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闹到了这个份儿上,他认命。但李家是世交,翠霞跟梅霞是从小的姐妹花,说什么他也不能让李翠霞再来闹翻了。
他情急之间作为一个长辈,刚刚拉上李翠霞的胳膊,一个头两个大时,林宽挺身站了出来,他单手扶上了张梅霞的肩膀。
“张叔,没事儿。梅霞,交给我吧。”林宽这句温和暖心的话,就算没喊张国强“爸”,让张国强眼角的鱼尾都舒心的凝聚在了一起,他硬了一晚上都要心梗了的心都要被暖化了。
“阿宽,不行,今天是我的好日子,我受不了这个憋屈。必须让这个疯女人滚。”张梅霞在林宽怀里撒泼杂耍,双拳挥舞着,依旧没完没了,眼睛都哭花了。
“好,你等等。”林宽单手把张梅霞搂在了胸前。
他转过身,探照灯下映着的眸子,黑的能吸走光亮。
他垂视着冷诺,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声音客气的没有温度,“六姨,如果你吃好了喝足了,就请回吧。”
在众目睽视之下,冷诺愣住了。
她只是抬起头,目光呆滞的回望着林宽。
冷诺心想:这一次一定是听错了,在做梦呢。
她嘴角一抽,竟然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笑了起来。
“没吃好,不介意你打包带回去。林家买你来是照顾大哥的,小丫头骗子,别在外头疯疯癫癫的喝高了,坏了林家风气。”林宽的声音,平稳的像在念一段新闻稿,毫无波澜。
“林宽,我果然没看错你,你就是个混蛋!”谢然嘴里骂着,手已经抬了起来,拳头转眼间朝着林宽抡了过去。
可他一个削瘦斯文的人,即便使了浑身的气力,也不是林宽的对手。
悬在空中的手腕,被林宽像捉一只山鸡一般稳稳抓住了,“姓谢的。我看你也是喝多了。在这儿找事儿,你没前途。”
谢然是个喝酒脸不红心不跳的皮囊,但这会儿,眼睛染得通红,脖子挑起青筋,说他是个醉鬼的形象,并不为过。
林宽再一用力,好像就能把这男人纤细的手腕掐断,他把这手腕一甩,就把谢然摔在了地上。
平日里话不多的林宽这会儿并不沉默,他厉声讥讽道:“谢思进,换副镜子去吧。你看上的女人都差不多模子呢。林家花钱买来的女人不是白送的。对了,你可小心别被她骗婚啊。”
林宽这一番话说完,张梅霞总算舒心了,一边眯着眼睛讥笑着冷诺,一边把脑袋在林宽的肩上蹭来蹭去。
张国强这才在震惊中回过神来,脸上挂着红囍字般全是眼儿的笑,狠劲儿为林宽拍起了手。
这一晚上,他头一次会心的笑了。
旁边人再要过来说帐篷的事儿时,张国强一挥手打断了,“都过去了。不提了不提了。果然是好事儿多磨的吉兆。”一晚上的黑暗都成了一场意外。
林宽从旁边桌子上递过来一瓶没开封的香槟,“带上这个,走人吧。你们的份子钱不亏。”
谢然没接,坐在地上干笑了几声。
冷诺上前接过来了香槟,双手握着瓶颈朝着旁边桌子上迅猛一卡,酒沫涌起,玻璃片飞扬,周围人猛退一步。
她倒转过碎瓶子,把剩下的半瓶酒朝着没有躲闪的林宽,唰一下扬了一脸,“新郎,这喜酒,还是留给你们吧。祝你们的婚姻至死不渝,早生贵子。”
说完,冷诺拉起了地上的谢然。
在众人目惊诧的目光中,仿佛踩在了红地毯上,她头也不回,稳步离开了这场闹宴。
第94章 行李
众人眼里的冷诺, 拉着不成气候的谢然,步伐豪迈,爽透了。
只有谢然知道, 他如果不递上去胳膊支撑着这个明明娇柔却要强装刚强的女人, 她就走不出去了。
上了大庆的车, 冷诺一个字都不想说, 接过来谢然递过来的外套,直接蒙在了头上。
依在起伏颠簸的卡车门上,衣服滑下来只露出来两只眼睛的冷诺仿佛一下子睡着了。
“谢哥, 你疯了。你特么真疯了!”大庆握着方向盘, 猛一个右转,让冷诺的脑袋一歪, 歪在了谢然的肩上。
谢然食指竖起在嘴边, 又轻轻扶着冷诺的脑袋,让她重新靠上了窗边。
谢然压低了声音:“大庆,你喝酒了么?不能开滚下去。”
“谢哥, 别跟我装了。你肯定看上这个丫头了。”大庆嘴一咧, 鼻子一哼,冷笑起来。
谢然打了个酒嗝,没理他。
“谢哥,你知道那姓张的是什么人么?今天就我自己跟你来了。你怎么就敢砸他的场子。如果今天不是糊弄过去了, 我给你收尸都来不及。”大庆转过身, 嘴上抱怨着, 眼睛瞪得宛若一头跟主人走散了的狼狗, 充满血的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大庆, 小点儿声,冷诺睡的轻。你不用担心我。张胖子他发现不了。”谢然依旧轻声细语。
大庆单手扶着方向盘, 在杂物箱里翻东西,“我告诉你,你上2楼西边阳台被人看见了。要不是这丫头晚上闹的厉害,早就有人给张胖子报信儿了。哥,我承认你是聪明些,但这圈搞建筑又能混大的,哪个不是脑袋顶上八个眼珠子。”
“看见了又怎么样,还不让我上楼放个水?”谢然帮他从杂货箱里翻出来了烟盒。
“谁他妈撒尿还往楼上撒!哥,我不瞎,你去解的绳子,我看得清楚。你他妈上楼去潇洒放水,简直要给我吓尿了。”大庆越骂声音越大。
谢然抿着嘴叼着烟,听他抱怨完,吸了两口帮他点着了,才取了下来塞到了大庆嘴里,“行了。这么大人了。还把小时候吓尿了这话老搁嘴边儿呐。不嫌丢人呀。”
大庆叼上了烟,果然安静了一会儿。
等他一颗烟抽完,扔了烟头,正要再开口,转头一看,谢然已经仰着脖子睡过去了。
“艹。不怕颈椎痛啊。”大庆把车停在了路边,从身后抓了条毯子,帮谢然盖好了,又重新把他的脑袋摆了摆正,才换了档加起了速往林家奔去。
“丫头,到家了。”卡车门开着,林枫单手拄着拐杖,单手拍了拍冷诺的肩膀。
冷诺好像完全没听见。毕竟昨晚她一宿没合眼了。
“林立,出来,把你二嫂背进去。”林枫冲着屋里喊了一嗓子。
谢然绕了一圈,从另一个门跳下来,走过来就要扶着林枫,“师兄,他们都离婚了。你就不用当着我的面儿特意这么喊了吧。今晚你那个弟弟可是能耐,走吧,进屋告诉你。”
林枫往后一躲,没让谢然碰到胳膊,他阴着脸问道,“又是你?你又给她喝什么了?丫头怎么回事儿?”
“师兄,你们哥俩儿什么毛病,不是我。”谢然跺了跺脚。
见林枫依然堵着大门没动,他声音弱了三分,“行了。上次我都认错了。这次真不是我,她就是多喝了几杯酒。”
林立已经出来了,像是赶时间,也不多问,把冷诺往背上一放,转身就进去了。
大庆坐在车上冲着谢然喊道,“谢主任,那你小心。我把卡车送回三化就下班了哈。”
谢然没看大庆,转身问林枫:“师兄,一会儿让大庆去送林宽吧?”
“不用。让大庆回去。阿宽不会坐你的车。一会儿林立去送他。”林枫摆了摆手,也不让谢然,自己正要先进院子,却被谢然抓住了拐杖。
冷诺睡得并不深,刚进院子就醒了。
明明熟悉的林家院子,恍惚间却突然很陌生。
她揉了揉眼睛,片刻都不想让自己的思绪停下来。
回头见林枫跟谢然还杵在门外,她拍了拍林立,让林立放她下来。
“我睡在车上了?林立,下次把我摇醒就行。别背我。”冷诺刚从林立背上滑下来,对上了林立回过头有些失落的眼神,她又强颜欢笑地补充道,“你太瘦了,后背的骨头硌得慌。”
“冷诺,你这是喝了多少!二哥以后出门,家里让我护着你,你也不能在外面糟蹋自己吧。”林立一转头就闻到了冷诺满口的酒味儿,他也不搪塞,皱起眉埋怨的意思也不遮掩。
她本来就害怕想起来林宽,但又不愿意在一个少年面前突然溃退。
她强忍着委屈,使劲儿翘起了嘴角。
“好好上你的学吧。当学生别管闲事,我今天,”冷诺下半句顿了顿,又抬起眸子,刻意莞尔一笑,“我今天是去喝你二哥的喜酒,喝的高兴嘛。”
“行了。六姨,跟我用不着这么说话,高中生虽然是学生,也不是小学生。去厨房喝点儿浓茶醒醒酒吧。”林立伸手要来扶她,还是被冷诺一抡胳膊躲开了。
“高中生,那我告诉你,以后不许喊我‘六姨’,我不愿意听!”想起刚刚林宽嘴里那个“六姨”,冷诺觉得一下子脑子里充血了。她面带嗔怒,染上了粉红的愠色。早就不再是那个刚进林家不在乎称呼的十八岁女孩儿了。
“行。冷诺,我记着了。”林立抬头看了看冷诺涨紫了的脸,他爽快答应了。
林立快步走进厨房,开始烧水准备泡茶了。
他刚点了火,头也不抬,顾不上撩起门帘子就往外跑,一头撞上了正好往里边进的谢然。
“小立,你怎么今天脚底下跟踩了风火轮似的,在家里还跑呢?”谢然也是一看就是酒过三旬,过嗨八仙,神情飘逸。半边脸也不知道怎么,像被扇肿了似的,红胀着。
“噢。谢大哥来了。我刚刚去了趟学校,有些来不及了。我得上楼给二哥准备行李。”林立向来直来直去,他快速回答完了,正准备抽身。
“呦。没看出来,你小子进了红旗高,突然爱学习了?这么忙的日子也往学校赶?”谢然哈哈笑得也是爽朗,可却是没打算放林立走。
“谢大哥,别说笑了。我今天去学校是办理退宿手续。以后二哥不在家,二哥让我回来看着家,多帮帮大哥和二、”二嫂没喊出口被林立咽了下去,改口道:“好留在家里多帮帮大哥跟冷诺。”
“行了。别拦着他取笑了。阿宽的棉衣还一件没拿出来。让他去赶紧收拾去吧。”林枫拉了把谢然正要去厨房坐下。
“林立能弄明白林宽的衣服?这些不是冷诺收着?”谢然并不是个酒品不好的人,可这会儿,他可真是闭不上嘴了。
“你怎么砸了婚礼的场子,心情爽是吧,今天非得话多?”林枫抬起拐杖正要按住谢然的肩膀让他坐下。
这时,站在烧水壶旁边的冷诺守着炉灶转过脸来,“谢主任,其实,我跟林宽结的就是个纸上的婚姻,一直分开住。他住楼上,我住楼下。我不知道他的衣服都放哪儿。”
谢然这次知道话问多了,但怎么也没想到冷诺能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对着林枫吃人的狮子铜铃眼睛,谢然夸张地一个鬼脸吐了吐舌头,举起两只手,摇了摇头,示意他是无辜的,无心的。
可这次,林枫竟是真火了,“谢思进,你别给脸不要脸,冷诺十九,你也十九么?都三十岁的人了,在外面耍酒疯耍够了。跑我这来装疯卖傻么。”
正说着话,噗噗,水烧开了。
冷诺刚要提起水壶,手便被瘸着腿过来的林枫给按住了。
“丫头,你去坐着吧。别烫着。我来。”林枫刚刚的火气没消,但跟冷诺还是回复了几分温和。
“可是,你的脚……”冷诺看见林枫放下拐杖,拎起了热水壶,还是有些不放心。
“没事儿,也不用脚泡茶。”林枫手上忙着,没回头。
冷诺闻声一甩门帘子,走开了。
等放下茶壶,谢然才开口,“师兄,不是我说你。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话就好听么。你那个弟弟,就是跟着你日子长了,耳濡目染,今晚才把冷诺气的浑身颤抖。”
林枫腿撑不了太久,他摸着墙过来坐下了,“阿宽是什么人,我清楚。你刚刚的话我听得明白。阿宽这一晚上闹起来,还不是为了给你和丫头打模糊,不然你们怎么可能砸了场子这么容易脱身。”
谢然从回国之后,回到家也是一个人,离开工厂,除了工地,呆的时间最长的就是林家。
他早就熟悉了茶叶茶杯的位置。冲上了茶,晃了晃茶壶他接着说道,“林枫,你才是那个不识好歹的吧。林宽帮的不是我,是他的女人。我今晚也不是去砸场子,为的是你弟媳妇儿不受委屈。”
“所以呢?”林枫淡然。
谢然特意阴阳怪气:“所以嘛,我也是常人,的确看不惯你弟弟天天绷着紧棒棒的,这次跟着捡个乐子而已。”
林枫刚想连着茶壶一起泼到谢然脸上,摸了摸滚烫的热水,还是收了手。倒是让热水烫到了自己手上。
谢然看得清楚,他递过来抹布帮林枫擦了擦手背上的热水,“你们林家都是纸老虎,看着吓人,偶尔吼吼,压根儿就不会吃人。你看看你自己,看看林叔,穆然,你那些姨娘,你那个妻子……有没有哪怕一个过得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