闻事件?”
苏瑾璇看他陷入沉思,便闭口不言,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等待,直到十数个呼吸后才在他的示意下开口说道,“我也说不准到底是不是异闻事件,只是有几日一直都在做梦,而且是前后连贯,醒都醒不过来的梦境。”
“什么梦啊,莫非是一条黑漆漆的,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完的小路?”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出面去跟那家伙打个招呼就行,保证让你日后夜夜安眠,再无此种梦境出现。”
顾判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随口问了一声,因为前段时间是计喉过境,就算它没有刻意去做些什么,但一定距离范围内的人出现梦境倒也属于正常情况,不需要太过大惊小怪。
而解决这一事件也非常简单,只需要通过王火刀给计喉说上一声就行,毕竟自从千羽湖一战之后,他以理服人的能力更强了,大家也都非常尊重他的为人,认可他的道理,至少在这样微不足道的事情上面,他讲的道理,就代表着颠扑不破的真理。
苏瑾璇微微一愣,很快便摇头道,“不是黑漆漆的小路。”
“其实也没什么,根本算不得什么恐怖的梦境,只是回想起来会感觉有些奇怪罢了,我是在梦里见到了一位天仙般的女子,还和她坐在一起聊了很多,最后她还推荐我去看一些评话,看能不能给提一些意见……”
“我这次出来一是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商议,二来也是因为这个梦境的原因,想要找一找那位姑娘所说的书籍,认认真真看上一看,毕竟是答应过人家的事情,虽然是在梦里,但也不能说话不算数不是?”
或许是因为有顾判在身边守着的原因,苏瑾璇看起来一副很放松宽心的样子,连皇后娘娘的端庄威严都没有刻意去保持,而是有些慵懒地向后靠坐在椅背上,半眯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但随着她的讲述,顾判却不由自主一点点坐直了身体,脸上表情也从最开始的漫不经心变得越来越严肃认真,直到最后眉宇间已经是有了些许的凝重。
他盯着苏瑾璇的眼睛问道,“梦中与你相见的那个女子,是不是戴凤冠霞帔、穿大红嫁衣?”
“咦,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也梦到了她?”
苏瑾璇被顾判这么盯着看,又听到他这样的问话,顿时便紧张起来,“你不要吓我,难道我在不知不觉间就又经历了一次异闻事件?”
顾判皱眉思索许久,却依然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红衣,而如果是红衣的话,自从千羽湖一战之后,她为什么不直接来找他,这样进入到其他人梦中又是想要做些什么?
更重要的是,如果真的是红衣的话,他的道理或许就已经不再是无法令人抗拒的真理。
“到底是不是异闻事件,我又该做些什么?”
“你教教我,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