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的微笑,不染任何杂质,就像是多年之前他们初相遇的时候,还是苏婉的她,嘴角划过的漫不经心的微笑。
“本宫以茶代酒,祝殿下凯旋!”
慈宁宫。
一个嬷嬷小步走上前,悄声对跪在佛前的太后说了些什么。
“……你是说,在太子走之前特意进宫向苏氏请了安?”太后语气里掩饰不住地诧异。
一旁的静水在太后的示意下,扶她起身,只听太后又道,“看来,太子和苏氏的关系和传言的无二啊!”
静水蹲下身给太后轻轻捶腿,轻声道,“端柔皇贵妃再如何也是个妾,娘娘不必介怀。”
太后笑了笑,“下一任皇帝愿意奉她为母,如今只是个妾又有何妨?”
话音一落,太后招来静善道,“吩咐潋妃,该动手了,哀家能让她爬上妃位,自然也能让她跌至谷底。”
“是,想来潋妃不会辜负主子的期望。”静善低眉顺眼地道。
叶潋当然不敢不听太后的吩咐,且不说她的妃位是如何来的,就说在一听到羌吴反叛的消息,叶潋瞬间吓白了小脸。
多年的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失去了末世时候的锐利,也舍不得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的日子,如果这个时候她不听从太后的吩咐,以太后的身份想在明景帝的耳边说几句话,还不是轻而易举?
她享受了多年羌吴公主的身份带给她的便利,也是时候还回来了,走了一个女主裴云若,多的是人想谋一个深明大义的形象在明景帝耳边说几句“忠言逆耳”。
叶潋不想死,不想被千刀万剐,早就得罪了端柔皇贵妃的她,自然得抱紧太后的大腿。
于是,就在太子出征的这天夜里,潋妃娘娘带着面容有些熟悉的苏美人,进了明景帝的乾清宫。
明景帝如今可以说得上是药罐子了,一日三顿都离不开黑黝黝的苦汁儿,日子久了,这乾清宫也沾染上了药材的苦味。
进了乾清宫,吸进一口气,都把后宫苦得发紧,说不出话来。
但是她必须说。
叶潋,跪在明景帝的床边,微微抬头,瞧见他苍白的面容,开了口,缓缓道,“……有些事,臣妾本是不信,可是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臣妾为皇贵妃娘娘多找借口,皇贵妃娘娘不是明孝元皇后的嫡亲妹妹,不知道是哪个胆子大的奴才给狸猫换了太子,鸾鸟换了真凰,甚至,甚至将陛下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后宫前朝谁不知道,虽说端柔皇贵妃是个难得的美人,可是明景帝根本不喜欢端柔皇贵妃,只是看在她是明孝元皇后的亲妹妹的份上,才多给了她几分颜面,几分尊重。
若不是有这层身份在,这后宫怎么可能有苏之婉的一席之地?
叶潋有些话说的是事实,有些话却是切切实实想加把火。
她畏惧端柔皇贵妃不假,可是一想到一旦有机会把高高在上的端柔皇贵妃拉下马,她的心就止不住地激动,一向稳如泰山的手也忍不住颤抖。
这时候,苏美人也走了出来,跪在明景帝的床前,她什么都不用说,只是仰头,给明景帝露出了她的容貌,有些事就足够清楚。
难怪苏之婉和明孝元皇后明明是嫡亲姐妹,长相却没有半分相似之处,难怪明景帝当年宠爱苏美人的时候总感觉有几分熟悉……
苏美人和苏之婉血缘关系较为相近,是苏之婉的堂姐,当年被女主裴云若利用得宠过一整子,却不知为何又销声匿迹了,混在一大群美人常在堆里,十分的容貌也被生生磨掉了几分,只是不难看出她的轮廓眉眼,确实和端柔皇贵妃十分相似。
叶潋抬眼看着明景帝惊疑不定的样子一咬牙呈上了本不该此时出现的东西——是十几年前苏之婉出生时接生婆和奶娘的证言。
叶潋知道有些事,要自己查出来才更加真实有说服力,可是,直觉告诉她,如果今天不一次性弄死端柔皇贵妃,下次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明景帝从奴婢手里接过这些白纸黑字,认认真真地看着上面的内容,面上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藏在金丝被下的手紧紧握拳,显示出他并不平静的心情。
挥了挥手,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下去吧。”
过了半晌,明景帝招来暗卫,一把把手里的折子摔在地上,“给朕去查!”
这可是欺君之罪啊!不容有误!
暗卫也明白这个道理,紧了紧喉咙道,“是。”
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的。
但是,明景帝都习惯了,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就这样等过多少次了。
当年明孝元皇后难产而死,暗卫得到吩咐查元后死因的时候,明景帝也是这么等的。
皇后嫡子夭折之后,明景帝也是这么等的。
现在,明景帝也是这么等的。
他想到了多年前,元后在世的时候,因为多年无子,招了嫡亲妹妹苏之婉进宫给元后解闷儿,就在那棵树下,逗着苏之婉,眉目温柔。
他想到了多年前,元后拼死生下了嫡子李承泽,心心念念的不过是想让他好好地照顾他们俩幼小地儿子和年幼的苏之婉。
本以为是因为姐妹关系好的缘故,现在想来,明景帝不得不怀疑,有些事,元后也是知道的。
天破晓,红日升。
暗卫也带了消息回来了。
后宫女人有时候会互相攻讦不假,可是,万万不敢欺君犯上,消息有时候虽有夸大,但是,绝对是错不了的。
苏之婉确实不是元后的嫡亲妹妹,她的出身低微,只是苏家分支的姑娘,倒是和苏美人身份相近。
看看苏美人进宫这么多年,仅仅只是个美人就可以知道她的身份是如何低微了。
由此可见,苏之婉的出身实在是算不上好。
苏家……一个欺君之罪是少不了的。
“黄顺,磨墨。”明景帝道。
黄顺是跟在明景帝身边最久的老人,自然明白明景帝的意思,扑开明黄色的圣旨,恭恭敬敬地写下“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几个字。
明景帝的病很重,念得很慢,却足够清晰,让黄顺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端柔皇贵妃欺君罔上,特废去一应位份,禁足于长乐宫,终生不得出宫门半步……”
如果苏之婉在这,定要感叹,有时候冥冥之中必有天意。
原著里,苏之婉被废,住的也是长乐宫。
☆、第73章 龙驭宾天
乾清宫的蜡烛燃了一夜,彻夜未熄。
黄顺的手也很稳,从头到尾,没有颤抖也没有犹豫,就像是写的根本不是废了自己主子位份的诏书一样。
这时候的他,就是一个忠心耿耿,从来不曾有过背叛的忠臣良将。
待黄顺落笔,已是一柱香的时间。写了三份,一份宣于宗庙,一份宣于朝堂,一份宣于后宫。
端柔皇贵妃位同副后,自然不是一般后宫妃嫔比得了的。
明景帝走上前看了眼明黄打底银边勾勒的圣旨,点了点头,道,“早膳后,就去咸福宫宣旨吧。”
黄顺压低了眉眼,颔首垂项,只是恭恭敬敬地捧着圣旨,并不答话。
突然,一只素手伸了过来,把圣旨从黄顺手里抽了出去,挂在手腕上血玉凤镯与明黄的圣旨相撞,流光溢彩。
苏之婉借着御案案角的微弱烛火,点燃了上面写着废了她位份的圣旨,那优哉游哉的样子就像是点燃的只是一块破黄布巾子一样。
黄顺依旧低着头,像是不知道眼见出现了一个人一样,寝殿里的奴婢不知什么时候也退出去了,所以没有人看见这对于封建社会来说惊世骇俗的一幕。
“你来了?”明景帝,已经断断续续病了很久了,昨儿个才宣了太医,唇色和面容透着正常人没有的死灰,略微缭乱的双鬓染了霜,俨然一垂死老人,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驾鹤西去。
哦不,他是皇帝,是这个大明的万名之主,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可以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的死怎么能和普通人一样,仅仅一个驾鹤西去就打发了呢,要说,龙驭宾天。
身着华装丽服的皇贵妃娘娘突然笑了,朱唇咧开弧度,发髻上的玉簪子也松散了许多,颤巍巍的挂在头上,仿佛一不留神就会摔在地上,断簪难续。
明景帝对她的到来丝毫不会感到诧异。
随着他的病情日益加重,乾清宫众人,或者说后宫无论是妃嫔还是奴婢无一不人心惶惶,就怕哪天明景帝有个好歹,一命呜呼,弄不好,一个不小心得罪了新帝,或者是哪位主子,来个集体殉葬也不是不可能。
目前整个后宫就分为端柔皇贵妃和太后两党,端柔皇贵妃乃苏家嫡女,太子姨母,地位自然不是寻常妃嫔能比的,更别说,昨儿个,还得到了凤印宫权,声势更加浩大,也只有太后凭借着皇帝生母的身份能抗衡一二。
这么一来,乾清宫的宫人纷纷听候端柔皇贵妃的差遣,也不足为奇了。
明景帝是这么想的,可是他却不知道,哪里用得着苏之婉多费口舌,自然是黄顺这个乾清宫的大总管吩咐的。
自从明景帝久病不愈,便越发看中黄顺了,连圣旨都让他写过好几次了,吩咐一个宫人又算得了什么?
“是啊,我来了。”苏之婉止了笑意道。
明景帝看着苏之婉手里一团黑慢慢看不出原来样子的圣旨,道,“你太心急了,躲得过今天,也躲不过明天,你烧了朕还能再写,写你欺君罔上,当凌迟处死!”
说着曲起苍白干燥的手指轻叩了三下御案,这是明景帝联络暗卫的方式。
她苏之婉竟敢明目张胆地走进乾清宫,明目张胆地烧了圣旨,自然是准备周全的,恐怕想要的也是他的性命,这时候喊护驾,叫来的禁卫军就不知道是自己人还是她的人了。
他现在唯一能信任的就只有暗卫。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暗卫也没有反应。
这时候,一直平静的明景帝,脸上终于透出一丝慌张。
苏之婉抿了口黄顺奉上的茶,坐在黄顺特意端来的雕着吉祥如意纹路的椅子上,好整以暇地欣赏了明景帝的变脸,微微地笑道,“你知道你最聪明的决定是什么吗?”
明景帝没有说话,只听苏之婉道,“那就是你足够镇定,要是刚才发出一丝声响,就可就没有机会和本宫在这好好说话了。”
苏之婉话音刚落,寝殿角落处,一黑衣人悄然出现,无声无息,单膝跪地道,“属下已完成任务。”
这是暗卫,原本是明景帝的人,曾经属于明孝元皇后,现在认苏之婉当主子。
明景帝意识到什么,瘫坐在椅子上,手腕不停地颤抖。
“做得好,那群人已经收拾了吧。让我们的人随时待命,事成之后,本宫重重有赏。”苏之婉毫不在意地在明景帝的眼皮子底下吩咐着他曾经的暗卫。
摆了摆手,示意暗卫出去,苏之婉想是想到了什么,歪着头,打量了明景帝片刻,笑道,“你是不是有很多疑问?呐,问出来,本宫一一告诉你,免得到了下面做一个糊涂鬼。”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苏之婉站起身,把手里的茶杯随意地搁在御案上,偏着头四处看了看,道,“你说这事啊?是啊!看到苏美人那张漂亮的脸蛋,本宫就知道了!”
她的语气无比天真,像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二十出头的年纪搁现代确实和小姑娘没多大区别,可是在十几岁就可能当娘的古代就显得无比诡异。
苏之婉已经有些不正常了,或者说,她从来都没有正常过,只是以往她压制住了自己的不正常,每天修身养性,修剪花草。
可是,现在她不想压制了。
等李承泽的那六年已经是她的极限,而今现在······
末世里的人,都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