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在这一瞬间翻身在上,碎发散落,他双眸没于阴影。
“年年。”指腹有些用力地抹过她嘴唇。
她不确定迎接她的将是什么,但她直觉,那是一种近乎毁灭的渴求。
阳光偏移,芭蕉叶的影投在他们身上。
“哥哥对不起你。”
“从今往后,我要你对得起。”
“那么,同我下黄泉罢。”
骤然一道惊雷,下起了雨。雨水拍打芭蕉叶,淹没了他们的呜咽。
作者有话说:
说话算数,本章的确,不短。
第四十一章
最后一刻, 他抽身,倒在了她旁边。
在密林里淋了场大雨一般,他们身上汗津津的, 还有轻微的痉挛,使他们蜷缩起来。被褥凌乱,陆诏年快睡到冰凉的地板上去了。
陆闻恺把陆诏年翻过来,面对他。抹开她汗湿的发,他轻吻她额头, 温柔得?????与方才判若两人。
阵雨过后, 天又晴了。陆诏年换上陆闻恺母亲的棉袍,把地上的衣服抱去溪边。陆闻恺走在后边,手里绞着鱼线。
像是失语了,又像是天生的默契, 他们没有说话。
夜幕降临, 他们升起篝火。溪水潺潺, 树梢上的衣服飘荡着。
陆诏年靠着陆闻恺肩膀, 想象他们真的生活在这里,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
在蒙自度过了两天后,陆诏年回到春城。
云南局势紧张, 父亲寄来亲笔书信。
家中期望她能回去过年,陆诏年琢磨了很久, 回信称, 学业紧张,来回耽误时间, 今年暂且不回去了。
即使远在昆明, 与同学们在一起, 陆诏年也害怕着,何况回去面对一大家子人,面对母亲的灵位。
可再给陆诏年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依然会做那个不孝女。
不仅仅是与小哥哥的结合,身体感到充盈与完整。一旦想到这是彻底违背家门的行径,她隐隐有种超脱的感觉。
仿佛曾经那个被迫定下亲事,总是被关在大宅里的小女孩,迎来了复仇时刻。
这些念头一开始令人惊慑,出现得多了,她渐渐接受了。
也许她就有这么坏,这么肮脏。
不可否认她的童年充满欢乐,但那欢乐里没有一点被训诫吗?如果没有训诫,她应该是怎样的,是否更大胆,更热烈?
原本只是一个胚胎,一颗核,从宇宙尘埃化作原子力量,她变得具象,有形。
数学逻辑与物理公式堆满了陆诏年的稿纸,老师与学长说,她比她看起来善于思辨,甚至深邃。
不似从前那般为夸奖而雀跃,陆诏年变得从容笃定。尽管,她感觉到这才刚刚开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寻找宇宙万物的谜题与那个渺小却唯一的自我,在这长路的尽头,等待她的,会是真理。
*
陆诏年以优异的成绩迎来大学第一个学期的结束,她给陈意映写了封信,抬头恭敬地写“小陈老师”,以示对陈意映由衷的感谢。
没多久,收到了陈意映的回信。陈意映玩笑道“一生中能遇到几个影响你未来道路的人?”,又郑重写道“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尽情享受你的青春与苦难罢!”。
不怎的,陆诏年嚎啕大哭起来,以至于吓到了前来找她的学长。
“抱歉,我看到门虚掩着就直接推门进来了......”
陆诏年拭去眼泪,破涕为笑:“找我什么事儿?”
学长惊疑不定道:“你没事吧?”
“读朋友的信,一时感动罢了。”陆诏年催促道,“到底什么事?”
学长缓了缓,道:“那个......大部分同学都留在昆明过年,有几个前辈想筹办除夕晚会,让我来叫你。”
陆诏年了然道:“且让那几个少爷小姐自己玩好了,叫我去,定是想看我笑话!”
“不是的,这次主办的是文学院的师生,助教们也去的。大家听闻你会弹琴......”学长说着挠了挠头,“不好意思,我一下说漏了嘴,如果你不愿意参加,我回绝他们就是了。”
中国人很难遗忘春节,陆诏年不想一个人捱过这年关,邃答应了。
毕竟她还要在联大待上许久,无法避免与交际积极分子往来,不如趁此机会那帮富家子弟言和,于是陆诏年给承办除夕晚会的临时“委员会”送了一笔资费。
他们商量着,到底是海棠春、共和春、东月楼,还是护国路的日新西餐馆。
陆诏年说工学院的门口贴着一首新春对联:望穿秋水,不见贷金,满腹穷愁度旧岁;用尽心机,难缴饭费,百般无赖过新年;横批天官赐粥。
“什么意思?”杨家的辣妹子问。
一位抹油头、戴进口腕表的青年回味过来,道:“她讽刺咱们太奢侈!”
在四川,学生每月餐费大约十二元,昆明则是十八到二十元,枉论他们所说的知名餐馆,一顿饭就去了半月的餐费,根本不是一般学生消费得起的。
陆诏年道:“我的意思是,既然这是面向全校师生的一个活动,餐费的标准是不是该降低一些?”
“照你这么说,我们全去吃路边摊好了!”
“我可以啊。”陆诏年顿了顿,笑说,“我想过了,请厨子更好,可除夕这日子,谁愿意接这活儿?”
“那怎么办?”
“聘请会烹饪的同学担任厨师,另外表演歌舞的同学,也给他们免餐费,你们意下如何?”
陆诏年循序渐进,连政治系的同学也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谈判。他们轻易地同意了陆诏年的想法,按此展开了筹备工作。
*
除夕当天,担任“后厨部”工作的同学们带着准备好的食材,到举办活动的会馆进行准备。
“演出部”的同学这些天在校舍里做了剪纸与彩带,他们提着大包小包来,就闻到了厨房传来的米糕香气。
交餐费、打白手的同学来的最晚,属男同学最多。其中不少人是为几位名媛而来的,工学院的陆诏年尚不在此列。
可他们的目光很快就被陆诏年吸引了去。陆诏年今天穿了一身淡紫色的及膝旗袍,挺肩窄腰,头发烫了蓬松小卷,特别在额边堆厚;尤其一双美目,染了淡淡的眼影,嘴唇涂成饱满的m型,风情无二。
有男同学说:“堪比挂历上的四十年代新女郎。”
还有男同学说:“时髦是顶时髦,可难免落了俗,像是有经验的成熟女子。”
男孩们为“有经验”一词发笑。
学长不快道:“什么时候成熟以有无经验作判断了?”
“啊,你还没有过吧!”他们取笑起工学院木讷男。
“说实话,她有没有不知道,不过你要是想,就该抓紧机会了......”
“低俗!”学长拂袖离开。
陆诏年调试了钢琴琴音,起身看到学长气冲冲地往外走去,好奇地追了上去。
“他们都还没有上吃的,这么快就走了?”
学长转身,欲言又止。陆诏年眨巴着眼睛,丝毫不知这模样有多可爱,学长面红耳赤道:“陆诏年同学,你......”
“我?”
“你有男朋友?”
陆诏年愣了下,笑了:“原来你们方才在议论我啊,我有哥哥。”
“哥哥是另一码事,我问的是……”学长又不好意思讲了。
“哦,那么,我没有男朋友。”陆诏年笑容明媚,“可是我不打算交男朋友。”
学长松了口气,却也失落:“哦,这样。”
“我们进去吧,再玩会儿。”
“我本来,只是出来透透气……”
陆诏年双手背在身后,偏头道:“那什么,我会弹曲子作开场,希望学长也来听。”
学长移开视线:“当,当然。”
*
“万里长征,辞却了五朝宫阙,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离别。
绝徼移栽桢干质,九州遍洒黎元血。尽笳吹弦诵在山城,情弥切……”
人差不多到齐了,陆诏年与乐团弹奏起西南联大的校歌,同学们接连唱起来,歌声飘扬。
最后一个音落下,大厅里忽然安静了。
这时,一位同学大声唱道:“旗正飘飘马正萧萧,好男儿报国在今朝!”
有几个同学跟着唱:“国亡家破,祸在眉梢……”
陆诏年迎合他们弹走起来,众人齐唱:“要生存须把头颅抛,戴天仇怎不报,不杀敌人恨不消!”
他们这些知识青年,比谁都清楚,大后方腹地云南,正是当前抵挡日军的最后一道关卡。滇缅公路一旦切断,物资输送困难,不仅前线,大后方的生活也会变得困难。物价攀升,黑市猖獗,社会将乱下去。
从北京到长沙,再到昆明,不知有多少同学不顾教授反对投笔从戎,眼看前线情势危机,中国还出动了志愿军进入缅甸,新鲜血液坐不住了。
接着唱起《知识青年从军歌》,男孩紧握拳头,高喊:“我要从军去!”
同学们喝着粗制的酒,吃着难得的肉,彼此相拥,跳起舞来,踢踏声震响。
期望这是一个纸醉金迷的爵士晚会的富家子弟也被感染了,将准备好的情诗塞回了裤兜,搭上同学的肩膀,舞蹈起来。
*
缅甸敏加拉洞机场,幽暗光线下,陆闻恺正聚精会神地用锉刀削手上的木头。
“伙计,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