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轻微微抿了一下唇,对上经理谦和低微的眼睛,莞尔温和道:“没有关系,我是应该出去问候一声的。”
“真是麻烦您了!”经理松了一大口气。
环球的董事今天基本没到场,来的是一个负责申城这一块儿业务的高管,见徐轻过来乐呵呵地举杯道:“瞧瞧,我们徐主持千呼万唤还不是出来了。”
徐轻不动声色:“老板好。”
随后又侧头笑道:“众好。”
“哎哟,光说话算什么酒会,给你满的喝一杯,这种香槟都没什么度数。”高管往她手里塞了一个胖肚的高脚杯,“欸,你们几个也甭客气啊!今天来的各位,五湖四海都是朋友。”
他应该不是申城人,言语间带着些豪爽的北方口音。
徐轻也同样很给面子地接过酒杯,小腹隐隐往下坠,胃里一抽一抽发疼。
“都干都干!”高管笑着说完,第一个仰头一饮而尽。
申城酒会倒是少有这样劝酒的文化,在场几个互相对视一眼,毕竟是主办方,而且他们资历浅,于是也仰头喝了,徐轻手指微微攥紧,只说:“不好意思,特殊时期,不能饮酒。”
如今商界大半儿是男人的地盘,不是什么媚男之类,而是事实确实如此,女性无论在职场还是商圈都会受到各种歧视或者编排,所以像黄莉莉这样能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女性很难很难。
这句话一出,在场几个男人神情都有点儿不大对。
从前小薛总用这样的理由挡过酒,但她那是奠定申城传媒根基一样的人物,许多男性尊她一句“先生”,放在如今哪怕是特殊时期,酒会上用这理由挡酒的女性少之又少,基本被人嗤之以鼻过去,或者皱着眉一脸“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样子继续灌。
徐轻神色未变,目光平静地掠过众人:“以茶代酒,实在抱歉。”
高管脸色一黑,变得不是那么好看。
徐轻伸手把那个胖肚高脚杯重新放回桌子上,正打算去倒水,却听高管不屑似的“嗤”了一声,徐轻的动作依然没有停,将杯子里温热的茶水喝了个干净,末了开口:“祝生意兴隆。”
“你本名叫什么?徐轻是吧?”
徐轻抬起眼睛,眸色波澜未起,但微颔首。
“你们小薛总没教过出来酒局的规矩?”
“教过,我们都是遵从党的意愿,跟党走,”徐轻认真道,“不违背党的意愿,坚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好好学习,努力工作。”
高管:“……”
在场众商人:“……”
“唉算了算了!”哪有这么讲话的,高管神经似的剜了这女人一眼,目光却跟随着什么人过去,“嗳?顾总。”
其他几人也同样鸟雀追谷似的循迹跟上了,徐轻身子僵了一下,一双脚跟灌了铅似的停在原地。
顾明衍是带着助理一起来的,都说京都不看钱看圈,短时间内能跻身新贵的手腕能力恐怕不是常人能比,再加律所基本上跟哪个圈子都有些沾亲带故似的门道,因而他一出现周遭就围了做产品做售后乌泱泱一圈的人。
一如鹊择良木栖,但徐轻只想到一群扑着翅膀嗷嗷待哺的乌鸦。
她抬起头,并没有看到那双熟悉的好看的眼睛。
他的姿态和记忆中的一样散漫而恣意,举手投足间比前几年又多了几分属于上位者的从容感,什么话儿落在耳边都能轻飘飘几句化解。
好像是比之前更加成熟,也更加英俊。
徐轻暗暗哼声,那就当他这个时间出现是来给她解围的吧。
可是她才不需要别人帮忙解围。
“arna姐,一会儿轮到你上台了。”中场休息即将结束,小助理过来提醒徐轻。
“好的,我知道了。”微微点了点头,估算了一下酒会结束的时间,应该撑得下去。
顾明衍是知道这次主持是徐轻的,他来之前收到邀请函,让人特地打听过。
助理是从社会上新招的,心思非常活络,办事能力也强,留在身边琐事几乎不用他去怎么操心。顾明衍听到“徐轻”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助理补充的是:“是个很漂亮的女主持,业务能力可以但不算顶尖,二十八岁,两年前已婚。”
完整,简洁,并且十分客观的一句评价。
“已婚?”他手中握着文件,似乎指腹在轻轻捻动这个词。
“查不到对方丈夫是谁。”助理大概以为自己老板想挖墙脚,“但我都查不到,说明对方实力不容小觑,建议老板不要这么做。”
顾明衍:“……”
画面回到现在,他神色寻常地同周围来过来有意结识的人攀谈几句,周围人视线纷纷抬起来去看举着话筒那位女主持,顾明衍没有抬首,从玻璃杯中清澈的酒液中看到一个弯曲的倒影。
“接下来要演讲的是一位非常年轻的创始人,他在大二的时候就创办了自己的公司。”徐轻面对台下众人笑意盈盈,“今年研究生毕业,才刚二十五岁,公司在年前通过了b轮融资。”
周围一些投资人被这个串词吸引,也同样抬起头去看。
“……我们用掌声请他上台。”徐轻放慢语气重复道,“有请。”
这样的酒会向来不只有一个旦角,顾明衍懒懒挑了个位置坐下,旁边还有攀谈或者递名片的也一一回过,做生意到现在他好像从律师转变成了半个商人,但仍然有想让他出庭的案子,报酬不菲,更多是让他随便开。
所以人只靠着舆论来活是非常不明智的,哪怕网络上仍有那么多对他的诟病声。
只有握在手里的,才是真东西。
顾明衍抬起眸,璨然的灯光落入男人黑曜石般的眼睛。
倒影已经看不见了,他轻“啧”一声,有些烦躁地把杯子搁置在镶嵌着金缕纹路的杯盘里。
我要回家。
——后台念完串词的徐轻在化妆镜前坐下,胃又疼了起来,满脑子都是我要回家。
我要工作赚钱,可我又想回家。
徐轻叹了一口气,对自己带病仍然要过来主持的决定第二次发出后悔的感叹声,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她好想有个什么东西来救救自己的本钱,要不行吃点儿刚才那些糕点也成,胃里会好受一点。
“那个,你们这儿主办方准备的糕点还有吗?”她转头看向小助理。
“不知道诶,我去后厨问问。”小助理闻言跑出去,没过多久回来了,一脸抱歉道,“这个只是后台有,而且分量很少,前面供给宾客的都跟后台的不大一样。”
“啊……”有些失落。
“不过我托人给您买来了一份绿豆糕。”小助理举起手臂,“您吃一点儿吧。”
“谢谢啊,多少钱我转给你。”
“昂……好呀!”
两个女生轻轻笑了起来,徐轻用手指捻着绿豆糕稍微吃了几口,觉得入口有点点腻,但是还是好吃的,这个口味还加了杨枝甘露,徐轻偏好原味的,于是让小助理把其他味道拿给后厨分食了。
应该出这么一首歌,叫《工作难捱》,徐轻想。
好不容易熬到酒会结束,徐轻换好衣服急匆匆地走出门,那边人群依然各有目的地簇拥成团,徐轻鼓了鼓腮帮看到他西装的一角,心里哼声,然后提着小包坐上她用来代步的那辆女式mini。
很爽吧这男人,人脉事业什么都有了,在京都那块儿混得风生水起。
君恒门禁卡还放在她这儿,徐轻启动汽车引擎,看到自己挂在储存舱旁边的一个钥匙卡包。
握着方向盘的手放下来,将卡包一提,泄愤似的塞到储存舱的最里面去。眼不见心为净,都固定请家政过来打扫了,亏得她还时不时回去看看。
没见过这么分手的。
也没见过这样随意的婚姻,一脚油门上路,徐轻尽量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气不过,又在路边停下。
“喂?”是一个她联络比较多的情报员。
“喂,路易斯,忙嘛?”
“不忙,怎么了徐大美人。”
“帮我注意一个人的动向好不好~按时薪给你酬劳。”
路易斯以为是她某个隐藏身份的现调任务,于是也没多问,只让她把信息发来。
“感谢感谢,那晚上请你吃寿喜锅。”徐轻笑。
“……是你自己想吃吧。”路易斯黑线。
“呃。”被拆台的感觉并不算好,徐轻眉毛一挑,“你吃不吃?”
“不。”补充,“我要吃正宗川味火锅。”
“……行。”不辣死他,徐轻瘪嘴道,“挂了。”
“那行,晚上见啊,拜拜。”
“拜拜。”
胃里还是有点疼的,徐轻回家开着小电炉在客厅暖暖和和睡了一觉,醒来之后觉得整个人都清明了不少,给自己做了一碗薏米百合粥,加了两勺白糖喝进肚子,觉得比起咖啡呀意面呀,还是很多中式传统的食物合她口味。
呃,盐焗波龙除外,嗯,火鸡晚餐也除外……qaq好吧,其实喜欢一个食物的时候,看它什么样儿都是好的。
由于晚上还要吃火锅,所以她只喝了小半碗,剩下这些盛出来放进冰箱,明天当早餐还可以吃一顿。
路易斯是八楼做幕后的情报员,人脉很广,是一个有着四分之一美洲血统的拉丁帅哥。
“所以你作为一个外国人,为什么这么喜欢吃四川火锅?”眼前腾腾冒着热气,徐轻开口,“对了,我今天只吃清汤。”
“鸳鸯锅就没意思了啊——行吧,鸳鸯锅就鸳鸯锅。”路易斯搓了搓手,“虽然我出生在南美洲,但我现在是华籍,谢谢。”
“好啦,跟你开玩笑的。”徐轻往里头烫了点儿娃娃菜,“欸,我那视频你看了没啊?”
“《大地》啊?”
“……”礼貌微笑,“土地。”
“哦哦,看了不多,因为有点儿无聊。”
“很有意义的好不好!”每一个画面都是她精心拍摄的,“懂不懂什么叫后现代艺术审美。”
“把写实纪录片当文艺片来拍,你也是第一人。”路易斯不屑嘲笑。
徐轻:“……”
虽然话不算很中听,但是她心里似乎突然开了窍似的,比起领导们文绉绉拐弯抹角式的评价,路易斯这句话更加掐中要害,徐轻喝了一口温热的柠檬水,回想她纪录片里的每一个片段。
好像……她确实用功错了地方。
“这烫的你吃不吃啊?菜再煮要化了。”路易斯皱眉,风卷残云地把桌上的东西往肚子里塞。
“我的我的!”这也要抢,这人上辈子属饿殍的吧。
“那吃吧。”十分客气。
徐轻一脸黑线地啃娃娃菜,寻思这餐是我请你的吧,你这施舍一样的语气是怎么一回事,有点不爽。
“我祖父那一辈吃到火锅的时候也深深爱上了。”路易斯说,“中国食物有一种魅力。”
“我觉得如果你能把我要的消息实时性传递给我的话,你也很有魅力。”徐轻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