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视霍家兄弟的震骇,暗自庆幸自己机灵应变。
况且,大表哥和二表哥迟迟未有婚配,她的小姐妹多好啊!才貌双全,性情温顺,若非前世出了那一桩横祸,大抵会成为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
可恨!
宋鸣珂往回走时,再遇宋显扬,巴不得一声令下,命大表哥和二表哥将这衣冠禽兽痛殴一顿!
宋显扬又一次被小皇帝仇视,愤懑之余,更是一头雾水,搞不清自己到底又哪哪哪儿得罪了这位九五之尊。
他目送小皇帝走向太后与熙明长公主的车驾,车帘挽起,他那隐居多时的妹妹仅露了半张脸,美则美矣,可惜久病后双目无神。
宋显扬立于烈日下,犹豫是否要和长公主打招呼,忽听身后叽叽喳喳议论声起,多为少女之音,禁不住转身回望。
袅袅婷婷的勋贵千金相伴而来,大多表情古怪,喜怒难辨。
对于他而言最为瞩目的饶蔓如,则寒着一张俏脸。
皓齿紧咬红唇,那忍怒吞声状,使得他心头一颤。
她生谁的气?受欺负了?
饶蔓如沉溺于自身的不平中,压根儿没对他瞧上半眼。
宋显扬失魂落魄,整颗心如百蚁吞噬,痛痒难耐。
…………
抵达奔龙山行宫,宋鸣珂没多作休息,而是到处游走。
霍家兄弟为她情绪变化而忧心,唯有紧密相随。
庭树荫浓,榴花灼灼,惠风送来清淡夏荷香,可宋鸣珂越是走近广池,神态越是凝重。
她蹙眉而行,胡乱捏碎酥饼馒头之类的食物,不经意丢入池中。
即便成群锦鲤游来争食,她也无心逗弄。
进入行宫内,她终于回想起,那个梦没展现的部分。
——在宋显扬欺负了舒窈,改而要对她下手时,她不能动弹,被无尽恐惧蚕食,徒生出天地塌陷之感。
而那挺身而出的高大男子,正是宋显扬的殿前司都指挥使秦澍。
他拦在主子面前,凛然道:“陛下!万万不可!”
宋显扬怒道:“敢来管朕?不要命了!”
“陛下,长公主是您的妹妹!又是未来诺玛族王妃!绝不可肆意亵渎!”
秦澍义正严辞,醇厚嗓音有震悚,亦含恼怒。
“天下是朕的,天下的女人也是朕的!管她是亲妹、堂妹还是表妹!”宋显扬胡言乱语,双手乱推,试图扫开秦澍,“找死?”
秦澍虽年轻,但武功修为人所共知。
他的手悬在半空,任由宋显扬如何推拉掐打,始终纹丝不动。
“圣上醉了!来人!恭送圣上回寝殿歇息!”秦澍口吻透着毋庸置疑的严厉,“今日之事,不许声张!”
“是!”远处一队侍卫闻声赶来,半架半拥宋显扬撤离。
宋显扬或许见来了一堆人,无法得逞,却咽不下这口气,嘴上骂骂咧咧:“秦澍你这臭小子!你给朕记住!这回谁也保不了你!朕定要亲自揍你一顿!”
正逢裁梅与几名宫人捧着酒茗点心回来,见了这阵势,大惊奔来,丢下托盘,伸手去拉宋鸣珂,焦灼问道:“长公主殿下!殿下怎么了!”
宋鸣珂直挺挺躺在原位,于残存神志消失前,嘴上念念有词:“窈姐姐……舒窈……”
依稀听闻秦澍叹了口气:“长公主,属下来迟!万死莫赎!”
宋鸣珂只有一句“窈姐姐……”,没多久陷入混沌,沉沦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悲思中。
待她真正清醒时,已是入夜。
映入眼帘的,是梅兰竹菊四名宫人关切的泪目,她们沉痛告知——舒窈死了。
舒窈受宋显扬玷污时,因惊怒与疼痛而昏厥了过去。
当宋显扬离开,丫鬟们哭着把她抱回时,她醒了,惨白的脸上面无表情,眼神放空,说了句“让我静一静”,随即命其他人退开。
待余人跑回去给她取干净衣物,回来时惊觉,她已浮在广池中。
捞上来后,医官黯然摇头。
据悉,她先是拔下银簪,猛戳心窝,因发簪太软,兼之中药后浑身乏力,只伤了半寸皮肉。
继而,她拖着带血步伐,义无反顾,纵身跃入水中。
就此香消玉殒。
宋鸣珂听完后,人似被抽了魂,此后连续病了整整一个月,梦中常常呼喊舒窈的名字。
下榻后,她刚为舒窈做完一场法事,就被强行押入和亲的队伍中。
她恨死了宋显扬夫妇,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然而,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无权、无势、无亲人,徒有长公主虚衔。
因此,她踏上和亲道路后,一心投奔霍家,向他们一一诉说京中变故,希望他们念在过往情分上,施予援手。
遗憾,她没撑过那一关。
也许正因为巨大遗憾,上天垂怜,赐予她重来的机会,一步又一步,走到了今时今日。
所幸,除去父亲病逝、没来得及制止兄长中毒这两件事,其余该护的人、该完成的事,大致如愿。
纵有艰辛,也值得。
…………
夏苗主要为田猎,猎取残害庄稼的禽兽,以保护庄稼不受禽兽糟蹋,从而稳定收成。
当宋鸣珂跃跃欲试,霍睿言借她近期休息不佳为由,委婉劝她不要冒险。
此提议得到元礼支持。
最信赖的两人难得意见一致,她还能怎么办?只能乖乖听话啰!
除了不能策马奔跑之外,还有一件事令她烦躁。
重遇舒窈时的失态,导致谣言四起——小皇帝相中了比自己年长一岁的舒家小娘子!
这日,宋鸣珂在殿阁中百无聊赖,忍不住对拜访的宋既明抱怨。
“朕到底干了什么!怎就闹出这风言风语?”
“没干嘛呀!就撩拨一下!”宋既明笑吟吟道。
宋鸣珂沮丧得要哭了。
“没想到陛下爱的是那种类型!是时候了……要繁衍凤子龙孙呐!”他挤眉弄眼。
宋鸣珂倒乐意与舒窈成为姑嫂,但这其中问题多了去!宋显琛毒没全解,无人知悉要耽搁多久,她不能自作主张耽误舒窈。
宋既明提出把那批歌姬舞姬送来,宋鸣珂当初纯属应酬敷衍,眼下更无心思,随便打发掉了。
宋既明大概认定,这位皇帝表弟对舒窈情根深种,因而守身如玉,没再勉强。
这乱七八糟的堂兄前脚踏出殿阁,冰块儿似的二表哥后脚就到了。
霍睿言向来温和如春风,每每见她和宋既明交往过密,才一脸寒意。
宋鸣珂一看到他,立马亮出安抚笑容:“知道了!知道了!我那是逢场作戏!不是真要纵情声色!我会好好用功的!”
霍睿言通常拿她没办法,这回也不例外。
宋鸣珂在室内呆久了无聊,见阳光不算猛烈,提议到外头散散步。
她回寝殿换了身舒适缎袍,暗觉胸口勒得有点紧,喘不过气,又不愿让二表哥久等,遂加快脚步赶去殿门。
霍睿言负手立于影壁后,听闻她凌乱脚步声至,急忙回身。
因天气炎热之故,她小脸红扑扑的,如初熟果子,散发浅淡诱人气息。
真想咬一口。
有了此念,霍睿言羞愧难当,暗骂自己思想不纯洁,不可救药。
因霍锐承又被宁王拉去钻研武学,宋鸣珂不愿被大批仆役围观,只领了余桐出门。
沿途一步一景,亭阁水榭,花木掩映,一派清幽雅致。
她原想探望宋显琛,后又怕事前没打招呼易生事端,因而走到一半,绕道向西。
表兄妹二人有一句没一句闲扯,不知不觉已到行宫边缘的竹林。
夏季竹林郁郁苍苍,层层叠叠,甚为凉爽。
“说来散步,可真是散步!既无酒菜又无零嘴。”宋鸣珂走了小半个时辰,捂住肚皮喊饿。
来时路上倒有不少侍卫,无奈此地太偏僻,东张西望并无人影,余桐道:“小的到附近院落,备些酒水给二位,可好?”
“去吧去吧!”宋鸣珂约莫记起,前方有座小竹亭,“我俩去亭子等你,快去快回!”
余桐应声而去后,霍睿言奇道:“陛下如何得知前方有亭子?”
“哦……朕来之前看过图纸。”她随随便便找了个理由搪塞。
记忆中,她绝不是无缘无故跑这儿的。
好像是……不小心听了墙角,事关重大,怕被人发觉,偷偷躲这儿,又因听到林中有人演奏,心虚逃跑……
嗯,因慌不择路,误入僻静花廊,撞见了不得的一件事。
宋鸣珂正自从混乱回忆中提取线索,忽闻几下琴声穿透竹林,似珠落玉盘。
二人脚步凝滞,不约而同相互对视。
紧接着,有箫声清迥柔和,和着琴韵,似在一问一答,如细说甜言蜜语,倾诉凄清往事。
这韵律,她上辈子听到过的。
但此时此刻,她对何人合奏已不感兴趣。
只因她已凭此确认,这就是前世最狼狈不堪的那一日!
今生物是人非,宋显扬会犯同样错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