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看着她,目光沉沉的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女儿是她生她养大的,如今瞧着却有些陌生了。
许蕙被她盯得有些害怕,心底直突突。她忙上前一步,扶着梁氏的胳膊撒娇道:“娘,咱们快进去,这儿太冷了。”
梁氏沉默了片刻,没有拗过许蕙的搀扶,母女两个走进了大门。
绕过了影壁,母女两个进了堂屋,许蕙先是扶着梁氏坐下,才自己坐到了下首。
“怎么又这么迟才回来?”梁氏神色淡淡的问到。
许蕙放下了手中的竹篮,才想说她去做饭,却被梁氏的话给拦下了。许蕙的理由早就想好了,此时便不假思索的道:“我接了个活儿,是在裙裾上绣花、缝上宝石。那宝石不让我们带出来,只好在绸缎庄现做。”
梁氏还是持怀疑的态度,她看着许蕙的篮子道:“你篮子里装的是什么?”
许蕙忙把篮子放到梁氏跟前,大大方方的打开,让梁氏看。只见里头放着写上好的绸缎边角、还有几股丝线在。许蕙笑道:“是带我们的张大娘送我们的。我想着给郑大哥做个荷包,这些料子比我自己买的强。”
一般富贵人家送来料子做衣裳,总会剩下一些边角料,主家并不再要回去。
看到了这些东西,梁氏的脸色稍霁。
此时她们条件有限,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而许蕙的行为,到底是个心意。说明她心中还是在乎郑兴的,或许两个孩子,还会有希望?
梁氏知道自己女儿自恃有几分才学姿色,便不甘心嫁给郑兴,过平平淡淡的日子。这些日子许蕙频繁的出去,梁氏心里焦急,生怕她心高气傲的另攀高枝,同别人有染。
“蕙娘,你没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来往罢?”梁氏犹豫了片刻,还是满目担忧的问了出来。
许蕙神色微僵,眼底隐约透出一抹不耐来。她清了清嗓子,道:“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早出晚归还不是为了家里能好过些!为了让我爹能早日回来,您为什么总是挑剔我?”
“蕙娘,娘不是这个意思!”梁氏见女儿不高兴了,心中一软,忙道:“娘没有挑剔你。娘只是心疼你罢了,若你的亲事早些跟大郎定下来,娘就放心了,你也不用这么辛苦。”
许蕙忍了忍,又不能发作,怕被她娘瞧出端倪来。故此她拿起了八仙桌的篮子,撩起帘子回了自己的屋子。
见梁氏没有跟过来,许蕙飞快的从那堆布料中把藏在里头的几件首饰拿了出来,又把贴身放着的银票一并拿出来。最后从墙角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不起眼的黄杨木匣子,上头还有一把黄铜锁。
许蕙取出贴身带着的钥匙,打开了锁。
只见里头摆放着不少贵重的珍珠宝石等物,还整整齐齐的摆着四小捆银票。这些都是跟陈谦认识后,陈谦陆续送给她的。这些不起眼的小件,她都悄悄运回了家中,而布匹、古玩等打眼的器物,她怕梁氏看到,并不敢往家里带。
陈谦府上已经给她指了屋子,还给她拨了两个小丫鬟服侍。
许蕙很有信心,此时陈谦一定倾心于自己,正如上一世一样。只要她愿意,一定能让陈谦把自己娶了。
看着满匣子的珠宝,她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来。
正在许蕙用痴迷的目光看着这些首饰宝石之时,突然外头传来了敲门声。似乎还夹杂着郑兴的声音远远传来。
许蕙慌忙把首饰匆匆塞到匣子里,还没忘了把匣子上锁后,重新塞进了柜子里。把钥匙贴身带在了脖子上,她才整理好衣裳,准备迎出去。
她才要撩了帘子出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她的针线筐中拿出了一个靛蓝色的荷包,料子只能算是一般,可是绣得纹样却是十分精致,古朴大方,适合男子用。
把荷包拿好,许蕙这才去了堂屋。
梁氏已经把郑兴给迎了进来,只见郑兴手中提着半袋子的米,还有一些收拾好了的肉。
许蕙过去时,郑兴正在笑呵呵的同梁氏说话。“夫人的庄子上送来了今年的出息,夫人说素日来我们辛苦,便给我们分了不少东西。我分了一袋子粳米并一些野味。”
“我娘把野味在家里收拾好了,让我拿了一半过来。还有半袋子粳米,熬粥喝最好不过了。”
梁氏最喜欢郑兴这淳朴实在的性格,对郑兴家中的支持也十分感激。若是蕙娘能甘心,顺顺当当的嫁过去,便是天大的福气了。
“那便多谢了!”梁氏笑着收了下来。她叹道:“没想到侯夫人年纪轻轻的,竟是个懂得体恤人的。”
许蕙恰好把这些话都收入耳中,她手里的荷包不由攥紧了。仿佛上一次陈谦就是在看这个侯夫人,这个侯夫人又像极了安然……
偏生郑兴还笑呵呵的接话道:“正是。夫人虽然年纪小些,却是个极为和气的,行事端方稳重,平日对下人也好。”
如今连郑兴也夸她,许蕙自然是心中不满。
“郑大哥来了!”许蕙娉娉婷婷的进来,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来。“那郑大哥说,是我好看,还是侯夫人好看?”
还不待郑兴开口,梁氏听了这话,便觉得不妥当。
哪有未出阁的女子在很可能成为自己未婚夫的男子面前问这样的话?且她比较的人,是平远侯夫人,这算什么话?让郑兴怎么说?便是侯夫人不漂亮,也不是她许蕙能比较的。
郑兴闻言,便有些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若论起漂亮来,他还从未见过比夫人更漂亮的人。他虽只是远远的看过侯爷和夫人在一起,可那惊鸿一瞥,足以看出夫人的绝色容貌。
可是侯夫人岂是他能议论的?侯爷对他们有提携之恩,夫人又是几多照拂,郑兴对侯爷和夫人只有尊敬的份儿。
“蕙娘,别胡闹!”梁氏忙瞪了许蕙一眼,出来解围道:“大郎,你别放在心上。蕙娘是跟你闹着玩儿呢,来,你这一路过来也累了,婶子去给你泡茶。”
许蕙见好就收,也并没有追问,让郑兴好歹松了口气。
一时间堂屋里就剩下了许蕙和郑兴二人。
“郑大哥,你别生气。”许蕙放软了姿态,语气柔柔的道:“我只是怕你见过侯夫人那样漂亮的人,会觉得我不过是蒲柳之姿,你看不上眼。”
郑兴手忙脚乱的保证道:“没、没有的事!”他看着许蕙,憨厚的面庞上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笑容,声如蚊呐的道:“在我心里头,你是最好看的。”
许蕙忙拿出帕子来,掩嘴娇笑。
行动之间,一个靛蓝色的荷包从她的袖子中掉了出来。郑兴忙上前一步,捡起来想要交还给许蕙。
“郑大哥,这个荷包是送给你的。”许蕙脸上慢慢浮出淡淡的绯色,她娇羞的低下头,小声道:“不是什么好料子,做的也粗糙,你别嫌弃——”
郑兴立即了露出狂喜的神色来,还有些不敢置信。
许蕙这些日子来一度对他不冷不热的,郑兴已经不抱多大的希望了。如果她不接受他,他也不会勉强。可前几日许蕙对他态度有所转变,又让他燃起希望来。
而今日许蕙又送了他荷包,是不是她已经想通了,答应嫁给自己?
“蕙娘,你,你……”郑兴有些兴奋,磕磕绊绊的道:“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许蕙听罢,脸色愈发泛红,低下头不肯言语。
而梁氏端着托盘站在外头,心中也是十分高兴。看来女儿是知道回转了,或许两家的亲事,能议起来了。
她把茶放下,又说要去端点心,把堂屋让给了两人。
许蕙见郑兴满脸的高兴之色,猜到此时他已经没有了防备之心,便装作不经意的问道:“郑大哥,你算是平远侯的亲兵罢?每日都是跟着侯爷的吗?上次见到的冯大哥,也是跟你一样吗?”
郑兴以为她是好奇,没有多想,便道:“我跟着侯爷的时候多。冯大哥是侯爷的亲卫,如今跟着夫人的时候多些。”见许蕙似乎有些不解,郑兴忙解释道:“侯爷担心夫人的安全,专门派了八个人在夫人出门时保护夫人。”
许蕙闻言,眼底飞快的掠过一抹暗色,颗面上却露出笑容来。
她又旁敲侧击的问了几个问题,只要是郑兴知道的,都告诉了她。然而毕竟郑兴跟安然几乎没有接触,她也问不出更多的话来。
唯一得到的消息便是侯爷将带夫人去清源寺上香,时候还没定。
见天色渐渐的暗了,郑兴觉得再留下来,恐怕会有闲言碎语传出来,便告辞离开。
梁氏满脸喜悦的一只把他送到门口,转过身对许蕙眉开眼笑的道:“你总算是想开了。我看不若就把亲事定下来,你也不用总是在外头奔波,吃那么多苦。”
“不用这么着急罢!”许蕙颇有些不以为然的道:“等我爹回来再说,也是一样的。”
“大郎翻过年就已经二十二了,这个年纪娶妻已经是迟的了。”梁氏头疼的道:“你也十五了,再拖下去要到什么时候?既然你对大郎也有意,不如早点定下来,你爹知道了也高兴。”
许蕙听罢,也只是敷衍的点了点头,说是要去厨房看看,便自顾自的走开了。
只留下梁氏不住的唉声叹气。
******
今日送走了陆明修,安然便早早的起床梳妆,今儿她要带着念哥儿去拜访云阳郡主。
既然已经承认了念哥儿的身份,安然便打算带他在一众亲朋面前都露露面,总不能把他藏在府中,好像平远侯府不重视这个庶子似的。
好在念哥儿已经比原先开朗了许多,规矩也学得很快,见了人也敢大大方方的打招呼,安然很满意。
“夫人,青萍已经找人来递话,说是侯爷让她出去一个月,如今时候也快到了,是不是让她回来?”碧萝从哥哥松阳那儿听来了信儿,便到安然面前通报。
虽说青萍做了些不妥当的事,可她也是陪伴念哥儿最久的人。这些日子虽是念哥儿跟着她,偶尔也会想起青萍来,怕她不高兴,念哥儿便小心翼翼的不肯说。
安然倒不是那不开明的,只要青萍安安分分的,她不介意念哥儿身边有个忠心的人守着。
杨氏临终前把念哥儿托付给青萍,也有自己的考虑吧!
“我知道了。”安然点了点头,她轻声道:“等我晚上跟侯爷商量后再说。”
碧萝点了点头,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
今日出门,安然便找了梳头媳妇给自己梳头发,并戴上了一套皇后赏赐的赤金东珠头面,穿了件真紫色的四喜如意纹褙子,底下配了条绛紫色的马面裙,隐隐透出贵气来。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子是云阳郡主送给她的,今日特意找了出来。
这还是婚后头一次正是去云阳郡主府上,自然要打扮得隆重些。
梳妆完毕后,念哥儿也被桃枝抱了过来。
“一会儿咱们去云阳郡主府上,到时候除了郡主,还有两个小姨、一个小舅舅在。”安然对念哥儿柔声道:“她们人都很好,你不用担心。”
念哥儿点了点头,奶声奶气的道:“我跟着母亲。”
安然欣慰的拍了拍念哥儿的头。
马车早就已经准备好,安然又亲自看过了带给孩子们的礼物,还有送给云阳郡主夫妇的礼物准备好,安然便带着念哥儿上了车。
照旧是八个护卫跟着她出门。
安然觉得陆明修有些小题大做了,平远侯府离云阳郡主府上不远,甚至离南安侯府、毅郡王府都不算远,可每次只要安然出门,陆明修都务必保证足够的人跟着她。
原先安然还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护卫,后来偶然的机会,安然发现他们各个身手不凡,跟着她倒是可惜了。
等安然跟陆明修提到此事时,陆明修却是态度坚决,必须保证足够的人的跟着她们。
“九娘,别的事都可以商量,这件事不行。”陆明修语气虽轻,却是不容置疑。“不少人的眼睛盯在我身上,很可能会从你身上下手。如果他们伤害到你,绝对比直接伤了我更管用。”
“听话,把人都带着。”
瑞亲王十年前便是最有实力能登上皇位的皇子,被云舒设计失了云栩的信任,跟还未封亲王的七皇子、九皇子先内斗了起来,再加上云栩有意削弱他的势力,云舒看准了机会,才将他们一网打尽。
只是毕竟瑞亲王经营多年,还有些没有被挖出来的势力。近来又有传言,说是瑞亲王的旧部想要拥立瑞亲王的遗腹子夺位。真假虽未可知,但上回在云阳郡主府上的刺杀,却是切切实实发生的,故此陆明修不得不加倍小心。
他不想看到安然毫无生气的倒在他面前,他却是无能为力。
陆明修已经把话说得如此恳切,安然也不好再分辩,只得点头答应下来。
故此安然每次出门,都是“浩浩荡荡”的八个人跟着。
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云阳郡主府上。
安然带着念哥儿在垂花门前下了车,嘉娘已经带着怡姐儿和恒哥儿等在了门前。
“姐姐!”看到安然下来,嘉娘忙快步走了过去,拉着安然的手撒娇。已经许久没见到安然的她,高兴之余,声音还带了些委屈。“姐姐你好久都来看我了!”
嘉娘虽是回到了亲生父母身边,得到百般宠爱,身边还有乖巧懂事的弟弟妹妹,可毕竟安然是她最困难的时候,唯一关心和帮助过她的人,对她的意义又是不同的。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另有一种亲密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