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龙。这不像你。”我说。
“人都是要长大的。”二龙一边说,一边带着我穿过走廊,顺着楼梯来到地下一层,这里有个标准的游泳池。偌大的水面空无一人,里面透出盈盈的光芒,水面照的波光粼粼。
“鸟叔在那。”二龙指了一下。
在游泳池的东侧,有一把闲散的沙滩椅,上面坐着一个大约六十来岁的胖子。这胖子穿着睡衣,脚上拖拉着拖鞋,拿着一份报纸,优哉游哉地看着。
我一看就紧张起来,果然是鸟叔。
鸟叔看到我们,放下报纸打招呼:“二龙,来,来。听说你带来了新朋友。”
鸟叔本人是在京城长大的,应该说一口地地道道的京片子,可他偏偏学了一嘴老父亲的家乡方言。还不怎么地道,是带有方言味的普通话。
我恭恭敬敬打招呼:“鸟先生。”
“我岁数比你们大,叫鸟叔就行。不用这么见外,叫什么先生。”鸟叔说:“你是齐震三?”
我点点头。
“你们八家将我听二龙说过,不错,都是汉子,经历还很传奇。”鸟叔说。
我和人家根本对不上话,只能老老实实在旁边站着。
鸟叔道:“小齐,哪里人?北方人?”
我赶紧回答是。
鸟叔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说:“你到过黄河没有?”
我迟疑一下,心想高人果然天马行空,怎么天上一脚地下一脚,我说:“我小时候长大的村子在黄河一条支流的边上。大黄河没怎么见过,只是有一些单薄的印象。”
鸟叔点点头:“很多年前,那时候还是红色浪潮时期,我辍学在家。闲着没事,跟着他们满世界去串联。有一次火车停在黄河边上,风景特别美,我中途下了车,一个人来到黄河边,看到一个老头正在往河里放木头。”
他顿了顿说:“我听这位老头说。解放前黄河上游是没有路的,伐木者只能利用黄河输送原木。黄河峡谷有些地方特窄,林立礁石,有时原木会被卡住,挡住后面漂下的木头,越堆越多,最后在峡谷中架成山一样的木垛,封住整个水道,使木材运输中断。为了打通水道,得请出最好的老把式。”
我和二龙听愣了,我情不自禁问道:“然后呢?”
“老把式要做的是从木垛错乱交织的千百根木头中找出一根关键的木头,整个木垛的‘支点’。有时要好久才能找到。但只要能找到那个‘支点’并把它砍断,整个木垛就会轰然倒塌,一泻千里,水道也就畅行无阻了。”鸟叔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齐震三。你知道我说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吗?”
我沉默片刻说道:“你的意思是,我就是这堆木头里的‘支点’。”
“你还算有悟性。”鸟叔说:“‘支点’木头和其他的木头没有任何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它恰好所在的位置。”
鸟叔的这番理论和解南华的棋子说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叹口气:“鸟叔,既然我来到京里,就做好了思想准备。”
鸟叔点点头:“有许多事是你们不知道的。如今南北派修行者齐聚京城,各自站队,矛盾对立,情势一触即发。任何一派输了,可能面对的就是灭顶之灾。我知道你们八家将的宗旨,所谓‘君子不党’,只做普度众生的活儿,绝不参与进朝中事。但你们想过没有,庙堂也即是江湖,在这里的每个决策都会影响天下大势。什么是普度众生?扫扫大街擦擦窗户扶扶老奶奶过马路。那只是小道,真正的大道在于天下之势,一念之间便能拯救苍生。”
鸟叔说话铿锵,用的还是方言,听得我热血飞扬。
鸟叔叹口气:“你既然能来到这里。说明你还是选择了正确的位置。齐震三你记住,你帮的不是我,我也不需要你来帮。你帮的是黎民百姓,帮的是苍生!”
说完这些,他站起来:“二龙,带齐震三去休息休息,明天松叶先生会来做占卜未来的法事,到时候有什么话再说。”
他没有多余废话,径直走了。
等鸟叔不见了踪影,这里只有我和二龙。我抹了把汗:“鸟叔的气场真足啊。”
“那是。出来见见世面也是好的,要不然总是呆在一亩三分地,眼界永远也开阔不了。”二龙道。
“听鸟叔这番话,我怎么有种错觉,我觉得自己是古代的荆轲呢。”我说。
二龙倒是很严肃,他看着我:“齐震三,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有一天,你会不会为某种理念或是信仰而献身。”
我吓了一跳:“你不是说真的吧。”
二龙淡淡笑:“你别紧张,我就是问问,你怕不怕死。”
“死嘛,谁都怕。”我说:“但人生自古谁无死呢,不是怕能躲过去的,最起码也要死的有价值。”
“你有这番话就很不错了。”二龙道:“未来之事谁也说不清。”
他带着我出了地下一层的游泳池,领着我在会所转转。告诉我这里以前清代王府,三进的四合院,假山园林曲径通幽,雕梁画栋古色古香。院门外即是后海,冬天来这里能看到冰面上覆盖的白雪。
他给我安排了房间,在这里住下。
这里非常安宁,取了个闹中有静的意境。在四合院里,推窗外面就是院子,除了我好像没有其他人。
半夜我被噩梦魇住了,做着离奇古怪的噩梦,正咬牙切齿睡觉的时候,忽然听到院子里有声音。
我一骨碌爬起来,拉开窗帘,顺着玻璃往外看。
院子里站着一个人,背身而立,身材很瘦如刀削斧砍,他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大褂,又不像中国风格,极似日本古代祭祀的衣服。
我浑身打了个寒战。神识之境中,我在伊贺谷盒子的法器里见过两个人跳着古怪的舞蹈,他们穿的就是这样的衣服。
我赶忙披了衣服下床,蹬上鞋推开门走到外面。
外面很冷,我抬头看天,居然黑到深邃,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我猛然醒悟,难道还是在梦里。
这时,那人转过身看我。我吓了一大跳,全身像是感冒一样难受。他戴着一个红色的鬼脸,十分可怖,和神识之境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第四百五十六章 未来之舞
我大吃一惊想退回去,可回头去看房门已经不见,甚至整个院子的房屋也都没有了。天空云层厚重如重峦叠嶂,让人感觉压抑无比,整个院子似乎被天地隔绝,阴风中只有我和这个戴鬼脸的人。
“你是谁?”我发出梦呓一般的呻吟。
他看着我,缓缓而动,左脚抬起,滑到右脚前,然后右脚滑动,落到左脚前,左右脚更替,上半身双臂展开,从左臂到右臂犹如蛇形游动。我一看就惊了,他应该是在跳舞。舞姿动作特别像我在神识之境里见过的。
他也不靠近我,只是在兀自跳动,舞姿诡异多变,我从来没见过这种风格的舞蹈。
天空越来越昏暗,薄雾渐浓,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雪。周围一片死寂,院子里空空如也,只有我和这个鬼脸人,我僵硬看着,鬼脸人跳着舞。我眼睛发热,几乎一眨不眨,整个人像是雕塑住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身子又沉又重,再之后稀里糊涂睡过去。
“老齐,老齐。”有人叫我。把我推醒。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我看到二龙一脸担忧地看着我。我抹了下脸,原来是一场怪梦,仔细回想。整个梦太过清晰和真实,以至于我靠在床头回味了半天。
“你怎么了?”二龙问:“没事吧。”
我摆摆手,示意没关系,简单洗了把脸,跟着二龙去吃早饭。早饭很简单,都是京城的特色小吃,我没什么胃口,简单吃了点。
二龙看看表说:“松叶先生十点钟要在深院里做法,他需要你到场。”
我点点头,我倒想拜会一下这个松叶先生。吃过饭之后,二龙带着我穿过门厅,进了深院,这里的四合院一共三进,此时我们来到最后一进,二龙带我到最里面一个会客厅。
会客厅大门是雕花的大屏风门,门口有三个穿着休闲服的年轻人站在那里,腰杆笔直,看着很像是当兵的。他们应该是认识二龙,看我们到了,闪退一旁。推开了大门。里面是个小会客厅,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墙上也没什么装饰物,只是悬挂了几幅巨大的老人家照片,整体色调朴素厚重。
会客沙发上坐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一水的便装,众人正在高谈阔论。我和二龙一进去,声音霎那间没有了。
二龙带着我走过去,众人回过神来,纷纷和打招呼,二龙和他们握着手或是拥个抱,这里的人我大都不认识,有几个比较有些面熟,昨天去机场接过我。
我和二龙坐在一边的沙发上,这多人一起看我,我被看得面红耳赤。
有个穿工作服像是工人的人翘着二郎腿,对我说:“你叫齐震三?”
我赶紧道:“你好,你好。”
“听说你是八家将的,看起来不像是有本事的样子。你都会什么?”他问。
这话问的相当粗鲁,我看看二龙,二龙道:“赵大哥,齐震三才加入八家将不长时间,现在还在修行。”
这位叫赵大哥的呵呵笑:“齐老弟。我不是瞧不起你。只是觉得特别纳闷,鸟叔千里迢迢把你招来,说你是个关键人物,抱歉,我实在看不出你有什么高人一等的能耐。”
“赵大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当年刺杀秦王的荆轲也不过匹夫之勇,但做出的事情惊天动地。”二龙道:“能耐大小不是问题,关键是态度。”
就算二龙这么说,在座的这些人还是用极为挑剔的眼光看我。我坐立不安。手脚无措。现在基本可以猜出这些人的身份,他们都是北方的修行者们,如今齐聚在鸟叔这里。
我在八家将都属于末流角色,更别说在这里,完全的小字辈。
这时门开了。鸟叔一身正装大步流星从外面进来,他和昨天那个穿着睡衣的胖子完全不一样,气场十足:“哟,大家都到了。”
那位赵大哥说:“鸟叔,我们这些人就在这等着日本人。他是不是谱太大了,到咱们的地盘还摆个臭架子。”
鸟叔坐在正位的沙发上:“老赵,松叶先生是日本阴阳师的代表人物,等一等不算为过。”
这时有个精瘦的白胡子老头咳嗽一声说:“鸟叔,不是我给你提意见。就算你瞧不上咱们北派的修行人,也不至于请个日本人来吧。”
“费老,这不是应该你说的话。”鸟叔笑:“还没怎样就先存了门户之见。在我这里,不谈历史渊源,只讲能力和忠心。当然了。忠不是对我忠,我善待大家并不是为自己养门客,这个忠是天下之忠,是江山之忠!先人打天下抛头颅洒热血,好不容易奠定这份江山。我们不允许在任何人手里变了味道!日本人怎么了,日本韩国美国朝鲜不过就是个代号,哪怕是我的杀父仇人,此时他若能放下成见,和我们站在一条船上。我也举双手欢迎。”
鸟叔这么说了,众人皆默不作声,谁要再纠缠这件事那就是自己找不痛快。
大家正沉默着,外面传来奇怪的木屐声,声声作响。众人齐刷刷应声去看。门口走进两个人,前面的是老头,个头矮小,可能才一米六出头的样子,奇怪的是。屋里温度很高,而他裹了一件厚厚的皮袄,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在外面,显得滑稽可笑。
后面那人我认识,正是阴阳师海斗。他手里拿了一把樱花伞。此时收拢夹在腋下。
两人皆穿日式传统木屐,走起来“嘎达嘎达”作响。
很多人听到这样的声音,都皱紧眉头。虽然说那段历史过去很长时间了,可看到日本人,还是下意识觉得心里有点别扭。我理解这些人的心情。一个个出身草莽,都有点情怀,尤其是现在这个敏感时刻,实在不愿和日本人有太多瓜葛,日后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鸟叔则礼贤下士,站起来,扶着那老头。
老头眼神浑浊,跟着鸟叔来到主席位坐下。老头坐在沙发上,像是要陷进里面一般,离得近了才看清,他整个人形如枯骨,脸上皮肤又瘦又干。
“这位就是伊贺谷的宗师高手松叶先生。”鸟叔介绍。
众人冷漠地看着他,默不作声,没有说话的。
松叶先生看看众人,用沙哑的汉语说:“多年前。我来过中国。”他说话很慢,每个字隔了好几秒。不过汉语说的倒是字正腔圆,普通话很正。
鸟叔道:“你的那段历史我听说过了,给龟先生看相。”
我一听这话陡然一惊,难以置信看着松叶先生,难道神识之境中古董店里老师傅所讲的确有其事?龟先生早年在山城一家茶楼曾经开了一次群英会,召集各路高人占卜未来江山运,其中就有松叶先生。
我倒不是质疑那段历史的真伪,而是这里存在着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时间。
龟先生山城占卜天下,那时候怎么也得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吧,到现在多少年了,八十年是有了。松叶活到现在能有多大,怎么也得过一百岁了吧。
松叶先生点点头:“几十年光阴荏苒,贵国有句老话。一寸光阴一寸金。我们阴阳师以占卜未来为己任,这一生我占卜过很多人的未来象,渐渐明白了未来不可测的道理。”
“你就说自己占不准不就完了。”赵大哥气哼哼地说。
鸟叔没说话,他似乎也想借用这些人来敲打一下松叶。
松叶先生摇摇头:“未来之景象对于我们来说不是准和不准的问题,是我们如何面对的问题。”
“我们来这里不是光听你说这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费老道:“现在时局危急,需要赶紧想出万全之策。听说洪家已经准备法事,我们现在连对方做什么法事,想要干什么都不知道。请你来,就是为了预知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