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平涛打开执法记录仪,镜头正对着满脸严肃的陈信宏。
“你想干什么?”看着大喇喇坐在椅子上,一条多毛粗腿横在膝盖上的六楼住户,陈信宏指着对方手里那把用报纸裹住的菜刀:“为了这点事情就要动刀行凶?”
六楼住户被问得一阵心虚,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手里却一直握着那把见不得光的菜刀。
他心中有些不忿,大声嚷道:“你们警察怎么好坏不分啊?明明是他大半夜的在楼上收东西,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搅得我没法睡觉,你们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先拿我说事?就算要训人,也得训他啊!”
陈信宏的态度丝毫没有变化:“本来是很简单的邻里纠纷,完全有可能因为这把菜刀演变成伤人案。到时候性质就不一样了,那可不是我们口头上调解就能解决问题,你也必须为此付出代价:轻则刑拘,重则坐牢。”
六楼住户被说得哑口无言。他低着头,脸上带着愠怒的神情,悄悄把菜刀放在椅子上。
虽然这样做,可他并不服气,就这样直挺挺地站着,双脚分开,大有问题不解决就不让路的架势。
七楼住户早已穿戴整齐,旁边还放着一个很大的拉杆箱。他满脸焦急,又惊又怒,额头上全是冷汗。看着陈信宏把视线从六楼住户身上转移过来,他赶紧凑上去,连声哀求:“警察同志,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求求你让他别拦着我,这都快五点了,我……我得赶飞机啊!”
陈信宏问:“机票呢?给我看看。”
七楼住户连忙拿出手机,点开页面递到面前:“这是电子客票。”
陈信宏看了看就把手机还给他:“八点二十的航班,还早,你急什么?先把问题处理完再说,误不了你的事儿。”
他紧接着问:“为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我们七分钟前接到的投诉电话,楼下住户反应:你三点多就开始搬东西,叮呤当啷乱响,他没法睡觉,上来跟你理论,还被你骂了一顿,是不是这么回事?”
七楼住户面皮涨红,他低着头,不断搓着手,讪讪地解释:“……我……我这不是怕路上堵车嘛,所以昨天中午的时候就睡了。半夜两点多的时候醒过来,我寻思着得做点吃的带在身上。这个时间出去外面还漆黑一片,餐馆都没开门,只能自己在家里做了吃。”
虎平涛注视着执法记录仪拍摄的画面,忍不住问:“机场餐厅二十四小时营业,去那儿吃很方便啊!”
“机场的东西贵。一碗米线至少得二十块,比外面贵了一倍。”七楼住户的解释合乎逻辑。
陈信宏打开随身携带的案情记录本,低头“刷刷”写着,头也不抬地问:“既然是做早点,为什么发出那么大的动静?”
“我当时在找鸡蛋。”七楼住户连忙回答:“我打算做番茄鸡蛋面,再煮十来个鸡蛋带在路上吃。可找来找去,怎么也找不到。”
第四十四节 邻居旧怨
“我昨天在菜市场专门买了一版鸡蛋回来,就是想好了今天要煮鸡蛋带走。可我在厨房里找了一圈没找到,就急了。我老婆当时还睡着,我以为是她把鸡蛋收在某个地方,就去问她,可她说压根儿没碰过。”
听到这里,陈信宏抬起头,好奇地问:“那些鸡蛋现在找着了吗?”
“找到了。”七楼住户不太好意思地回答:“后来发现在我儿子的玩具箱里。他昨天趁着我睡觉的时候把蛋托壳子解开,以为鸡蛋是我给他买的玩具,于是放箱子里跟十几个乒乓球摆在一块儿。我翻来覆去找不到,心里想着要赶时间去机场,又忙着要做吃的,动作就大了点儿,影响到楼下……”
陈信宏摇摇头:“八点多的飞机,你半夜三点就起来捣鼓……”
站在对面的六楼住户气还没消,他大声嚷道:“现在你挺会说话的嘛!我之前上楼敲门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张口闭口让我滚,说你平时走路就这么大的动静,让我有本事就另买房子找清净的地方住。”
他随即转身面对着陈信宏,愤愤不平道:“警察同志,你给评评,这是人说的话吗?”
陈信宏微微皱了下眉,问七楼住户:“这是真的?”
七楼住户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密密麻麻:“……那个,我当时找不着鸡蛋,很着急,在火头上说话也没注意……我……我错了还不行吗?”
“不行!”六楼住户想也不想就张口拒绝,他瞪着发红的双眼怒道:“你不让我睡觉,我就不让你好过。我把话撩在这儿:就算警察来了,今天你也别想出门。老子就是要让你赶不上飞机,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哪儿也不准去。”
虎平涛一看,这明显是不管不顾,铁了心要跟七楼住户杠上了。
陈信宏转过身,注视着满面怒容的六楼住户:“他已经知道错了,也跟你道了歉,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他根本不是诚心道歉。”六楼住户伸手指着对面,怒不可遏:“你不知道,我之前上楼敲开他家门的时候,他那副嘴脸难看极了。我住你楼下怎么了?就活该被你胡乱踩着糟践?”
“我错了还不行吗?”七楼住户反反复复都是这一句。
“你现在知道错了?早干嘛去了?”六楼住户根本不吃这一套:“你怎么早不报警?我是没用手机把你之前那副嘴脸录下来。你这是认错的态度吗?你这是被逼得没办法,口是心非。”
见状,陈信宏感觉有些棘手。
这起纠纷很简单,关键是当事人的态度。
想了想,他转向满脸焦急却一声不吭的七楼住户:“听见人家说的话了吗?你这态度就不端正。这是认错吗?这是敷衍了事。”
七楼住户又气又急:“你们是警察,总不能让他堵着路吧!他……他这样做是违法的。”
“制造噪音也是违法行为。”虎平涛在旁边道:“指责别人的同时,也要想想你自己做的对不对,有因才有果。就算他现在迫于压力放你出去,可以后呢?你得为自己考虑,也为你的家人考虑。”
七楼住户深深吸了口气,他脸色有些发白,似乎做出了某种重大决定:“好好好,我错了,我现在正式向你道歉。是我不对,不该发出那么大的动静。现在我请你理解,请你宽恕,请你放我一条生路。这态度够诚恳了吧?”
这话听起来让人心里堵得慌。
要说没有诚意,他偏偏说得令人毫无挑剔。
可问题是,包括虎平涛在内,在场的听者都感觉很不舒服。
陈信宏站出来打圆场,他安抚着六楼住户:“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你就大人大量,放过他这一回。其实这事他也不是故意的。你看现在都五点多了,再不走的话,就真赶不上飞机了。”
事情就这样草草解决,双方在案件记录本上签字。
走出居民楼,坐在电动车上,陈信宏用力在脸上抹了几把,却无法掩饰眉宇间浓浓的倦意。
虎平涛问:“指导员,这事就算结了?”
陈信宏点点头,打了个呵欠:“难不成你还想怎么样?凡事不能光看表象,如果只是普通的噪音扰民,只要咱们到现场,劝说几句就能息事宁人。可今天这事不同,这两家人显然早有矛盾。你想想,三点多正是好睡的时候,就算楼上捣鼓弄出点儿声音,躺在床上忍忍也就过去了,怎么会弄到拎着菜刀上楼敲门的地步?”
“还有,你别看七楼那男的一个劲儿认错,其实都是装的。八点多的航班,半夜三点就爬起来准备东西,这话一听就是撒谎骗人。鸡蛋的事儿我不做评价,因为没有证据,我也不知道真假。可是就他那做派,显然是在那个时候故意想整楼下的住户,让人家睡不着觉,却没想到把人惹怒了,看见菜刀他也怕了,可嘴上就是不认输。眼看着快八点了,楼下住户铁了心要跟他怼到底,实在没办法,这才报了警。”
虎平涛很是惊讶:“指导员,你以前处理过他们两家的纠纷?”
陈信宏摇摇头:“没有。但我处理过很多类似的案子。经验多了,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虎平涛了然地点了下头,问:“那他们以后还会接着吵?”
“肯定的。”陈信宏道:“这事你别管了,回去以后移交给社区。这种邻里纠纷的问题都是交给他们处理。现在比以前好多了,类似的案子先报110指挥中心,然后由辖区派出所分类。如果是需要长期调解的案子,由街道办事处和社区负责。”
“这样做挺好,减轻了咱们的工作量,问题也可以得到解决。你想,社区工作人员上门,肯定比我们警察上门效果要好得多,毕竟他们熟悉情况。”
虎平涛连连点头,算是学到一招。
他拧转钥匙发动引擎。
陈信宏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看着远处被被高楼大厦挡住的橘红的光芒,轻笑着问:“小虎,公务员考试复习得怎么样了?有把握吗?”
虎平涛目视正前方,回答口气异常肯定:“有。”
“那就好!”陈信宏拍了拍他的肩膀:“缉毒队和刑警队都想把你要过去,廖所给熊局打了好几个电话,说等你考完试培训结束,还是回到所里呆上一年,等实习期过了,再安排新的岗位。”
虎平涛笑着点点头。他知道廖秋是好意。
“还有件事。”陈信宏继续道:“你跟窦志伟是不是有仇啊?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外面说你的坏话。王贵和张春良跟我提过好几次了,窦志伟说你家里穷,没钱也就罢了,还装模作样发扬风格,拒绝了北青省上次那起通缉案的十万块奖金。这事我听着就很扯,本想把窦志伟叫过来跟他好好说说,可最近太忙,一直没有时间。”
虎平涛耸了耸肩膀:“来派出所以前,我没见过他。”
这是最好的解释。
“看来还是因为上次在食堂的那件事。”陈信宏目光微凝:“窦志伟心眼小,可他不能就这样随便往你身上泼脏水。回头我跟廖所说一下,这事必须严肃处理,否则会影响团结。”
说着,他换了个话题:“小虎,你家里是不是经济情况不太好?”
虎平涛正握着方向盘,听到这话差点踩了刹车:“指导员,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窦志伟说你买衣服都是在路边摊,而且只买二十块钱一件的那种。这是王贵和他亲眼看见的。”陈信宏道:“我不是说便宜的衣服不能穿。其实你的工资不算低,平时吃住都在所里,在穿衣服方面,别亏待自己。”
虎平涛感觉这事一下子很难解释:“指导员,我觉得吧,这衣服跟职业一样,不分贵贱,只要自己觉得合适,舒服就行。”
这话说的很有技巧,陈信宏不由得笑起来,连连点头:“你说的对,是这个理。不过小虎啊,如果你缺钱就跟我说一声,都是一个所里的兄弟,你要狮子大开口跟我借几万块,我肯定拿不出来,但几千块救救急还是有的。”
虎平涛笑了:“谢谢指导员。”
……
电动车开到派出所大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六点多了。
虎平涛把车停稳,陈信宏下了车,走进值班室打了个招呼,紧闭的大门从里面徐徐打开。
就在虎平涛打算把车开进去的时候,旁边的路灯杆下突然跑过来一个黑影。
那是个穿着打扮很土气的中年妇女。
她站在电动巡逻车的左前方,皮肤粗糙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你好,你……是这派出所里的警察吧?”
虎平涛坐在车上没动,他打量了一番这个女人,点点头,疑惑地问:“有事吗?”
中年妇女双手交握在一起,她很紧张,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说:“我男人前几天喝酒打架犯了事,被你们抓了。我托人找关系,说是今天就能放出来。”
第四十五节 大能量的人
“这家里没个男人不行啊!我早早的就过来迎他。主要是他脾气不好,性子火爆,稍微一句话说的不对,张口就骂人,说不过就打……那天也是这样,本来他跟老陈都是朋友,平时相处挺好的,可喝了酒就翻脸不认人,把人家打得下不了床。”
她一直在喋喋不休,虎平涛却听得莫名其妙。
所里的案子由专人经手,各自负责管辖的那一块。女人说的这个案子虎平涛一无所知,显然是别人办的。
他下了电动车,走进房门敞开的值班室,对站在屋里的陈信宏说了几句。
陈信宏听了一愣,偏头看了看站在外面眼巴巴往这边瞧的女人,下意识地迈开腿脚走出来,疑惑地问:“你丈夫什么时候犯的事儿?当时是谁经手这案子?”
“我男人叫王永禄,是前天被抓进去的。我叫刘玉芬,是他媳妇。”中年妇女苦着脸道:“我不知道办事人的名字,只知道是我们工程队老杨的表亲。他说我男人那事闹得挺大,伤了人,必须法办,但这事儿可以操作,因为老杨表亲就是你们所里的人,我就……”
“等等,你先等会儿。”陈信宏打断了刘玉芬的话,凝神问道:“可以操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老杨说的。”刘玉芬有些畏惧,期期艾艾地回答:“我们都叫他杨大哥。他说他老表是政府的人,就算犯了事也不怕,只要花钱就能把人弄出来。”
虎平涛与陈信宏面面相觑,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震惊。
陈信宏问:“意思是你给过钱了?”
刘玉芬缩着脖子点了下头,小声道:“我给了杨大哥三千块,他说不够,后来又给了两千。他说我男人的事情他老表已经安排了,三、五天就能出来,所以我今天过来看看。”
陈信宏思考片刻,对刘玉芬道:“走吧!跟我们进去,把事情好好说说。”
刘玉芬明显有些害怕,连连摆手:“不,我不去。我……我只要我男人能放出来就行。”
虎平涛在旁边耐心解释:“你应该是被骗了。国家法律不是给钱就松动的。跟我们来吧,如果你男人犯的事情不大,不用花钱也能出来。可如果情况严重,就算你花再多的钱也没用。”
……
查了记录,的确是前天的案子。
晚上十一点多,110指挥中心传过来的消息:商业街烧烤摊有人打架。李兆军的巡逻小组赶到现场处理。
案情很简单:王永禄是临关县来省城的农民工,在古渡区一个楼盘上班。当天晚上他约着工友陈勇到附近烧烤摊吃宵夜,要了两瓶二锅头,绿瓶的那种高度酒。喝完以后觉得不够,又要了一瓶。等到吃完,两个人都醉醺醺的,因为付账的问题吵了起来。三言两语不合,抡起拳头就打。王永禄力气大,打伤了对方。后来警察和120急救车前后赶到,陈勇送往医院,王永禄被带回派出所,第二天中午酒醒后做了笔录,送进看守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