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寒暄几句,徐焕开口:「昨日老夫进宫面见,提起国舅爷,晋王妃连连称赞,说国舅爷仁厚纯善,两家正该好好亲近。」
董国舅心里微微一松。这对父女真是敏锐,怪不得能从小小的南源发家至此。老天还是厚待小二,有这样的人帮他,自己总算有了点底气。
「楚国公说的是。前些天家中举宴,晋王妃亲临,拙荆和小女都高兴得很。」董国舅停顿了一下,接下去,「说起来,那日宴会上发生了一件事……」
……
徐焕神情自若地出了酒楼,乘车回府。
直到进了书房,命人守好门户,他才按住胸口,脱力地坐下来:「我的老天爷……」
季经不明所以:「大人,怎么了?」
徐焕惨笑一声,把董国舅说的事大概讲了一下。
季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这、这……」
徐焕低声:「你想到了吧?单凭那几位夫人的证词,董国舅如此猜测,其实心虚得很,因他没有任何证据。但我们不一样……」
季经喃喃:「怪不得,太子和柳太妃之间……」
「不错。先前我们就想不通,太子为何要和柳太妃勾连,如今真是茅塞顿开。」
徐吟一直觉得,那件事里还缺了一环,现在终于扣上了。
柳太妃敢打那样的主意,是燕承的身世给她的勇气!她想取代皇后,不是从明德帝这里争宠,而是做燕承的假母,实质上的未来太后!
而燕承被她算计,仍然不动声色地维护,正因为两人是血脉至亲。
「进宫,我明早就进宫!」
次日,徐吟听了父亲的话,惊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呢?」徐焕苦笑,「这种事,要不是摆在面前,谁敢想?」
徐吟默然片刻,轻声道:「父亲,我梦中的事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柳太妃会奉幽帝的旨意去关中?为什么她能害死昭国公夫人?为什么这件事会让燕氏兄弟反目?这一切都有了答桉。
确切地说,前世昭国公夫人不是柳太妃害死的,而是燕承害死的。
昭国公府严密的守卫能防住一切刺客,但防不住昭国公世子。
想到这里,徐吟身上起了一层白毛汗。还好她足够谨慎,咬着这事不放。要是以为干掉柳太妃,皇后就安全了,那就有可能悲剧重演。
她冷静下来,将整件事顺了一遍,说道:「按金城长公主的说法,当年陛下与柳氏应当发生了一些事,于是两家议亲。然而柳氏贪慕虚荣,一心想要进宫,得了机会便毫不犹豫抛掉了这桩婚事。但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孕了,只得躲起来处理掉这个孩子。」
「我记得你说过,太子从小体弱,只怕与这个脱不了干系。」
女子打胎危险性极高,不知柳氏遭遇了什么,最终燕承被生了下来,送回到昭国公府。
徐吟点头:「娘娘说过,柳氏对她有救命之恩。恐怕就是因为这个,她把孩子认了下来。」
之前不能理解的事,一下子有了解释。比如皇后对柳太妃的轻罚,比如这件事最后含湖了过去,因为皇后不愿意牵连到燕承,如果真相暴露,那才是大麻烦!
父女俩面面相觑。
现在他们知道了这个大秘密,该怎么办?
瞒下燕承身世的可是帝后,难道他们要大喇喇跑去揭穿吗?连董国舅都不敢说!
但这事不管不行,帝后显然被人蒙蔽,到现在还以为柳氏是好人。
许久,徐吟低声道:「父亲,我并没有想要这个皇位,您信吗?」
徐焕怜爱地看着女儿:「为父信。」
他的女儿,心里装着家人,装着责任,装着志向,从没有权势的位置。
「但……」徐吟抬起头,目光灼灼,「如果势不可挡,我也不会退避!」
第514章 大胜
九月,燕凌与东江都督杨固前后夹击,大破松江大营。
蒋奕在家将护卫之下仓惶出逃,意图出海,远遁重洋。
薛易率部追击,在他上船前将人截住。
不过半日,蒋奕的头颅,便送到了燕凌面前。
消息传到京城,全城欢庆。书院的学子们扔开书本,出门游街;各家酒楼茶馆张灯结彩,一律打折;甚至有大户大家临街送喜钱,引得小孩们成群结队来贺喜。
衙门里也是一派喜气。徐焕刚进去,就被同僚团团围住。
“恭喜楚国公,晋王殿下大胜蒋贼,立下奇功。”
“再过些日子,晋王就归京了,到时候王妃诞下麟儿,便是双喜临门。”
“正是正是,如此大喜,国公爷可不要忘了请我们喝酒啊!”
徐焕笑着一一回应,从衙门口到值房,短短的路程竟走了两刻钟。
他招手叫来季经:“有酒吗?”
季经笑眯眯地拒绝了他:“大人还是晚些时候再喝,只怕今儿来恭贺的人不少,被瞧见了立时就得请酒。”
徐焕想想也对,不无遗憾地说:“那只能先喝茶了。”
季经说中了,喜事当头,整个衙门都没心思办公,陆陆续续一直来人,徐焕笑得脸都僵了。一直到午休,恭贺的人才少了。
为了应付这些人,徐焕一整个上午不知喝了多少茶,便趁这个时间去如厕。
他是个讲究的人,从茅厕出来,在隔间仔仔细细洗着手。
这时茅厕传来响动,有吏员结伴而来。一阵水声过后,其中一人开口:“楚国公晚上请吃酒,易兄去吗?”
易姓官员回道:“自然是去的。这样的大喜事,哪能不给国公爷面子?”
另一人却道:“易兄想好了?这顿酒好吃,却也不好吃。”
易姓官员诧异:“黄兄,这是什么说头?”
脚步声响起,那两人也要来洗手,徐焕便往后头让了让,避到柜子后头。
两人扫过一眼,没看到人,便放心地说起话来。
“楚国公的酒,就是晋王的酒。你喝了他家的酒,只怕东宫难去了。”
易姓官员怔了怔:“不至于吧?两位殿下向来和睦……”
“那是以前。”黄姓官员显然不这么认为,“你想想,打从起兵,晋王殿下立下多少战功?伪帝在他刀下伏诛,蒋贼也是败于他手,你说东宫坐不坐得住?待他回京,只怕就不安生了。”
易姓官员被唬住了:“……我就是个小小的员外郎,吃顿酒又不代表什么。”
“你这么想,别人未必。”黄姓官员压低声音,“我先前去东宫送奏议,遇着殿下身边的人,脸色不怎么好看。”
“……”易姓官员问,“那黄兄去不去?”
黄姓官员叹道:“这不是为难着吗?”
两人就此收住出去了。
徐焕慢悠悠地出来,站着想了想,哂笑一声。
……
当晚,宫中赐宴,休养了多日的明德帝出席,满脸都是笑容。
徐吟肚子大了,略坐了坐,便起身告退。
皇后一迭声吩咐人跟好,想了想又亲自相送——徐吟还有半个月就要生产了,太医说,提早发动也不是不可能。燕凌回京在即,皇后不希望出一丁点状况。
谢氏见状,神情黯了黯。
吃了这么多药,她还没有半点动静。
旁边的燕承发现了,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好不容易等到散席,他没和谢氏一起回去,反倒找来傅先生。
“小二还没回来,我这个太子就已经没声音了。父亲休养多日,听到他的喜讯精神大好,母亲围着徐氏团团转,人人都在夸他战神再世。”燕承自嘲地笑了一声,“我算什么?等他回来,怕是没人记得还有一个太子了吧?”
傅先生眉头紧皱。何止朝中文武,他白天上街看了看,从文人学子到贩夫走卒,几乎都在谈论晋王。
如此威望,如此声势,说句功高盖主不为过。偏偏明德帝完全没意识到问题所在,这让傅先生感觉更不妙。
“殿下最近进宫,陛下没说什么吗?”
燕承不明所以:“没说什么啊,每日都是讲完公务,便让我回来了。”
“可曾提过晋王?”
燕承回想:“提是提了,不过就是讲讲战况。”
傅先生索性直接问道:“难不成陛下从没跟殿下说过,将来要如何压制晋王的事?”
燕承摇头。
傅先生便沉默了。
燕承急切:“先生,你的意思是……”
傅先生叹息一声,说道:“陛下何等英明,岂不知臣强主弱的危害?他在自然压得住晋王,可有朝一日他不在了呢?倘若陛下顾虑到将来,从现在起就该压制晋王了。”
燕承越听越是难受:“小二还没回来,就这样大肆庆贺,可没有压制的意思。”
“正是。”傅先生幽幽道,“时势从来此消彼涨,不压晋王,就等于压着您……”
燕承拧着眉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最终恨恨捶了下桌案。
“先生,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他红着眼睛问,“孤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小二压到头上?”
傅先生心情也不好:“臣说句直白的话,这个皇位是陛下夺来的,历来开国君主权势在握,陛下属意谁那就是谁。您只有得到陛下的认可,令陛下为您谋划,才能将皇位握在手中。”
“可现在父亲明显……”燕承话说到一半,对上傅先生同情的眼神,便说不下去了。
“殿下,您的处境比晋王危险。”傅先生道,“晋王手里有兵,门下有人,他的筹码不少。可您只有早期从潼阳过来的那一套班底,说到底,那些人效忠的是陛下,并不独属于您。”
燕承被他说得更加郁郁,半晌才道:“照你这么说,孤是输定了?”
傅先生想了想:“倒也不至于。若是晋王势头太盛,也会冒犯到陛下。只要陛下对晋王起了忌惮之心,而您又足够孝顺,陛下自然会偏向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