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乖乖地伸出没有包裹细布的那只手,看见他打开那只小盒子,从中捻出一条嵌着浑圆宝珠的丝绳来。
少年低眉,认真地将那根丝绳绑在她的手腕,即便殿内灯火昏暗,那丝绳上的每一颗珠子也都泛着粼粼莹润的光泽。
他心满意足,弯起眼睛。
“喜欢吗?”
他问。
雨声在耳畔翻沸,商绒看着腕上的丝绳,又去看少年的脸,她轻轻点头,嗓音泛干:
“喜欢。”
大约是因为后背的外伤,折竹有一瞬眩晕,但他仅仅也只是皱了一下眉,索性便在这藤席躺下来,他闭起眼,悄然缓和自己的不适,却还不忘对她道:“你放心,梦石可以让我名正言顺地留在这里,如今你,与我,还有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在玉京也还有我的事要做。”
“之前是我要你陪我玩儿。”
他没睁眼,却弯起唇,对她说:“如今在这里,我也心甘情愿陪你玩儿。”
“所以……”
他的话音毫无预兆地淹没于唇齿。
又浓又长的睫毛颤动,他骤然睁眼,唇上柔软而温热的触感几乎令他胸腔里的那颗心不受控地疾跳。
商绒紧闭着眼,错过少年红透的耳垂,也错过他惊愕的神情。
她也同样如此生涩,只知道触碰他的唇瓣,却不知道又该做些什么,这么轻贴着,她脸颊上烧红的温度已蔓延到了脖颈。
她一点儿也不敢看他,退开便要跑。
但少年却一手捧着她的脸,他淋过雨,手指还是冰凉的,却因此而更为直观地感受到她脸颊的温度,他漂亮的眸子有些迷离,轻轻地唤她:“簌簌……”
湿润的雨夜,殿内的帘子轻轻摇曳翻飞。
商绒看见他的眼睛又变得亮晶晶的。
他忽然又来抱她。
那样轻柔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颈间,她的手指紧紧地揪住他湿润的衣袍。
“我要走了。”
他有点恋恋不舍,“再过两日,我便会来。”
“今夜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必在意。”
商绒被他抱入内殿,重新躺在床榻上,整个殿中寂静下来,她甚至听得清鹤紫的呼吸声。
那少年来了又走,如同一阵清风。
一阵幻梦。
后半夜纯灵宫中一片混乱,守夜的宫娥与宦官皆惊叫着说瞧见了黑衣刺客,鹤紫终于清醒过来,见公主闭着眼似乎并未被夹藏在雨声里的那些动静惊醒,她也顾不上其它,忙跑出殿外去查看。
鹤紫出门后,商绒也没睁眼,却在锦被下轻轻触摸腕上的丝绳。
梦石将折竹带出宫去时,雨还未停,天色却渐亮,折竹在马车中昏昏欲睡,梦石将他带入深巷中的一间小院里,才去检查他的伤口便吃了一惊。
“折竹公子你这伤……”
整个后背都是纵横交错的鞭伤,敷衍了事的药粉也只勉强止住了血,那破了的伤口每一处都是血淋淋的。
“要脱离栉风楼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自然得吃尽苦头,”第十五从门外走来,瞧见少年后背的伤便忍不住又道,“明明受了重伤,他却偏要将一个月的路程缩短到半个月,才刚来玉京便急匆匆地要去见人……真是个倔的。”
少年的下颌抵在软枕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睫毛半垂着,梦石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大燕的皇子,却也仍如当初一般,挽起袖子来,便连忙替少年清理,包扎伤口。
“我想,她一定不愿告诉你。”
梦石忙了一通,满头是汗,又见少年静默地盯着他自己手腕内侧的那道旧疤,他便说道。
“她不愿让我知道,”
折竹的嗓音裹着几分疲倦的睡意,“那我便装作不知道。”
他曾与她尝过同一种滋味,又如何不明白她的刻意隐藏是因为什么。
有些难堪,他也曾领受。
伴随清晨的雨,折竹终于抵不住深深的困乏而闭起眼睛,这一觉也并未睡多久,他听到步履声便敏锐地睁起眼。
“公子。”
姜缨见他醒来,便朝他垂首。
如今脱离了栉风楼,这少年便不再是护法十七。
折竹懒得说话,也不理他。
姜缨只好将食盒放到桌上,将其中的饭菜一一摆出来,但没一会儿,他又冷不丁的,听见折竹的声音:“玉京最好的银楼是哪家?”
银楼?
姜缨一头雾水,转过脸,恭谨地答:“属下也是初来玉京,尚不知玉京都有什么银楼。”
少年又不说话了。
“但属下可以去打听。”
姜缨连忙说。
“你知道我的金子放在哪儿,”
折竹的声音好似仍未醒透,“替我找最好的银楼,做一顶最好的凤冠。”
“凤冠?”
姜缨更摸不着头脑了。
折竹想了想,又说:
“冠上的金凤一定要是全天下最漂亮的。”
第56章 很高兴
宫中出了刺客, 一大早贺家父子便奉诏入宫,贺仲亭在摘星台见驾,贺星锦则带着人搜查纯灵宫与其它相近的几宫。
“那时天色暗, 又下着雨, 奴婢只听见檐上有些响动,抬头瞧见一道影子,很快就不见了……”
守夜的宫娥如实陈述。
“只有一人?”
身着暗青缠银鹤纹衣袍的虞铮一边为身旁的大人撑伞,一边问道。
“奴婢……”
那宫娥细想之下,她又有些不确定, “也说不清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贺星锦静默地审视那宫娥,随即对虞铮道:“去殿里。”
淳圣帝天未亮时听闻此事, 当即便命身边的宦官德宝带着人入纯灵宫将商绒接去摘星台暂住, 鹤紫回来收拾些东西,守在殿门处的凌霄卫将其拦住。
“奴婢只是想替公主取些东西。”
鹤紫被他们抽出鞘来的刀刃吓了一跳。
“让她进来。”
殿内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守在殿门前的凌霄卫当即收刀,左右让开。
鹤紫走进去, 抬头便见那位凌霄卫的千户大人正立在那扇大开的窗前, 他指腹上沾了点窗棂间干涸的血渍。
“听说, 你醒来时, 这扇窗便开着?”
她听见那青年的声音。
“是, 奴婢醒来时, 那扇窗便是开着的, 被风吹进来的雨水还漂湿了茶席。”鹤紫垂首说道。
听她提起茶席, 贺星锦侧过脸来, 垂眼去看一旁铺设在地面的四方藤席, 其上一方木案, 茶具摆放得整整齐齐。
“你既在公主身边守夜, 为何来了人也没察觉?”
虞铮肃声问道。
“奴婢也不知啊,”鹤紫本就胆小,如今被这青年一副严肃冰冷的眉目一吓,她更战战兢兢,“奴婢为公主守夜怕自己彻底睡过去,一向是会在太阳穴涂些凉油的,可昨夜也不知是怎么的,竟睡得那样沉。”
“起先奴婢是好像听到了点动静,但是,但是后来就再想不起了……奴婢还以为,那是梦中的事情。”
听到她后面这一句,贺星锦回过头来:“你醒来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好像……”
鹤紫细细想来,不由伸手去摸自己的后颈,“颈子是有些酸胀。”
贺星锦并不说话,只绕开她掀了帘子走入内殿里去,他一双眼无声扫过内殿陈设,仰面望见那木梁之上镌刻的一整幅洛神图。
洛神衣袂携风,山川栩栩如生。
“公主是何时醒的?”
贺星锦轻瞥那进来收拾公主用物的鹤紫。
“陛下遣人来接公主时,奴婢唤了她许久,她才勉强清醒。”
鹤紫将公主惯用的文房笔墨小心收拣,又来回话。
贺星锦闻声,目光轻移,片刻落在那床榻之上,他目光一凝,走近些,稍微掀起床褥,露出来床沿缝隙里凝结的点滴血渍。
出了纯灵宫,虞铮一边撑伞,一边道:“大人,想来公主也被点了穴,如此看来,来人并非是刺杀公主的,而是想掳走公主。”
“可究竟是什么人?他又究竟为何要掳走公主?”虞铮只觉此事蹊跷得很,宫中有禁军更有凌霄卫,从后半夜搜到此时,却没找到他半分踪迹。
贺星锦正兀自沉思,他们一行人尚未走出眼前这条宫巷,一名青衣凌霄卫冒雨疾行,从那头匆匆跑来。
“千户大人!”
青年浑身湿透,握拳行礼。
“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