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一定能。”鹤紫这半月来,从未见公主对何人何事如此迫切难待,她不忍看这小公主低垂眼眉又变得安安静静,便连忙应她。
商绒闻声,又认真地去观满窗夜雨。
若她拥有整片竹林,在这里每日看上一看,是不是也算见过他?
夜渐深,鹤紫服侍公主沐浴,换上一身单薄雪白的寝衣,便铺好床,请公主睡下。
而她则照旧在一旁的小榻上浅眠。
雨夜淅沥嘈杂,商绒原本便睡不好,每一夜她都要花费许久的时间去煎熬,才能睡上一会儿。
今夜,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她伴着一盏孤灯睁着眼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寝殿靠后的那扇窗传来细微的声响。
是鹤紫没有关好窗?
但再听那声音,又并非像是被风吹出的拍打声。
她坐起身,却听吱吱呀呀地响,这一次,真的是风,帘子也被那一阵风吹开,摇曳如粼波。
昏黄的灯影照见一只指节苍白的手撑在窗棂,商绒吃了一惊,正欲唤鹤紫,却见忽然被闪电照彻的窗外,是少年湿润的眉眼。
幻梦一般,淋漓的雨声急促而盛大,那黑衣少年轻盈地落入窗内,被雨水浸湿的发尾与袍角都在滴答着水珠。
他的脸苍白又俊俏,如同一只从海水里出来,方才幻化成人形的海妖。
他的步履几乎没有声音,被吹开的帘子眼看便要落下掩去他的身形,商绒唯恐这是再见不到他的一场梦,便掀开被子要下床。
但她的脚还未落在地面,却见他掀开帘子进来,随即双指在躺在小榻上的鹤紫颈间一点,方才被响声惊动就要睁眼的鹤紫顷刻又陷入昏睡。
潮湿的雨夜,少年临近她榻前,带着混合竹叶清香的水气。
“折竹?”
商绒仰望他,不敢置信般,喃喃。
“嗯。”
黑衣少年无声审视她消瘦的脸。
这一瞬,商绒仿佛因他的声音而找到梦境与现实的界限,她不顾他浑身湿透,扑进他怀里。
她像个小孩一样哭,起初还抿紧嘴唇忍着,后来就忍不住呜咽出声。
折竹不说话,却已能十分轻柔地轻抚她的脑袋,即便她将他抱得再紧,也许已弄破他布满伤口的后背,他也一点儿都不在乎。
鹤紫在一旁熟睡,夜雨落了满窗。
商绒哭了很久。
“你过得好吗?”
她抽噎着,却不知自己紧抱着他的双手沾满的不是他身上湿润的雨水,而是他的血。
“好。”
折竹与她相拥,轻声道:“你呢?”
灯影摇晃着,拉长了两个人的影子。
商绒在他怀中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漆黑漂亮的眸子,她想对他笑,却又不知怎么才算是笑。
她说:“我也过得很好。”
第55章 很想你
血腥的味道越来越浓。
而血液与雨水的触感终究是有差别的, 幽暗的光线里,商绒看见自己满掌殷红的颜色。
“你骗我……”
她的声线发颤。
雨滴如碎珠,潮湿的夜雾在那道大开的窗外缭绕, 闪电的白光亮起, 照着她与他同样苍白的脸。
“你好像也在骗我。”
少年凝视她,冰凉的双指捏住她的脸:“瘦成这样,也算过得好?”
商绒的眼泪滴在他的虎口。
他一顿,并不说话,只用指节轻擦了一下她的脸颊。
鹤紫在榻上安安静静地睡着, 商绒急忙要下床去找伤药,却被少年拉住臂膀, 一下又坐回床上。
“穿鞋。”
他轻抬下颌, 眼底是难以掩饰的倦怠。
商绒穿好鞋子去翻找伤药,回过头却见少年一双眼正盯着她的衣袖,她低头, 发觉腕上的细布露出一截来, 她下意识地将那只手往身后藏了藏。
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他什么也没说, 等她走近, 他也没有要解下衣袍, 让她帮自己上药止血的意思。
“我自己来。”
他从她手中接过伤药。
商绒什么也来不及说, 便见他要往那扇屏风后去,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却见他忽然转过身来。
“你不许偷看我。”
他认真向她强调。
商绒只好站定, 看着他走进去。
隔着一扇花鸟米白细纱屏风, 她背对着他, 屏风后只有窸窸窣窣的一些细微声响。
“折竹。”
她忍不住唤。
“嗯?”
少年的嗓音不知为何有点哑。
“你不该来的。”
她垂着眼帘说。
“我如今已在你面前, 你却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少年懒洋洋的,“看来,你是真的不想我来。”
“不是……”
听出他语气里的一分失落,她想也不想地摇头,她转过身,望见那屏风上映出他模糊的轮廓,她满心矛盾,难以言说。
“那也就是说,”
少年的影子在细纱上晃动,忽然间,他从上方探出头来,“你想我啊?”
商绒蓦地抬起头,仰望他。
栉风楼的戒鞭极其厉害,折竹也不知后背的伤口到底破了多少处,他也仅仅只是潦草地上了些药,本不欲再穿外袍,但他发觉自己里面的衣衫被鲜血染得不能看,他想了想,还是将玄黑的外衣穿上了。
雨打满檐,将白日里的每一分燥热都冲刷干净,湿润的水气沾了些在地面的藤席上,商绒与身畔的少年坐在席上软软的圆垫上,案上的风炉已灭,夏夜里,折竹再不像冬日里那般嫌弃冷茶。
“折竹,宫中有凌霄卫,还有禁军,你在这里很危险,”商绒抱着双膝,轻声道,“趁着天还没亮,让梦石叔叔带你走吧。”
“我会帮你找《丹神玄都经》的。”
她说。
折竹闻声,轻抬起浓密的眼睫与她相视,“我说要你帮我找了?”
他如此冷淡的神情,令商绒一时愣愣的,不知该如何接话。
“也许是我错了,”
他搁下手中才抿一口的冷茶,尚且湿润的浅发在他鬓边微晃,“我以为你会想我的。”
那般清泠平淡的嗓音底下,藏了分气闷失落。
商绒眼见着他站起身,他才挪动一步,她便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紧紧的握着,直到,他半垂眼睛来看她。
“折竹……”
她近乎无助般,惶惶地唤他的名字。
折竹不说话,却蹲下身来,将她抱进怀里。
他的拥抱是瓦解她心防的良药,不过转瞬之间,她的眼眶红透,却不敢回抱他,唯恐触碰他的伤口。
“我很想你。”
夜雨急促,她哽咽的声音裹在散碎清脆的雨声里:“真的很想。”
她常会梦到那片野梨林尽头处,那根须虬结一半入水的木棉花树,满树火红的花瓣与漫天的流霞共染一色。
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将石子抛去河面之上。
折竹听见她的声音,他的下颌抵在她的发顶,将她抱得更紧,他的唇角隐隐上扬:“我就知道。”
她不敢抱他,却将他的手抓得很紧。
折竹有点开心,松开她时面上却不显:“我没有生气,也不是要走,只是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商绒终于松开他的手,看着他起身走入内殿里。
折竹在屏风后的凳子上发现了那只小盒子,转身走过熟睡的鹤紫身旁,他眼眉不抬,掀帘出去。
他又在商绒的面前坐下,瞧着她不带丝毫发饰的乌黑发髻。
比他编的发辫漂亮多了。
他想。
“伸手。”
商绒听见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