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诏年要去兜风,娄惜朝想陪她,她借口说,只是去帮孟柔买点东西。话说到这份上,娄惜朝只好作罢。
陆诏年开车出去没多久,天完全黑了。
手机弹出提示音,陆诏年看了眼,是娄惜朝发来的简讯。似乎知道她不开心,他说他会一直陪在她身边的。
是小哥哥说过的话。
陆诏年感到烦闷,不知不觉进了上山的小路,下起了雨。
刮雨器还未将积雨的防风玻璃擦干净,车前忽然闪过一道影子。
陆诏年猛打方向盘,一下没刹住车,车前胎在崖壁线上抛空,陆诏年没敢动,缓了片刻,把车倒了回去。
完了,出车祸了……
陆诏年祈祷至少别撞到人,胆战心惊地下车。
车前灯映照森林小路,跌倒在地上的人撑手站起来,又跌了下去。
陆诏年踌躇了一瞬,快步上前扶起他。
男人很结实,头发凌乱,胡子遮住半张脸,像个流浪汉。
凭一双乌黑的眼睛,陆诏年认出他,“埃德闻……?”
见埃德闻很是惊诧的样子,陆诏年一下冷静下来,“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埃德闻抬起手,说不出话。陆诏年仔细一瞧,发现他浑身是血。
陆诏年下意识想拨打急救电话,拿起手机发现这儿根本没有信号。
“坚持一下。”
陆诏年托起埃德闻,回到车上。
埃德闻额角淌冷汗,强忍着疼痛坐起来。他摊开手,陆诏年知道他要酒精和绷带,可是车里没有。
埃德闻掀开身上破掉的衣料,露出又深又长的野兽爪痕。
陆诏年脱□□恤帮埃德闻止血,血瞬间染黑了深色体恤。她用残存的理智把持冷静,“我们现在立马去找诊所。”
第十七章
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人, 竟离奇地出现在陆诏年眼前。
乡间诊所灯光黯淡,陆诏年捏着一块破碎的腕表,想要杯酒, 或一支烟。
托孟柔的福,陆诏年识表。这是一块万宝龙的1858,冰蓝色表盘上下有南北半球时钟,背面雕刻万宝龙标志性的白色山峰——正是万宝龙在法语中的意思。
这块腕表算不上奢侈,但对于陆诏年来说, 已足够昂贵。表盘摔碎了, 边缘有明显的划擦痕迹,不容易修好。
埃德闻缝合好伤口,领了药,撑着墙壁走出来, 就看见陆诏年在观察他的腕表, 看起来很苦恼。
埃德闻走过去, 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我想说……感谢你做的一切。”
陆诏年已经习惯美国人张口就来的客套, 没回应,只把腕表递给他。
埃德闻忽然明白陆诏年的意思, “不会让你负责任。”
陆诏年皱眉。
埃德闻想做手势,可拉扯到伤口, 微微躬身。
陆诏年慌张地凑过去,埃德闻握住了她的手。
陆诏年抽回手:“你该好好学习中文。”
“的确有这个必要, ”埃德闻摸了下鼻梁, “但今晚,希望你先收留我。”
陆诏年不可思议地看着埃德闻, 埃德闻示弱:“不可以吗?”
陆诏年觉得好笑, 想要发作, 手机却响了。她转身去门口接听。
“嗯,没事,不严重……我马上就回来,带伤患一起。”
风雨交加,埃德闻因为湿润的衣服让人发冷。
陆诏年收线,瞧了瞧他,语气冷淡:“上车。”
埃德闻沉默地上了车。
走乡村道路回旅馆,一路都有信号,陆诏年想起来把手机递给埃德闻:“或许你有什么要联络的人,用我的电话。”
“我没有要联络的人。”
“你是准备赖上我了吗??????”
埃德闻顿了下,“我让你很担心吧,你这么生气?”
“谁担心你了。”陆诏年真想狠一狠心,把埃德闻丢在这里。可就算不是埃德闻,她也做不到。
“这个季节,山上雪很深吧,你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陆诏年气呼呼的回应。
埃德闻却笑了,“如果你愿意做我的中文老师,我可以教你怎么讽刺。”
陆诏年一记眼刀横过去,旋即想到她头发湿漉漉、乱糟糟的,和眼前的流浪汉一样狼狈。
谁让她还惦记着他,出于少女的自尊心,陆诏年不愿在他跟前展现这副模样。
“闭嘴。”她轻声结束战局。
旅馆院前,娄惜朝一直站在风雨中等待。见车来了,他远远就撑伞迎上去。
“谢谢。”陆诏年拿过伞,把副驾上的人搀扶下来。
陆诏年顾着给埃德闻打伞,催促娄惜朝先进去。
“我来吧。”娄惜朝个子更高,给埃德闻打伞没有那么费劲。陆诏年却说不用了。
三人进了旅馆,裹着棉服的孟柔从沙发跳起来,连问发生什么事了。
“遇到了一个……老朋友,”陆诏年说,“埃德闻。”
孟柔快惊掉下巴,说不出一个字。
陆诏年眼神警告她,向埃德闻介绍:“他们是我的朋友。”
他们来的时候,旅馆就只剩两个房间,娄惜朝让埃德闻和他睡一间房,埃德闻表达了感谢。
烧水梳洗后,陆诏年把医药箱和饼干拿到他们房间,埃德闻正在换娄惜朝的衣服。伤口狰狞,反而让巧克力腹肌更性感,陆诏年定神,抛开杂念。
“没问题吧?”
“有我在,你快去休息吧。”娄惜朝说。
“麻烦你了。”
“跟我客气什么。”娄惜朝摸了摸陆诏年的头。
透过娄惜朝的胳膊,陆诏年撞上埃德闻的视线。埃德闻似笑非笑地说:“晚安。”
陆诏年转身回房间,长舒一口气。
孟柔到底挡不住睡意,放话“明天再盘问你”,蒙头睡去。
“有什么好盘问的。”
陆诏年觉得,他不是为她来的。
*
“那又怎样?”
一夜过去,窗外喜鹊啼叫,孟柔一面给陆诏年化妆,一面念念有词道,“他为什么来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茫茫人海,你遇到了他,这叫什么?天意!”
陆诏年无语,“你以前还觉得,娄惜朝和我是……”
“那只是青梅竹马的缘分,这是什么?你们理工生讲概率,你算下这概率得有多小啊。”
陆诏年沉默许久,向孟柔和盘托出,那个前世记忆般的梦境。
孟柔知道妈妈带陆诏年去算卦的事情,不疑有他,“说不好真是这样,你和娄惜朝上辈子是兄妹,这辈子才会产生羁绊。”
“可是,我总觉得不对劲。”陆诏年回忆梦境细节,“这几天我尝试控制在梦里的感觉,好让自己及时察觉是在梦里,我感觉……这个梦或许是反时间的?”
“你连梦境也有逻辑?”
“假如把这些梦连成完整的故事,当然有时间顺序。还记得吧?最开始的梦,我梦见了未婚夫,后来,我要出嫁了,却忽然想起了小哥哥。可我怎么也找不到小哥哥,陷入了反复梦魇,就是这些梦魇让我觉得痛苦。”
“你是说,其实故事不是这个顺序?”
“见到未婚夫的时候,那打扮似乎是三四十年代,可是到出嫁的时候,女人穿倒大袖,男人穿长马褂,时间应该更久远一点。”
陆诏年叙述完逻辑,下结论,“所以应该是,出嫁在先,见到未婚夫在后。”
孟柔恍然大悟:“可是不对啊,都出嫁了,就应该是,哪来的丈夫?你记错了?”
“以我对梦境有限的记忆与掌握,不会记错。我猜测,中间可能出了什么事情,没有嫁出去。”
“那个年代,没有嫁成,恐怕是桩丑事。你说婚礼盛大,大户人家的小姐不可能出这种事。”
陆诏年点点头,“嗯,我感觉那是一桩契约婚事,可能我取消了,后来自由恋爱,定了亲。”
孟柔听入了迷,“好坎坷啊……陆小年,你不会真是前世作孽,这辈子才来偿还什么的吧。”
陆诏年到现在还是有些抵触宿命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
孟柔想起来,问:“那小哥哥呢,听起来,比你的未婚夫还重要。”
“出于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情谊吧,他离开太久,做妹妹的难免挂念。”
陆诏年想起了娄惜朝,他刚去北京念大学的时候,她不舍地哭了。这些年分隔两地,她也长大了,那份情谊渐渐淡了。
陆诏年中止了话题,收拾行李出门。
埃德闻和娄惜朝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睡好了吗?”埃德闻主动招呼。
他刮过胡子了,穿娄惜朝的白衬衫,看起来很清爽,让人一时忘记他是位伤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