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清檀问着于婆,眼睛看向那紧随而来的少年郎。
眉眼与杨氏有几分相似,穿着件半旧的圆领缺胯袍,衣料寻常,此时面对她的目光,面红耳赤,十分不安。
“就是有些误会……”于婆不好说得太明白,索性给杜清檀介绍:“这是杨家大郎。”
是杨氏的侄儿杨进,听说书读得不错,杜清檀把人对上了号,就敛祍为礼:“杨表哥请屋里坐。”
“不进去了,我就是送姑母回来。马上暮鼓就要响起,还得赶着回家。”
杨进红着脸把手里拎的包袱递给团团:“给你的笔墨纸张,好好念书。改天哥哥再来看你。”
团团依依不舍地拉着大表哥的手不肯放:“不要,哥哥吃了饭再走。”
杨进看看团团,又看看杜清檀,鼓足勇气道:“五娘,对不住,今日姑母回家说了你的事。
论理我们怎么都该出手相帮,但是我们家人微言轻,实在惹不起萧家。
他家早在前日就使了人过去我们家里,表面上是让我爹娘过来劝你们好聚好散,实际是威胁。
我爹娘没理睬他们,转眼我爹外出饮酒就与人纷争,挨了一顿打,险些把腿打断,还吐了血。
人家说了,如若再不知趣,下次就要把我的腿打断,把我弟弟弄瞎,叫我一家死无葬身之地……”
杜清檀面无表情地听着,果然如同她想的一样。
有权有势就可以任意妄为,就可以全方位地压制打击她们。
强权的力量,让人喘不过气来。
“五娘……杨相公和咱们隔着房,不亲的,他也不是什么爱帮忙的人。”
杨进看着鞋尖,声音很小地道:“要不,你劝劝姑母,算了。忍一口气,海阔天空……”
“好的!”杜清檀漾起唇角:“我知道了。谢谢表哥,让你和舅舅、舅母操心了!真是不好意思,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
“没有,没有。”杨进见她无怨无恨,反而笑脸相迎,惭愧得什么似的,摆着手小声道:“是我们无能……”
言罢猛然转身,大步离开,边走边擦眼泪。
被人如此欺凌,谁又甘心呢?
不过形势比人强,只能低头罢了。
“团团要好好读书啊。”杜清檀摸着堂弟圆圆的头,目送杨进走远,关上了大门。
杨进拿来的包袱里不止是笔墨纸张,还有一千文钱。
算是亲戚能给的最后帮助。
杜清檀摸着团团的头,轻声道:“你要记住今天的事,但不要怨怪舅父舅母。”
团团其实很不太懂得这其中的道理,只知道自家被欺负了,没人肯帮他们。
他担忧地趴在杜清檀怀里,脸紧紧贴着她的胸,小声道:“姐姐,他们会弄死我们吗?”
“不会。我已经找到办法了,很快就能解决。”
杜清檀不想吓坏小孩子,哄他:“我让采蓝给你蒸碗蛋羹好不好?”
团团的眼睛亮了起来:“我们大家一起吃。”
“好,去看看你娘,别和她说话,就陪着她。”杜清檀安排好团团,就进了厨房。
她给杨氏煮了一碗养心安神、清热润肺的百合绿豆菊花粥,给自己煮了一碗养血补脾、养心安神的龙眼花生汤。
于婆拉着采蓝在一旁说悄悄话。
今日杨氏回娘家求助,遇到的事儿没杨进说的那么简单。
杨家舅母张氏说的话很不中听,拒绝帮忙也就算了,还力劝杨氏改嫁,把杜清檀这个拖累丢下。
杨氏不肯,姑嫂二人吵了一架。
吵起架来,张氏的话就更难听了。
话里话外都是杨氏不识时务,没福气,还带累了娘家。
杨氏寒心又丢脸,哭着跑走了。
这才有了杨进追来的事。
“这钱啊,多半还是杨舅爷给的。但这以后,只怕也不会再给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
于婆感叹着,交待采蓝:“别给五娘知道了,不然她又伤心。”
采蓝低着头使劲剁菜,仿佛想把所有的忿恨全部发泄出来。
天渐渐黑了,杜清檀的粥也熬好了,她拿出两只瓷碗,小心地把粥盛进去。
“五娘,你说得对,但凡有一线机会,就要努力去争!萧家不会放我们好过的!”
采蓝走到她身边,郑重其事地道:“婢子相信你!”
杜清檀有些许被鼓舞到,这丫头终于懂得她了。
却见采蓝凑过来很小声地道:“你长得这么好看,实在不行,给梁王做姬妾算了,弄死萧七郎那个王八蛋!”
“呃……”杜清檀一口气没上来,默了片刻才道:“倒也是个好主意。”
“是吧?”采蓝高兴了:“明天你必须好好打扮一下,万一治不好病,也是一条退路。”
“很有道理。”杜清檀不想再和她说话,索性支使她做事情:“摆饭。”
等到饭桌摆好,杨氏已经挣扎着起了身。
她重新梳过了头,洗了脸,然而面容憔悴,神色郁郁。
杜清檀把百合绿豆菊花粥递过去:“大伯母奔波一日辛苦了,喝了这个就睡吧。”
杨氏并没有什么胃口,心情更是糟糕,见到这么一碗奇奇怪怪的粥,眉头先就蹙了起来:“下次不要浪费钱了。”
采蓝和于婆都紧张地看着杜清檀,就怕她一个忍不住,和杨氏起了龃龉。
杜清檀却是从善如流:“好。”
杨氏就又内疚:“我不是在怪你,我就是……”
“知道,喝吧,车到山前必有路,明天起来就好啦。”杜清檀哄着杨氏勉强喝了一碗粥,就打发她去睡了。
第22章 杨氏病倒
平康坊,南曲,一间酒肆内灯火辉煌,宾客满座,推杯换盏。
知情识趣的名妓领着众人行酒令,妙语如珠,巧笑嫣然,好不快活。
灯光昏暗的角落里,独孤不求独酌独饮。
“正之为何独自一人在此独酌啊!”
衣衫华丽的少年郎举着酒壶走过来,挨着独孤不求落了座,一手揽着他的肩,一手给他斟酒。
“许久不见,你和我们这些老友都生分了。听闻你早就回来了,为何直到今日才来寻我们?你说该不该罚?”
“就是!罚他三大碗!”
其余人都是年轻有朝气的少年郎,个个衣衫华丽,醉眼迷离,只管拍着桌子起哄。
琥珀色的酒液注入银碗之中,满满当当的,独孤不求微微一笑,仰头饮尽。
酒液顺着艳红的唇角流淌下来,沿着滚动的喉结没入领中,浸湿了胸前的衣衫。
一旁伺候的名妓看见了,眼神痴迷,伸出雪白纤细的手,捏了烟笼一般的纱帕要替他擦拭。
独孤不求安然享受,大笑着将空了的银碗用力放在桌上,豪气地道:“还有谁不服!”
“你急什么!夜还长!生怕醉不死你!”
身旁的少年郎嫌弃地扯着他身上的旧衣:“难看死了,换掉换掉!”
“不换!”独孤不求微红着眼,用力一拍桌子:“老子自己挣的军饷换的衣衫,比你们身上穿的都金贵!”
“这小子醉了!”众人哈哈大笑,“安排他歇息罢!晓晓,快扶他入内。”
名妓崔晓晓“吃吃”地笑着,探手去扶独孤不求。
“我没醉!”独孤不求用力将她推开,乜斜着众人道:“来!我找着个挣钱的法子,你们要不要入股试一试?”
众人一听,全都来了兴趣:“什么法子?快说来听听!”
“听闻武氏诸王设了斗场,斗鸡、斗狗、斗牛、斗豹、斗虎,还有人。”
独孤不求张开手臂拥住身旁的华衣少年:“鹏举,你可知道,斗人之时,一场资金千万?”
武鹏举道:“怎么不知?早前我们也曾压过注,可惜运气不好,十场里头倒有九场输的,不敢碰了。”
众人也都跟着附和:“就是,不可捉摸,不耐烦花那个冤枉钱。”
“只是押注有什么意思?何不自己养人抽成?稳赚不赔!”
独孤不求轻描淡写地抛出诱饵:“我有法子培养出厉害的斗人,你们跟不跟?”
众少年面面相觑,半晌,武鹏举用力一拍桌案,大声道:“跟!怎么不跟!独孤回来了!带着我们一起找乐子!愿意的往这边来!”
独孤不求微微一笑,率先伸出自己的手。
“啪!”最先覆上去的是武鹏举,紧接着,五六只年轻有力的手掌层层叠叠地覆了上去。
独孤不求满意地道:“来,满饮此杯,一起挣钱!”
喝完酒,三更已过。
众人醉眼朦胧,起身跟着舞姬跳舞唱歌、抚琴吹箫,玩得不亦乐乎。
独孤不求揪着武鹏举的衣襟,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有个事要请你帮忙。”
武鹏举豪爽地道:“说来!”
“听闻梁王病重难愈,我这里有个方子想要献上去,却又怕疗效不够好,惹得他老人家动怒。这可怎么好?”
武鹏举听说他有药方,哪里还管得别的,着急地道:“我家伯父被这病折腾得去了大半条命,到处搜罗方子和郎中,哪里又是所有方子和郎中都有用的?
你有方子只管拿来,我送过去!若是果真有用,功劳是你的。若是无用,就算我的。伯父只会念我一片孝心,不会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