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辞昼转头看向钟灵,表情还尤带笑意,他道:“你叫亭枝给你头发的?”
钟灵不自觉往后退了退,容穆忙道:“不是不是,我自愿的!”
钟灵连忙跪下请罪,眼睛余光看到皇帝黑色的锦靴在地上动了动,其上的金线长龙纹路彰显着主人尊贵滔天的身份地位。
钟灵看了看,觉得那走样实在灵活,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他眼神凝滞,半晌才听到皇帝在叫他。
怜玉在一旁小声道:“回神!吓傻了?陛下问你这算姻缘准不准呢!”
钟灵这才回神道:“……回陛下,若是随意一算,只需看面相,若是仔细算,需起阵占卜,若更要精细算尽二人因果,则必须要贴身之物,又要看天象,龟背,往来平生——”
商辞昼慢慢的“哦”了一声:“既然如此,孤也挺有兴趣的,但不可用亭枝的东西,不若你用孤的头发试上一试?”
郎喜在一旁惊道:“陛下不可!”
商辞昼微微一笑道:“无碍,且看看你有几分真本事,不过孤可要说清楚,你算了,孤还要找护国寺的神僧去对一对,若是算对,则说明你没骗人,若是算错,孤可要容不下你了。”
钟灵一愣,半晌皱眉叩头道:“陛下明鉴,草民不是骗子,平生从未算错过!”
商辞昼:“好。”
他伸手,从一旁侍卫的腰间摸出利刃,容穆都来不及拦着他,就见商辞昼侧头,割下了四五根黑色长发。
发丝在雪花中飘荡,郎喜连忙心疼的用锦帕包住,这才愤愤的递给了钟灵。
此乃大商天子身体之物,钟灵伸手接过深深叩首,余光里的黑色龙纹靴远去,伴随着那位小贵人不满又有些担心的声音。
钟灵将琵琶立在风雪一侧,小心打开锦帕,对着里头的发丝屏气凝神。
大商帝星强盛无比,钟灵每晚都可以看到它在北方灿烂闪烁,只是看的越久,就越有一分奇怪在里面。
好像,有些过于强盛了。
大有一种加速燃耗的趋势,钟灵实在不解,扔了几个晚上的龟背都没有占卜出来,他本就对此事好奇无比,不曾想阴差阳错之下直接拿到了皇帝的贴身之物——
“这下可就好办了……”
父亲说有些星象极难遇到,但一旦出现,那必定是长长久久的存在下去,一百年太短便是两百年,罕见星辰甚至能存在千年之久,而若是星象庇佑的主人一世尊贵,那往后世世都要尊贵无比。
可大商这颗帝星燃烧的实在太快了,钟灵甚至担心它的寿命不足百年,更别说一旦星辰暗淡消逝,轮回转世的主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钟灵小心翼翼的收起皇帝的发丝,表情复杂的抱上琵琶往屋内走去。
他还是更钟爱琵琶乐理,此次顺手算上一算,也能给那位小贵人一个交代,免得日后突生变故,叫他没了创作灵感。
门外又恢复了宁静,郎喜指挥着小宫女将茶盘挪走,这才捋了捋拂尘站在了门外。
容穆拉着商辞昼的胳膊,满脸不开心道:“我们只是玩玩,你为何直接将头发给了出去!天子能这么草率吗?!”
商辞昼顺着他的力道:“当然不能,孤浑身上下都被宗室盯着,唯恐龙体欠安。”
容穆:“那你还抽刀断发!”
商辞昼眼眸有点笑意:“可是他说他能算我你我二人的姻缘,孤心痒难耐,想着和亭枝长长久久,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容穆将防寒的大棉被一把扔回小塌上:“你怎么不去找悯空?悯空指不定也知道,他佛法高深还不用你贡献头发。”
“悯空才不会告诉孤呢,他一贯神神叨叨,孤不喜欢说话藏着掖着的人。”
容穆长出一口气:“行,随你吧,但你下次不许这么随便了。”
商辞昼揽住他:“你担心孤,就跟孤担心你一样,这样的事情,不如叫孤来做,怎么能叫亭枝受损?”
容穆拿他没办法,又心内不舒坦,撂下商辞昼转身就去找碧绛雪了。
只是自从钟灵拿走商辞昼的头发之后,像是陷入了什么困境好几天都没再出现,就连琵琶都弹的少了,容穆叫怜玉打听了几次,怜玉也没问出什么,只道钟灵好似还没有算出来。
商辞昼可是天选之子,自己命数曲折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纯人,这姻缘当然难算,容穆便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开始专注找江蕴行暗地里研究起药方子来。
花君之灵要集,但此事玄之又玄,所以防治之药也必不可少,容穆不想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总之是趁着还算清醒,能努力多少就算多少。
大门紧闭的亭枝阙中,碧绛雪在二楼银丝炭前无风摇曳,床上却空无一人,怜玉正在楼下一丝不苟的守着。
容穆已经十分熟悉这花心里的空间,进来了几次心内也不慌了,甚至还能和容令优哉游哉的互吹一顿废物论。
只是这次叫了半天都没能叫出来小矮瓜祖宗,倒是听见了一阵若有似无的哀叹声。
容穆:“……”
他听着这个声音横竖都不像是容令,于是摸索着走了一圈,快要找遍内部空间时,才被脚底下的不明物体绊了一下。
容穆低头,就看见那是一双躺平的细腿,穿着他再眼熟不过的南代厂家统一生产的重瓣莲花白袍,再往上,就是一张颓废少年的俊脸。
和对方那双忧郁的深紫色的眼睛。
容穆:“……!”
容穆:“请问,您是?!”
容清:“不要问我是谁,我是一朵漂泊不定的浮萍,如果你看见我,请和我一起作一首故国的诗。”
容穆:“——”
“好难啊。”
“活着真没意思。”
“你看那天上的云,是不是比我们还自由?”
容清悲观又伤心的皱起了眉头:“哦,我已经许久没见过云了,花君创业未半而中道猝死,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告诉它,我宁愿当湖底的一块淤泥。”
容穆:“————”
容穆崩溃的捂住了耳朵。
第85章 枯枯第85天
如果上天再给容穆一次机会, 他一定告诉它,请不要让他遇见十五岁的青春疼痛少年。
容令虽然哭包,但他浑身上下好歹还有骨头撑着, 但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好像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一样。
容穆试图将他拉起来,对方却一甩胳膊道:“起来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不如就这样躺着, 想一想我悲惨的人生。”
容穆看他顶着一张眉眼秀丽的脸, 不由道:“您知道我是谁吗?知道你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吗?”
容清:“我怎么不知道,我当然知道, 你是我后面那个结出莲心的倒霉蛋, 至于我出现在这里, 难道你不该摸着自己的心问一问吗?”说着他懒洋洋的转过眼眸, “睡的好好的, 被扯进来这里,你怎么不挑一代二代那些狠人?偏要叫我这个丧气鬼出来。”
容穆惊道:“你不也是花君!实不相瞒今天之前我还真当自己是个废物只能叫出来一个哭包!”
容清又叹气走神道:“……唉,真是羡慕会哭的人, 不像我, 眼泪早都流干了, 和那悲伤的干枯荷塘一样。”
容穆试图将他拽起来, 无果, 后者直接被拖着胳膊在地上磨蹭了一段, 躺平到了极致。
容穆从没有见过比自己还能躺的废——呃人, 他蹲在原地道:“小叔叔。”
容清这才有所反应:“哎, 乖侄儿,你是我那笨蛋王兄的孩子, 对吧?”
容穆:“是我,我叫容穆。”
容清:“可惜了,我死的时候,笨蛋花心王兄才刚成亲,你是他的大儿子?”
容穆:“……算是嫡系老二,我大哥已经是南代王了。”
容清:“……哦,这样,一代又过去了啊,真好,大家一个都别想活。”
容穆连忙找回被带偏的话题:“您当初做花君大人的时候,有没有发现解决南代国病症的法子??”
容清:“我发现了。”
容穆:“!”
容清慢悠悠的喘了一口气:“我发现了,我治好了,还能躺在这?还能有个你接着出现?”他质问三连:“你怎么和你父王一样笨?你这些年的花君都是怎么当的?你这么笨怎么还能活这么久?”
容穆:“……别骂了别骂了,我还没上任就被迫辞职了!”
容清像是提起了一点兴趣:“嗯?”
容穆:“王兄不准我插手这件事,他说南代不应该有花君,他要让所有人都忘记这段历史。”
容清嘶了一声,这才支起身子靠在一团雾气上,他的衣摆边缘发着微微的光,叫他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一些。
“有意思,但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你问我,我一问三不知,不如你和我一起,大家早点躺,都毁灭吧,别挣扎了。”
容穆:“!醒醒!还不到躺的时候啊!容令前辈说了,只要我能集齐所有花君,说不定就可以扭转乾坤!”
容清悲哀道:“活着的时候没干成事儿,死了又能起什么作用,有这个功夫不如研究一下怎么投胎,你要是感兴趣,也可以提前和我一起琢磨琢磨,毕竟我看你这个笨样儿,不出三年就得把自己折腾死。”
容穆眼睛一亮:“你想投胎?!”
容清深紫色的眼眸微微一动,若不仔细看,还以为那瞳孔只是普通的黑。
“谁不想投胎?在这里干耗着脑子里净是乱七八糟的事儿,每一天都过的好没意思,躺也躺不安稳,还要被叫出来听你这样的小笨花念经。”
容穆:究竟是谁和谁念经啊!
他深吸一口气:“你要投胎,我知道一个好去处!”
容清雾蒙蒙的眼睛这才亮了亮:“哪儿?我要求很高的,要有钱有权有势,我生前积了大功德,来生一定要投个差不多的富贵人家好好享受享受——”
容穆眼睛一转:“你要想知道,就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他看着容清犹豫的表情接着画大饼道:“只要你肯帮我一把,再助南代国一力,凭你生前的作为,一定能去一个极美好的世界,那里可比这儿好玩多了,满大街都是五颜六色,你不想出门就在家玩游戏,还有一个又长又扁的屏幕,里面每天都会有非常多的漂亮姑娘表演,你想看哪个看哪个,就连生存温度都能精准控制,冬不冷夏不热,保准你体验过就会忘掉这辈子的痛苦!”
容清半信半疑:“你莫不是在框我?”
容穆豁出去了:“骗你就叫我一辈子都找不到好淤泥扎根!”
容清:“……倒也不必如此狠毒。”
他缓缓的叹了一口气:“我就是这副身子了,生前苟延残喘,死后唯留一颗莲心,你要怎么用,都拿去吧,记得离魂投胎的时候喊我一声,我和你一起去见识见识你口中的世界。”
容穆正要满口答应,又挠了挠头发道:“我可能陪不了你投胎啦,我这边还有一个大商皇帝在谈,不过假如可以选择,我一定给你安排妥当!”
容清眼神微妙又复杂:“大商?你在和敌国皇帝谈请说爱?你居然不是独身?”
容穆看着他宛若背叛组织的郁郁目光,忙小声道:“……不是我说,他人真的很够劲儿,你们要是见了,一定会惊讶有人当皇帝当的这么成功,我还指望他和咱们南代多来往来往,促进两国友好共同发展呢。”
容清:“你倒是想的挺多。”
容穆:“哈?”
容清:“南代这呕血症来源已久,你要想踩这个泥潭子,必定要再搭上一个自己,还是说,你以为自个儿还能功成身退,与那大商皇帝和和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