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秩拉过他兄弟,“好了我们已经付过账了,就算了,别搞得这么麻烦……你快回去吧,我们也要走了。”
宋穗更着急了,“哥,你难得回来一趟,再等几天吧,爸他是真的不在军区,最近他一直在附近深山野林里搞演习呢!你要结婚,这可是大事儿,求你了……你再等几天吧?”
宋秩笑了,“你快回去吧!”
宋穗见他执意要走,只得找小饭馆的老婆婆借来纸笔,匆匆写下他厂子里的联系电话,又交给宋秩,“哥,你结婚的日子一定下来就马上打电话给我,我一定会过去喝你的喜酒的!”
宋秩收好纸条,认真点头。
兄弟俩就此分手。
宋秩带着白正乾坐上了去市里的班车。
两人坐在座位上,良久,宋秩才抑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对白正乾说道:“叔,对不起。”
白正乾,“这跟你有啥关系呢?没事儿!我一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我无所谓……你也别想太多。反正啊,以后别指望这一头的亲戚就行了。”
宋秩嗯了一声。
白正乾想了又想,还是没能忍住,“那个汪晴露,她跟你爸……真的没有关系?”
宋秩迟疑道:“我在南都呆的时间很少,只是隐约听说,她好像等了我父亲很多年……但我父亲一直不愿意结婚,她也是十年前才和周叔叔结的婚,周叔叔是我父亲的下属。”
白正乾又问,“她是真的厨艺不行,还是针对你的?”
宋秩默默地说道:“那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我每次来南都,她都是做这几样菜给我……我以前年纪小,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我只知道如果我没吃完她做的菜,她就会哭、会很难过……然后我父亲就会很生气,说汪姨是好心来照顾我,结果我还不识抬举……”
白正乾,“行了傻孩子,那她就是装的!”
宋秩不解地看向白正乾。
白正乾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向宋秩,“你想想,你吃不下她做的饭菜,你爸爸为啥生你的气?不就是因为他是吃过汪晴露做的饭菜的,说不定那女的手艺还挺好呢!”
宋秩恍然大悟。
他攥紧了拳头。
——小的时候他不懂事,不知道为什么汪阿姨做饭那么难吃,他父亲却每每逼他吃完;后来年纪渐长,他也隐约明白过来,汪姨这么做,应该是冲着他的亡母来的。
只是,他始终不愿意相信,看上去那样温柔善良的一个女人,会对一个那么小的孩子……释放出那么多的恶意。
直到现在,白正乾直接戳破汪晴露的真面目。
白正乾,“好了过去的事儿不想了,以后你跟桃桃好好过日子!”
宋秩抿嘴,“好。”
两人赶到市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他们火急火燎的去招待所办好了入住手续,把行李放下,先赶到火车站买了明天一早离开的火车票,这才急急忙忙地去了当地最大的供销社——
在供销社里转了一圈儿,看上了不少好东西,才又出来了,去一旁找黄牛用现金换了各种票子,又重新进了供销社,大买特买。
白正乾买的是海鲜干货,买了几套看起来样式很别致的女装,又给宋秩添了两身新衣裳、连着皮鞋也给他买了两双。
最后看到结婚用的枕巾、毛巾、还有新郎新娘戴的胸花,新娘子头上扎的大红色纱花什么的……
白正乾大手一挥——
买!
一直买到供销社下班儿。
白正乾买了一麻袋的东西,花了差不多二百块钱。
宋秩把东西扛回招待所,翁婿俩又出来在街头各吃了一碗馄饨,向小吃摊老板询问黑市在哪儿……
结果两人都不认得路,等找到黑市的时候,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小贩着急打烊,于是白正乾就花了一点点钱,买了一大堆的小玩意儿。
翁婿俩回招待所应付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退了房,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去了火车站。
却说宋熙正在深山老林里搞野演习。
自从接了小赵的电话以后,他有些心神不宁。
小赵说,他对亲生儿子过于苛刻和冷淡……
是吗?连外人都看出来了?
小赵还说——
宋秩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宋熙嗤笑。
却又不想自主地想起宋秩小时候的模样儿。
——那孩子一向瘦弱、文静、沉默寡言。而且因为早产的原因,他的发育一向很迟缓,三岁像一岁,十岁像六岁,再加上眼眉实在是太像他母亲了,如果忽略他的发型和衣着,只看他的脸的话……根本就和他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
最近一次见他,好像是在……六年前?
二十一岁的宋秩好像突然长了个子。
宋熙还记得,再往前一次看到宋秩时,还是他在上大学的时候,大约是十八岁?那时候他身高还不足一米七,瘦得像竹竿。
二十一岁的宋秩突然就冲到了一米八几,跟他差不多高了。
但还是瘦。
而且不说话时、眉宇间那阴郁忧虑的气质,像极了他的母亲。
宋熙一点儿也不想看到宋秩。
但在这一刻,他又无比地想看到宋秩。
他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就像小赵说的那样——宋秩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半夜时分,宋熙终于做出了决定。
“小杜,走!咱们上火车站去!”
“是!”
警卫员小杜应下,开了车子过来。
宋熙坐上了车。
从此处赶往市火车站,路途遥远。
但一早就得到小赵提点的小杜,楞是把车子开出了飞一般的速度,终于抢在天亮之前,赶到了火车站。
“首长,我先去售票大厅看看。”小杜说了一声,跳下车朝着售票大厅飞奔而去。
宋熙则慢悠悠地下了车,双手背在身后,四处东张四望。
薄雾的清晨,来赶火车的人并不多。
他细细地打量着目光所及之处……能看到的所有的年轻人,一一扫视过去,然后突然愣住。
——那就是宋秩?!
穿着黑色西裤、白衬衣的英挺男青年伴一个中老年壮汉身边,两人身上各背着一个大型麻袋,说说笑笑地往这边儿赶,态度十分亲昵。
宋熙看得清清楚楚,那个男青年就是宋秩!
只见壮汉突然停了下来,朝着一个推板车的小贩指了指。
宋秩点头,把麻袋放在地上,从麻袋里拿出空饭盒,匆匆朝着小贩走了过去。
壮汉则趁机掂量了一下宋秩放在地上的麻袋,然后皱起了眉头,飞快地打开了宋秩的麻袋,从里头拿出几样东西,塞进了自己的麻袋里。
没一会儿,宋秩捧着装满了包子的饭盒过来了。
壮汉扛起了自己的麻袋,准备往火车站里头走——
宋秩拈量了一下自己的麻袋,皱眉,叫住壮汉。两人争执了几句,宋秩不顾壮汉的反对,拎过了壮汉的麻袋扛在肩上,率先走向了候车厅。
壮汉没法子,只得拿起宋秩遗留在地上的麻袋,匆匆追了上去。
宋熙早就已经惊呆了。
他不敢相信,那个男青年就是宋秩。
——不过六年未见,宋秩他、怎么就完完全全地变了一个样???
宋秩的眼眉,仍有几分像他的母亲;但却更像他,简直就是他宋熙的翻版!!!
宋熙拼命地在记忆里搜刮着宋秩幼时的模样儿。
他不会记错,宋秩长得像他母亲……
恍惚间,宋熙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清晨时分这安静又肃穆的火车站,突然转变成笼罩在无尽哀愁里的黄昏时分,火车站破破烂烂,来来往往的俱是拖儿带女面容悲戚的老百姓。
“阿嬷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啊!日本鬼子就要打来了!”
“妈妈!妈妈……妈妈!谁看到我妈妈了!”
“爸爸我想跟小明一起玩儿!我不走我想上学呜呜——”
“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我、我舍不得我家里人……”
“小妹!小妹你快点儿!”
眼前的这一幕,宋熙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日军反扑得最厉害的一年。
他被困平都,落入敌人圈套,幸好几个地下工作者舍命相救,他才不至于被捕。
终于,组织上找到了一个突围的机会——
于是那一天,她送他去了火车站。
整个火车站挤满了流离失所、仓皇恐慌的老百姓。
只有她,穿着黑色天鹅绒的旗袍、外罩白色小貂皮的大衣,手里还拎着名贵坤包,气质雍雅从容,她笑盈盈地看着他,眼里藏着贪恋与不舍,却含笑说道——
“再见。”
宋熙心口剧痛。
他用力按住了自己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