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少女傻在门口,被满脸急切的青年从后面推进去,按坐在椅子上。
桌上有清蒸红鳟、蒜蓉龙虾、苹果酱烤鳗鱼、香草调理的羔羊肉、洒上榛果碎粒的熏鲑鱼片、蜜汁烤乳猪、黑鱼子酱、鱼肉水果卷、海鲜马铃薯浓汤等等佳肴。
冰宿注意到窗台摆放着两只精致的碗碟,里面是红酒梨子汁和香草派,甜美的香气带着红酒和雪梨的香味,引人食指大动:“这是……?”
“供奉妖精的礼物。”罗兰笑道,“这是我的朋友妮兰迪娅告诉我的古代习俗,她说在过去的岁月,妖精还有模糊印象的魔导历,魔法最辉煌的时代,大约两千五百多年前,有些擅长料理的法师这样驯养妖精,魔药系的法师也这么做,放上美味的魔药,妖精们会馈赠能够用于幻术药剂的鳞粉、带有妖精祝福的魔力植物、只有妖精能制作的魔药,甚至有年老的妖精主动遗留自己的眼泪和翅膀。”
“虽然我不是法师,不过我觉得,伊维尔伦是妖精和水族眷顾的土地,现在这些小家伙偶尔也会在夜晚出来玩,她们调皮又容易迷路,晚上找不到食物,所以就让愿意供奉的民众也这么做,现在伊维尔伦的民间都有这个习惯,妮兰迪娅以前就很喜欢吃我做的甜点。”
冰宿没看过居住在沉星森林的妖精族,不过众所周知,东城城主罗兰和妖精女王妮兰迪娅、整个妖精族都是密友。他庇护着境内所有的异族,被雪族、人鱼和妖精感激传唱,和天空之岛的翼人同样有来往。罗兰也有意了解、尊重异族的习俗,这是和不同于人类的种族维持良好关系,增进友谊必须做到的事情。
身穿黑衣的君主走到对坐,感叹地道:“千年来,魔法衰弱,法师和异族都越来越稀少,妮娅说,已经没有法师还记得这个古礼了,最后供奉她们的是千年前大黑暗时代的一位黑袍法师。有活得长的妖精长老说,他做的百花蜜蛋糕是她们吃过最好吃的,他配置的魔药比魔导历的魔药师还出色,还在前代妖精女王的拜托下,收养了两百多位最后的光妖精。在那以后,光妖精一族就灭亡了,剩下的只有白妖精和暗妖精。那位黑袍法师是旅法师,据说还到界外旅行,十分强大,所以不知道在别的世界,还有没有光妖精生存。”
“哦。”冰宿想起水族大长老也跟她说过一个黑袍法师的事迹,他身边陪伴着许多元素精灵,身上携带着消失的精灵、侏儒和矮人的友情证明,是魔法之王,深渊的主宰。她一直记在心头,不过想想也没有那么巧,和罗兰口中的黑袍是同一个,毕竟黑袍法师多得是,就没有说。
如果她和杨阳一样对历史感兴趣,就会知道,黑袍阵营以邪恶自私著称,在异族和人类当中口碑都不好,一位被人鱼、妖精都铭记感怀,和异族交友,还非常强大的黑袍法师,这些特征可不多见,堪称绝无仅有。
冰宿在罗兰期待的视线下品尝了一口汤,奶油香甜的气味和土豆的粉糯,黄油酥皮和虾肉恰到好处的配合和烘托,回味无穷;葱蒜和龙虾搭配得天衣无缝,一口满足;夹起点缀青柠的水果鱼片,极薄的鱼肉包上水果,新鲜的鱼香味和水果的沁甜溢满整个口腔。
她刚吃了几口,罗兰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好吃吗?好吃吗?”
“……好。”
好吃到唯有一个“好”字能形容,冰宿叼着竹筷愣了会儿,无意识地试吃其他菜肴,越来越欲罢不能。
罗兰幸福地瞧着她捧场的举动。
半晌,茶发少女才回过神,惊讶地看向对方,顿时心跳加速,青年此刻的笑容是她前所未见的清朗,毫无阴影和杂质,甚至带着几分稚气,传递出满满的喜悦和毫无保留的爱意。
“嘿嘿,我的手艺不错吧?你不知道,为了做这桌菜,我费了多少功夫!既要偷偷练习,又要找借口支开厨子,还得小心不让他们发现食材少了,贼都没我辛苦!”罗兰也夹起一块鲑鱼片塞进嘴里,皱起眉头,“……还是退步了,毕竟十年没碰厨具,只靠几天临时抱佛脚还是不行。”
这叫退步?那他以前的水平也太骇人了。
“你为什么突然做饭给我吃?”冰宿不解地问道。罗兰轻咳一声:“义母……抚养我长大的母亲和姐妹们说,对喜欢的女孩要呵护,买菜做饭只是基本,最好家务上什么都不用她操心。”
……原来是个被教育的新好男人。冰宿并没有高看爱人这个能耐,毕竟当初吸引她的不是罗兰的家事万能,不过有人乐意侍候她,她也是不会拒绝的。
“罗兰。”
“嗯?”
“我打算参加官吏考试。”
罗兰没有诧异,只轻声一叹:“你真的打定主意了?”
冰宿颔首,语调沉稳:“我想帮你。”
“你现在就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不够。”冰宿坚定否决,随即微笑起来,“而且,我也希望有个能让我充分发挥的位置。”
“突然从神使转职为大臣,会有许多人反对的。”罗兰临时找出一条不怎么高明的借口。
“什么,这还要我伤脑筋?你自己想办法解决!”
“……”罗兰苦笑了一下。
冰宿斜睨他:“你啊你,到现在为止还想不开?要我说多少遍,这是我心甘情愿选择的道路,你无权干涉。”
罗兰可不这么认为,已经打定主意横加干涉,当下绽开商量的笑容:“冰宿,这件事我们再从长计议几天好不好?”
“不好。”
缓兵计不行,那换哀兵计:“我不想你做我的部下。”
“那就别把我当部下看。”冰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也没把你当主君看,臣子地位只是方便我提供助力给你。”
“可是我会心痛啊!在看到你和其他人一样朝我行礼的时候!”苦肉计上场。
“我是神使,可与你平起平坐。”
“但……”
“没有蛋。”他有完没完?
“我……”
“没有我!”烦死了!
罗兰瞪视她,强忍和她吵上一架的冲动,极有涵养地撑起一抹温文包容的笑:“好罢,饭菜快凉了,我们先吃饭如何?”第四招,转移注意力,降低戒心。
“吃饭可以,不许说话。”
“你欺人太甚!”这女人怎么这么难搞定?
“你才唠叨得没命!”冰宿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我唠叨?罗兰深厚的涵养差点破功,好容易按捺住,再深吸一口气,才敢开口:“我不是在唠叨你,而是在关心你。”
“多此一举。”
多此一举多此一举多此一举……
“冰宿。”罗兰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他受伤了!
“真拿你没办法。”冰宿突然叹了口气,用认命的口吻道,“实话告诉你吧,我考官吏,一半是为你,一半是为我自己打算。我想提高对你的价值,成为你不可或缺的人。”既然这小子花样百出,她也来兵不厌诈一下。
“啊?”罗兰脸上流露出惊喜的神情,“真的?”
“听到我这么不可爱的想法,你很高兴?”冰宿自嘲一笑,意外发现自己也挺有演戏天份。
“不是不是。”罗兰连忙板起脸孔,却怎么也克制不住涌上心头的宽慰和喜悦,按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太好了……这样她就不会后悔和我在一起,也不会很难过,很委屈了。
这个包着聪明人外皮的傻瓜。冰宿暗暗叹息,唇畔却浮起宁馨的笑意,与他十指交握。
“同意我做你的大臣了吗,罗兰城主?”
“嗯!”
第二百十一章 参谋长的日志(一)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30日记录人:克鲁索·怀恩天气:晴
古代有一种叫作「诅咒师」的职业,据说已经消失了,但我怀疑阁下有这种血统。
因为她诅咒拍卖会砸锅,而拍卖会真的砸锅了。
不过她的血统可能比较远,因为她说诅咒了好久,幸好这样,不然这个世界就完蛋了,阁下是个活得很有怨气的人。
只是她发泄怨气的方式非常与众不同。
看着一片狼藉的会场,我对阁下说:“我不觉得这场蜕皮表演很好看。”
事实上是太凄惨了,到处是碎石瓦砾和呻.吟流血的人们,尽管和战场的景象比起来只算小巫。
“笨蛋!我几时说过会很好看!”
阁下又骂我笨了,我没放心上,下属被上司批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况是阁下这种心直口快的上司,甚至有段时间我以为笨蛋就是我的名字。
“我形容的是‘别开声面’。”阁下强调。我想了想,再比照那些贵族平时衣冠楚楚的形象和他们刚才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表示赞同:“是挺别开声面的。”
“是吧!”阁下得意地抬头挺胸。
我发现我们讨论的问题不合时宜,就很尽责地提醒:“阁下,我们应该马上去隔壁,探探陛下的情况。”
“他现在一定在流口水,有什么好看的!”
这倒是。我不禁点点头,接着摇摇头,义正辞严地劝诫阁下所谓的请安不是因为对方不好看就可以取消的事务,而是她的立场必须履行的义务等等。大概被我感化了,不等我说完阁下就冲出包厢,我连忙跟上去。
陛下果然吓得口吐白沫,而且脸色发青,冷汗直流。一个侍女正用湿毛巾帮他搓揉胸口,一个帮他擦汗,一个帮他扇风。其他人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除了宰相大人,他很镇定地向阁下行礼问安,拜他所赐,陛下总算注意到我们。
“啊啊——拉克西丝、拉克西丝,你没事吧?”
我很感动。虽然很多人私下骂陛下为昏君,我也这么认为,但他确实是个疼爱又关心妹妹的好兄长,可是他真的是太多虑了,阁下怎么会有事呢?她是不死之身耶!
阁下也和我有相同的想法。
“哦呵呵呵——废话!我怎么会有事!就算屋顶塌了,我也能够毫发无伤地逃出去,何况只是这样一场小小的闹剧!”
没错。我颔首赞同,阁下就是如此“坚韧”,宛如一棵踩不死的狗尾巴草,别说塌方了,即使身处禁咒魔法的中心,我相信她也照样保得住性命。
这时米利亚坦城主满身狼狈地带着几个侍卫奔进包厢,惶恐地向陛下请罪。由于惊吓过度还不太能说话,陛下没睬他,倒是几位大人的神经比他粗壮多了,马上从委靡不振摇身一变为神气活现,严辞怒骂米利亚坦城主,宰相大人在旁边煽风点火。
我看到米利亚坦城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觉得很不安。自从上次首都会议后,四位城主对陛下的印象大坏,现在再这么一点面子也不给地当众刮人,米利亚坦城主一定会非常生气。我悄悄拉拉阁下的袖子,示意她阻止诸位大人的口水攻击,拉完发觉不妙:我怎么会蠢到要阁下当和事佬!她只会把局面搞得更不可收拾,她那张利嘴啊!
不过阁下虽然不擅长降人火气,却有另一套处理方式:
“烦死了!现在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赶快救治伤者!”
米利亚坦城主还没说话,柯林迪侯爵就大声反对:“应该先逮捕犯人吧,王妹殿下!”
“侯爵大人,我记得你今年才四十五,怎么眼睛就不灵光了?可怜啊可怜。”
“你说什么!”
阁下一指压着穆伦副会长的吊灯:“犯人不就在那里,你还要逮捕谁?”
柯林迪侯爵愣了会儿,吼道:“当然是那几个把会场破坏得一塌糊涂的罪犯了!”
“你果然眼睛有问题。”阁下一个瞪眼就把柯林迪侯爵的气势全瞪回去,“命令部下使用攻击魔法的是穆伦,毁掉会场的也是他,那几个人不过是自卫罢了,何罪之有?”
“但…但是……”
“但你个头!没话讲就闭嘴!”凶完柯林迪侯爵,阁下转向米利亚坦城主,滔滔不绝地道,“不过还是得把他们逮回来,弄清楚他们和穆伦之间的过节。另外,看那五个人的身手,十之八.九不是客人,是偷混进来的。”
“不可能!”米利亚坦城主坚决否认,强调拍卖会的保全工作万无一失。阁下也不争辩:“随便你,反正尽快把那五个人逮回来就是了——话说回来,你女婿呢?拉弓抽筋了还是被火炮炸飞了?”
“让您失望了,在下安然无恙。”
罗兰城主和平常一样面带微笑,施施然走进来,怀里拥着朵琳公主。
和包厢里的其他人比起来,他干净整齐得就像刚从洗澡间里走出来似的。这就是穿黑衣服的好处,脏了也看不出来,我突然想通了罗兰城主老是穿的一身黑的原因。
朵琳公主立刻扑向米利亚坦城主,阁下皮笑肉不笑地同罗兰城主寒喧。真奇怪,阁下每次遇到罗兰城主就特别温文尔雅形象端正笑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而罗兰城主一直是笑容可掬所以完全不让人起鸡皮疙瘩。更奇怪的是他们明明一脸天下太平地对笑着,声音也柔和得像要滴出水来,我在旁边却觉得浑身打颤,一股奇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游走,不是敌意,而是像角力一样的紧张气息。说起话来也夹枪带棍,明褒暗贬的,包着糖衣的炸弹在空中飞来飞去。
但是除了我,没有人发现,都以为阁下和罗兰城主是在聊育儿经之类的话题,因为他们的笑容是那么的温柔,气质是那么的和煦,宛如两颗太阳光芒四射,吸引得他们一个个跑过来,陪着傻乎乎地干笑,天南地北地瞎聊——拜托!他们都没看到那两个人眼中的较劲和试探,还有针锋相对的痛快吗?
阁下和罗兰城主似乎斗发了性,压根没注意到身边多了一圈“话友”,证据是当米利亚坦城主跑过来告诉他们今晚举办宴会让大家压惊时,他们不约而同地看看周围,奇怪的眼神分明在说“这票杂鱼从哪里冒出来的?”,可怜诸位大人还一点感觉也没有,笑着说我们刚才聊到哪儿了?对了对了,白蚁和空心木嘛!真想不到王妹殿下和罗兰城主这么好的谈性,一会儿聊天气,一会儿聊建筑,一会儿聊军事,一会儿聊茶叶,一会儿聊矿物……真是博学多闻,让我们自惭形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