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又看向徐吟,这回态度低了很多,可以称得上低声下气了:“三小姐,听了卫将军一番金玉良言,末将确实处置失当。既如此,末将就自行卸职,回府反省。我手下那些兵将,有劳三小姐费心安排了。”
徐吟一直神态从容,任由他们打嘴仗,直到这时,终于笑了一声。
这个范明,自身没多少才智,倒是会见风使舵。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全身而退了,便干脆利落舍了城外的兵马,以换取自己安然脱身。
不过,她的善心从来不会放在这种地方。
“这事其实不难处理。”她慢吞吞地说,“范将军领兵在外,身边总有心腹亲兵追随。到底为何不回来救援,有没有渎职之心,问一问就清楚了。”
此言一出,范明脸上谦卑的笑容僵住。
卫均倒是哈哈笑出来:“三小姐说的是,我们在这争来争去有什么用?做事要讲证据!”
说罢,他朝堂下护卫一挥手:“走,跟爷去提人!”
范明反应过来,终于失去了镇定,冲上首急切地喊道:“三小姐!三小姐饶命啊!末将愿意交出所有兵马,只求您放我一条生路。城外的兴通兵刚刚失去亲人,好不容易回来,您就拿下主将,容易出事的啊!您刚拿下兴通城,也不想闹出兵变来是不是?三小姐三思!”
他意图膝行过去,却被护卫及时制住,脸都摁在地上了,还在努力说话,为了保命也是拼了。
然而徐吟不为所动,轻弹了下卷宗,淡淡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所以他们心中的悲痛需要一个出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来不及救自己的亲人?要是能找到这个罪人,他们一定会很高兴吧?”
范明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这徐三小姐长得美貌如花,行事却如此毒辣!这是要让他背锅啊!兴通军那么多人,只要他们想,就一定能找到证人。把来不及救援的罪名栽在他头上,她就能顺理成章接收所有兵马,还绝了后患。
他不甘心,他不就是想保存实力吗?这有什么错?
“不!三小姐您初来乍到,这样做不容易收服人心啊!末将便有千错万错,也带了他们多年,您一来就处置了我,难道不怕军心不稳吗?”
徐吟笑了起来,眼神带着几分戏谑:“怎么会军心不稳呢?兴通军是你带的,可归根结底姓齐。有齐小姐在此,她才是真正的主子。”
范明张大嘴巴,惊得说不出话来。
齐小姐已经收了眼泪,此时目光凌厉地扫过他,转头坚毅地道:“三小姐,我愿亲身前往城门,与兴通将士恳谈,叫他们知道真相!”
徐吟轻轻颔首:“有劳齐小姐。”
范明眼角的余光瞥到齐小姐行过礼,毅然转身出门,一颗心彻底凉了。
徐吟收回目光,重新看起了卷宗,仿佛他已经是一个死人:“带下去。”
第408章 再出兵
待徐吟料理完手头事务,卫均和齐小姐回来了。
齐小姐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还带回来数名副将。
为首的郑副将领着众人请罪:“末将等有罪,被范明这厮蒙蔽,险些误入歧途。”
徐吟听了转述。
那范明存着私心,再怎么隐瞒,身边亲兵总会知道一些蛛丝马迹。卫均带着人过去,还真诈出了一个消息。原来范明去平乱的路上,曾经找到一个逃出来的山民,发现县城被攻破可能另有黑手。但他没有去查证,而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依照原定计划去县城。
这下可好,等兴通遭了殃,范明立时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且他畏惧乱兵之势,内心先退缩了,干脆按住全军不动,以来不及为由停下来观望。
副将们都被他蒙在鼓里,但内心不是没有抱怨。等这事一爆出来,齐小姐又找了他们幸存的家人过来劝降。
这下还犹豫什么?论道义,论名分,论局势,他们都没有理由陪着范明送死,便干脆利落地卸了甲,随齐小姐进来谢恩。
徐吟请他们起身。
“我与齐小姐商议过了,你们都是兴通子弟,家中遭此大难亦悲痛难当,此番也是被蒙在鼓里,不应该与范明共同论罪。因此,此事只诛首恶,余皆赦免。”
众人感激涕零:“谢两位小姐。”
徐吟摆摆手,令他们随卫均退下,安排入城诸项事宜。
她自己留下了齐小姐。
“你怎么想?”她问齐小姐。
齐小姐茫然地看着她。
徐吟示意她喝口茶压一压情绪,等她缓过来了,方道:“兴通军姓齐,如今你是齐氏仅剩的后人了。”
齐小姐琢磨了一下,坦诚道:“三小姐,说实话我很羡慕你,你我出身一般,可境遇完全不同。在此之前,我就是个普通的闺阁千金,锦衣玉食养着,等年纪到了便婚配出去,给家族结一门得力的姻亲。”
“那现在呢?”
齐小姐咬了咬嘴唇,继续道:“可我跟你不一样,你敢独自领兵出门,料理这些事游刃有余。我既不通兵事,也不懂政务,叫我接手兴通军委实超过了能力。”
徐吟露出微笑。范明都拿下了,她当然要收了兴通军。
齐小姐很识时务,她跟徐吟确实不一样。
这世间的规则,女子无法独立拥有权力,她们所掌之权,要么来源于父亲,要么来源于丈夫,又或者儿子。
徐吟的权力就是父亲分给她的,如果她有能力撑起徐氏,那么部下对家族的效忠,便表现为对她的效忠。
而齐刺史活着的时候,并没有分权给齐小姐,她也无法独立成为继承人。现在齐氏灭门,兴通军对她有故主之情,短时间还会听命,但这不代表她能成为兴通军的新主——如果徐吟不帮她的话。
“那么,齐小姐还要留下来帮我吗?”
“当然,只要三小姐不嫌弃。”齐小姐诚挚地看着她,“此番得徐氏援手,我才能报此大仇。若三小姐愿意留下我,无论抄抄写写,又或者端茶倒水,我都愿意尽一分力。”
徐吟笑道:“先前让齐小姐抄写,是行军之中的权宜之计。如今我们安定下来了,凭齐小姐的学识,还干这些岂不是大材小用?”
“那我能做些什么?”
徐吟道:“齐小姐跟随我这几日,也大致了解了日常事务。兴通军需要重新整顿,所谓一事不烦二主,不如就请齐小姐帮忙料理细务吧。”
齐小姐欣然应允:“但凭吩咐。”
看着齐小姐离开,徐吟心情甚好。
虽然齐小姐不是继承人,但是有她在这里,收编兴通军就容易多了。整军过后,由杜鸣训上几个月,这支军队便能拉出去用了。
这样一来,她麾下兵马达到两万之数。然后把楚地扫过一遍,怎么也能凑个八到十万。
手里握着十万兵马,这场天下逐鹿之争,就有了入门的资格。
徐吟收拢心思,开始写信。
……
入夏,兴通军整顿完毕,南源派来的人接手了兴通的事务。
徐吟下一个瞄准的是临近的颖中。
谁知道她还没行动,就收到了颖中程刺史的信件。信的内容很有意思,跟齐刺史一模一样,邀请她去平乱的。
颖中当然没有乱,而是程刺史撑不住了。
各地刺史并不都像徐焕一样,能做到大权独揽。譬如早年的雍城,地方势力太强,朝廷不知道派了多少任刺史,有的死在半路上,有的在任期暴毙,有的干脆不来。
朝廷威信日弱,刺史能不能到任,到任后能不能收拢权力,这都得靠自己。有的豪强干脆占了地盘再上书,朝廷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而程刺史就是那个压不住地方豪族的倒霉蛋。他年纪大了,性格又优柔,尽管经营多年,仍无法完全掌握颖中。
自从天下起兵,颖中各势力蠢蠢欲动。程刺史是按下葫芦浮起瓢,疲于奔命。
他得知兴通被人攻破,战战兢兢之下,等来的却是徐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回兴通的消息。
程刺史看得分明,从雍城事件开始,徐氏崛起已是势不可挡。而且徐三小姐行事厚道,去年送及笄礼的时候,得知颖中秋种不足,回赠了数车,堪称活人性命的大功德。
至于筑京观的凶残之举,程刺史更有体会。滥好人做不了大事,一面心怀慈悲,一面雷霆手段,才能控制得了局势。
于是他痛下决心,写了这封求援信。颖中这状况,与其苦苦支撑,不如投了徐氏。有徐氏掌控局面,凭他的能力和性格,安稳做个政务官更合适。
徐吟了解了内情,叫来三位将领——除了杜鸣和卫均,她还提拔了兴通军那位郑副将,重新编队后,令他带领其中一支。
“颖中刺史来报,有豪族囤粮居奇,抢夺民生,致使百姓衣食无着,野有饿殍,我拟三日后出兵,尔等可有意见?”
三人齐声应是,尤其刚刚升职的郑将军,才换了主家,他正愁没有机会立功,又加了一句:“末将愿为先锋!”
第409章 想在前头
当盛夏过去,秋风卷荡的时候,徐焕又一次收到捷报。
季经笑吟吟,亲自将信件送过来。
“恭喜大人,楚地尽入手中。”
徐焕唏嘘不已:“旁人笑我没有子嗣的时候,万万没料到会有这一日——确切地说,三年前也料想不到。”
季经点头称是。三年前,三小姐还是个只知玩耍胡闹的小霸王,整日领着一群年纪相当的小姑娘,今日打猎明日跑马后日斗鸡,大人只盼着她长大了懂事些,日后能找个好夫家。哪想到,三年后她会做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比谁家的儿子都不逊色。
其实徐焕的感叹更有一层深意。他知道女儿经历的不仅仅是这三年,而是无人知晓的十年。
旁人看她举重若轻,小小年纪便开拓出这般家业,却不知道她曾经吃过那样的苦。在那个所谓的前世里,命运撕掉她的皮肉,打碎她的筋骨,将尊严尽数摧折,用一锅血肉才苦熬出现在的她。
身为她的父亲,骄傲之余唯有心疼。
徐焕收起这些感伤,说道:“大事还在后头,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新的政务官都选好了吧?赶紧动身了。”
季经连忙回道:“人选咱们数月前就备好了,大人若没有别的交待,便让他们明日动身。”
徐焕点点头,一桩桩考虑起来:“收了最后一座州城,定然要再统一整军。这事咱们做熟了,装备一应发过去。另外昭国公那边,也要送入冬的粮草了。”
燕徐两家结盟,自然是要互帮互助的。先前南源兵马不多,所以昭国公没有借兵,他借的是人脉。
北地连年征战,前年又刚刚经过西戎的战事,经营再好筹措粮草也不是易事。而南源富饶,周边尽是产粮之地,背后还有东江这个鱼米之乡。昭国公便将银钱托付给徐焕,由他筹备买粮。
这事徐焕办得很用心,因为燕二就在前线,军粮充足与否关系着他的性命——姻亲的好处就在这时候显现出来了,若是用别人,昭国公多少会提防几分,但是亲家的话,就可以放心交托出去。
……
与此同时,燕凌也收到了这封战报。
“泽安归降,楚地一统。哈哈哈哈,就说阿吟厉害!”
燕凌欢天喜地,他的谋士却神情凝重。
“秦先生,为何不喜?”燕凌问。
这位秦先生坦诚道:“早先二公子要结这门亲,徐氏家世低了些。后来徐氏起势,倒是正好。如今,却是太高了。”
他说的早先是最开始的时候,徐焕仅仅只是一个上州刺史,徐氏亦非世家;后来徐吟及笄,南源已成楚地诸州之首,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而现在,徐氏是真正的楚地之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