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不求眼里闪过一丝阴霾,最终低了头:“行吧,谁让我想成亲呢。”
他耷拉着肩头,摇摇晃晃地离开大门,慢吞吞地往后面去。
他走了没多久,大门里走出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
高个子,大长腿,白皮肤,眉眼深邃,只轮廓比独孤不求更为凌厉,目光锐利,看起来十分不好相与。
“他走了?”男人严厉地看着门房问道,“和你说了什么没有?”
门房恭敬地低头行礼:“回三郎的话,六郎就是说,想念主母,想和主母说说话,其他什么都没说。”
独孤不忮(zhi,四声)冷笑一声:“他若真有孝道,又怎会做那些混账事!”
言罢一甩袖子,走了回去。
独孤不求从后门进去,跟着婢女走进一间空置的屋子。
屋里只有一个坐榻,一个案几。
坐榻上端坐着一个头发花白、衣饰简朴的妇人,看见他就颤巍巍地站起来,朝他伸开手臂:“六儿!”
独孤不求扑过去,跪倒在妇人面前,以头触地:“阿娘,孩儿不孝。”
柳氏一把抱住他,哭了起来。
“狠心肠的混账儿,你回洛阳这么久,也不回来看看我,突如其来让人送了一匣子钱,吓得我半死,以为你……”
话未说完,就抓住他使劲捶打。
独孤不求低着头任由她捶打。
柳氏打了几下也就舍不得了,把他拉起来坐在身边,仔仔细细地查看,就生恐他少了一块。
独孤不求红着眼睛,笑嘻嘻的:“我没事,我好得很,还长胖了呢,您瞧。”
他把自己的胳膊肌肉鼓起来亮给柳氏看:“您摸。”
柳氏捏了捏,然后含着眼泪笑了:“是挺壮实的,这一身衣裳也好看,你这一向吃了不少苦头吧?”
独孤不求语气轻松:“并没有,儿子运气特别好,在长安遇到一位热心肠的大哥,把我举荐给朝廷。
我原本想着自己犯了错,怕是不能翻身,没想到运气特别好,一不小心就立了个大功劳。
不但得以觐见圣人,还封了官,如今在庐陵王府做兵曹,正七品下呢!”
柳氏深信不疑,十分为他高兴:“好,好,好!我儿出息。”
母子诉说一歇,独孤不求小声道:“阿娘,我年纪不小了。”
“是啊,都二十三了呢。”柳氏突然明白过来:“你这……”
独孤不求红着脸道:“我看上了一位淑女。”
柳氏吃了一惊,随即笑起来:“是谁家的啊?家住哪里?姓甚名谁?父母是谁?”
独孤不求笑眯眯地道:“是京兆杜氏之女,她几次救了我的命。她家的人特别特别好,她自己也是贤良淑德。”
柳氏笑道:“这么好!快告诉我她家父母的情况,我这就托人去提亲。”
独孤不求如愿以偿,小声道:“她家父母过世了。是跟着伯母、堂弟一起过活。”
柳氏微微皱眉,孤女,并不是太好,不过想想自家也是寡母孤儿,就道:“只要人好就行。”
独孤不求又道:“她是个热心肠有本事的良善人。”
柳氏见他一点不爽快,也知道没那么简单了,索性道:“你一次说完吧。”
“她在太医署。”
独孤不求觑着柳氏的神色:“圣人遴选了一批食医,准备应选入宫,会有官职。”
柳氏的神色严肃起来:“食医倒也罢了,只是,你说她要入宫?”
“对啊!”独孤不求语气轻松:“咱们家还没有女官嫁进来呢!这是独一份!您高不高兴?”
柳氏高兴不起来:“一入宫门深似海,她固然很好,那她不能出来,你怎么办?”
“我等她啊!”
独孤不求理所当然地道:“反正我本来打算孤独终老的,也是遇到她,这才改了主意。”
柳氏就瞪着他,说不出话了。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独孤不忮大步走了进来,厉声道:“谁许你进来的?你不是发誓只要有我在,就永远不回家吗?
食医,孤女,入宫,女官,你也配!想孤独终老就对了!认贼作父,野心勃勃,为虎作伥,快别害人!”
独孤不求猛地站起身来,恶狠狠地瞪着独孤不忮,双手紧握成拳。
独孤不忮冷笑着朝他走进一步:“想打我吗?独孤兵曹?好大威风!”
“吵什么?是我让六郎进来的!”
柳氏忙着上去分开兄弟二人,哭道:“你们父亲早亡,兄弟本该手足相亲,却闹成这样……”
独孤不忮冷笑道:“阿娘疼他,却没有疼在实处,这才把他惯成这样。”
独孤不求转身就走。
“六儿,你要去哪里?”
柳氏追出去拉住他,央求道:“你不是喜欢那杜家小娘子吗?想提亲就去,娘给你安排!”
“让他走!提什么亲!别害了人家小娘子!”
独孤不忮跟出来冷笑道:“要想家里给你提亲,除非你辞官,老老实实回家。”
独孤不求一言不发,大步离去。
柳氏大哭起来:“六儿!六儿!”
独孤不求红着眼眶,埋着头往前狂走。
一只鞋子扔了过来,独孤不忮大声道:“有本事永远别回来!”
第231章 打听
太医署中也设得有诊室,专为求医之人看诊。
署中众人考绩,也要计入诊治病人数目,以及痊愈数。
经过小儿夜啼事件,杜清檀等人又被编入了诊室,参与学习普通的问诊。
目的是为了在实践中验证、考察她们对病症到底有多少了解,以及掌握情况如何。
用李岱的话来说,他之前认为,简单的根据药性和症状作出判断就可以食医了。
但经过这件事,他深受启发,认为好的食医,精通医理、药理,懂得对症施方才是关键。
杜清檀被一群妇人围住,热情地邀请她给自家的孩子看诊。
这群孩子要么就是积食发热,要么就是夜惊,要么就是外感风寒的小毛病。
都是些不太能吃药的小婴儿,杜清檀如鱼得水,言笑晏晏,开的方子都很简单易寻,效果显著。
许多百姓慕名而来,不过短短几天,小杜大夫之名又开始响亮起来。
刘鱼娘等人都是从最底层开始做起的,脏臭乱都不怕,普通的诊疗也还能做,还懂得许多民间秘法。
因而也有专信民间秘法的病患请她们诊治,她们各人看诊都有自己的一套,病人是不缺的。
唯有萧三娘不同。
她被彭三娘抓烂了脸,不得不戴上面纱遮丑。
加上出自高门,从前过的也是富贵日子,虽然也懂得民间秘法,却是很少给普通百姓看病。
她衣饰华贵,戴着面纱,往那儿一坐,不像是大夫,反倒像是个贵妇。
普通百姓谁敢请她瞧病呀,都有意识地绕开她,去寻别人。
这就导致她很尴尬——所有人面前都有病人求医,只有她面前空荡荡的。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三天,饶是她背景深厚,太医署中也是流言纷纷。
话说得非常难听,只是不敢当着她的面说而已。
她自己也知道,便换了一身简单朴实的粗布衣裙,陪着笑,主动想给一个孩童瞧病。
人家勉为其难让她看了,她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准备去寻下一个病人。
不想旁边传来一声呼喝:“萧如月,过来帮忙!”
叫她的是医博士王博士,他正给一个生了疮的病人治疗,其余人都在忙,唯有萧三娘一人闲着。
萧三娘想要讨好王博士,赶紧地走过去:“博士需要学生做什么?”
王博士道:“把疮里的脓血和蛆虫清理干净,我去配药。”
萧三娘一看,差点吐出来。
病人的腿上生了很大一个毒疮,散发着恶臭,又有脓血,白色的蛆虫在里头蠕动不休。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只想逃走。
王博士臭着脸道:“你不想做?”
萧三娘默了片刻,强忍下来:“学生能做。”
王博士这才转身走了。
萧三娘沉默地替病人清理着病疮,目光看向其他食医。
然后看到刘鱼娘在粪罐里扒着查看患者的大便,面不改色,又看到申小红在耐心地哄一个脏兮兮的患儿不要哭。
雷燕娘在给一个女病患查看头藓,岳丽娘在捣药,宋大娘在给人看鼻衄,被弄了一身的血。
至于杜清檀,仿佛永不知疲倦,送走一个病人又一个病人,始终保持笑容。
她转过目光,在门边看到了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