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7章 躺平
治安员看着三人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转身上马和不远处的同伴用手势打了个招呼,独自向北走去。两名同伴一个跟上另一个依旧停留在路口,眼光看似四下扫视,实际上总会在老中青三人身上停留一下。
“头儿,他们是干啥的?”另一名治安员催马追了上来小声的询问。
“不清楚,肯定不是普通居民,保不齐又是哪个大脑袋来微服私访。唉……要是早有这份心思就不用如此被动了,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要扔。但愿出来一趟不是白看,多少能学点回去!”
治安员摇了摇头,他确实不知道这三个打扮成居民的人是什么来头,但能有九成把握肯定绝对不是趁着休假出来闲逛的普通居民。
想扮演另一种身份光衣服像没用,还得神似。从一个人的说话、神态、举止就可以大致看出此人的身份、地位和从事的工作种类。
那个老者很随和,但一举一动都有种上位者的从容。中年人身上的戾气比较重,换个说法也能叫官威大。能把官威随时随地挂在身上且不分场合散发出来的人,往往就是官,但地位并不高。
年轻人始终没说话,甚至表情都少,很难区分地位。但也能看到蛛丝马迹,眼神灵动四下扫视、身体厚实脚步沉稳,衣襟敞开内藏玄机,八九不离十是个保镖。
出门带保镖,身边还跟着个小官,身份必须呼之欲出了,联盟高层是也。他们不打招呼乔装打扮到自管区里瞎转,肯定不是来挑毛病的,那种活儿用不到高层自己干。
微服私访、探查冤情啥的更不靠谱,只有小说电视剧里才有那种桥段,现实里谁也不会吃饱了撑的跑到大街上为民做主。
要是真有那份心思,不用跑这么远,只要去强力部门翻翻档案就会有数不清的悬案、死案、疑案可以查,随便解决几个全是冤情。
唯一的答案就是来评估或者评价的,按说这种活儿也不用高层亲自来,坐在办公室里看看报告、听听汇报足矣。很显然,这件事很重要,容不得听那些虚头巴脑的废话,才不得不眼见为实。
这也是治安员愿意多费几句话的根本原因,想以这种方式把自管区的实际情况反映上去,避免高层做出错误判断。
他实际上也不是普通治安员,是自管区治安中队的队长侯铮。前段时间连春雨的到来让他感觉到了危险,一直托病躲着,还私下活动想调离此处。
结果调工作的事儿还没有眉目,连春雨还真出事儿了,差点捅破天的大事!整个管理处的工作人员几乎被一锅端,只有张谦因此飞黄腾达,而他侥幸逃过一劫,但调动工作暂时是没希望了,只能硬着头皮来上任。
他是来自qhd的幸存者,2024年加入的复兴联盟,原本是开农家院的,没有拿手的技术,文化水平也不高,身体还不是很好,想当兵却过不了体测关,很好赶上安全区建立,干脆就报名当了治安员。
这一干就是5年多,后来的不少人已经当了小队长,他始终却没升上去,原因只有一个,胆小!同事之间的明争暗斗不敢参与,管理处里面的互相倾轧能躲就躲,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但自打第四个孩子出生,侯铮时来运转了。按照联盟规定,生育超过三个孩子就属于英雄母亲了,从福利待遇和工作安排上都必须照顾。
他做为家属也搭上了顺风船,从普通治安员升到了小队长,工作依旧是比较安分,不出成绩也很难找到错误。但有了英雄母亲家属的光环,也没人故意去打压,两年之后又顺利升到了中队长。
可不打压不意味着不排挤,到了中队长这个级别,再努努力就有可能升到处级,成为一名真正的联盟官员。同僚们全都瞪红了眼珠子随时准备着,哪儿容得下他这种不站队、不上进的混子。
正好赶上新安全区成立,要从各个安全区治安队抽调精兵强将组建两个治安中队。他立马就被推荐了上去,愣是说成了工作经验丰富、作风沉稳、能独挡一面的干将。
这倒也不是瞎话,在治安队快待了十年了,经验能不丰富嘛。整天啥也不干、啥也不争、六年没升过级,必须够沉稳。
侯铮没别的本事,就会是看天气,不是大自然的天气,是单位里的小气候。这么多年来从城东到城南换过七八个治安队,每到新单位都能快速判断出有没有暴风雨即将来临,然后做出相应的选择。
这次只和连春雨见了一面,在新安全待了不到一周时间,侯铮就告病在家不上班了。当时他已经打好了主意,就算中队长的职务被撸了也不去新单位跟着新领导大干快上,那种工作方式简直就是在拼命,太危险。
可到了自管区之后,侯铮突然发现这里的气氛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岌岌可危,反倒有点欣欣向荣的感觉。于是暂时压住了继续找借口躲避的念头,沉下心仔细调研了一番,得出的结论是:有点意思!
更有意思的顶头上司和前任处长的工作方式截然不同,没有张牙舞爪去挑管委会的毛病,也不打算和自管区流民针锋相对,看上去有点无为而治的意思。
张谦对下属的要求也很简单,严格遵守联盟安全区管理办法和自管区暂行规定,做好承上启下的工作,然后……就没了。
这个要求翻译过来应该是啥意思呢,侯铮认为只有一个意思:上班带着眼睛和耳朵,把手和嘴全放家里,多看多听少管,有问题向上反应,没问题就你好我好大家好!
想上进、想表现的人对这种工作方式必须颇有微词。啥都不干没法出成绩,没有成绩进步就慢。但侯铮简直太喜欢这种工作方式,如果连眼睛和耳朵也不带着才最完美!
混?没错,就是混!侯铮通过这些年的基层工作得出个结论,想往上升靠工作成绩是非常难的。治安队的大部分工作只是维护安全区的日常秩序,都是琐碎小事,既不起眼又很烦人还看不出啥成绩。
除非有比较大的事件发生,至少得能震动联盟高层那种才称得上成绩。可真要是赶上那种事,自己冲上去还能不能活着受奖就是个大问题了。假如后半辈子全要躺在床上渡过,或者缺条胳膊短只腿,当不当处长还要紧吗?
那不靠工作成绩,别人又是怎么升上去的呢?办法五花八门,方式多种多样,但总结起来只有两种东西,钱和关系。
最重要的是关系,或者叫人脉。就拿现在的顶头上司张谦举例吧,这个人风评一向不错,邪门歪道很少,升迁的速度中等偏上。
他有工作成绩吗?除了这次破格提拔之外以前同样没有。但他有一些老上级和战友的关系,只要能维系住这些人脉,在关键时刻上面有人替你说句话或者打个招呼,差不多够上条件也就升上去了。
你要说我没人脉,短时间内也找不到,那就要不吝啬钱财。别好高骛远去用钱砸多高的层次,先把顶头上司伺候好,逢年过节送上点紧俏货,到了有名额的时候人家也不会忘了你。
侯铮照了照镜子发现,这两样东西自己都没有。既不想出卖灵魂去给别人当走狗,又不愿押宝站队冲锋陷阵做炮灰,只想过笼鸡有食汤锅近,野鹤无粮天地宽的日子。唯一的办法只有混,不动声色的混,满怀无奈的混。
第1078章 暗中观察
按下满怀惆怅有抱着些希望的侯铮不提,那三个被怀疑是高层微服私访的人并没买完东西吃点特色美食就走,而是在十字路口市场里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的逛,对各种商品好像都感兴趣,但基本没买什么,只是不停的询问价格。
大概又过了两个多小时,日头已经到了头顶,才来到街边一家很火爆的马肉店,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些马肉和马肠。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很多数据如果不是亲自出来走走看看,光靠文件真的很难全面了解,今天出来的太值了。
你们俩也累了吧,来,尝尝这些,据说是百分百的哈萨克牧民风味,每年只在入冬时制作,即便在疆省的大部分地区也很难吃到。”
别看老者年纪最大,但体力却最足,马不停蹄的溜达了一上午丝毫不见疲态,反倒愈发精神矍铄起来。笑吟吟的加了一瓶自管区特产水果酒,给两位同伴斟满,但自己却只要了一碗蜂蜜饮料。
“问题确实不少,要不是跟着您一起出来,让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太不像话了、太胆大包天了、太目中无人了!”
中年人仿佛笑神经受过伤,即便和老者说话也是一副阶级斗争嘴脸,现在还带上了浓浓的愤慨,一边说一边抬手虚压。要不是在店里,怕是就要把桌子拍得山响了。
“哦,文山也看出来啦?那好,你就先说说心得,不过要小点声。”老者好像已经习惯了中年人的做派,丝毫没有在意,还是笑呵呵的。
“……您发现没有,市场上很多摊位出售的货物里都夹杂着紧俏物资。这种货物在大洋路市场里都是不常见的,他们满打满算来了不过半年,自管区更是刚成立月余,货物来源非常值得深究!”
中年人看到老者比较重视自己的发言,立刻在脑子梳理了一下记忆,压低声音,还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留意之后,才神神秘秘的说出了第一个他认为值得关注的地方。
“嗯,还有吗?”老者点了点头,没做评价。
“还有这种酒,您尝尝!我在市场上就留意到了它的味道,绝对不是普通的酿造水果酒,肯定经过至少一道蒸馏工艺,酒精度数怕是超过了三十,价格是普通水果酒的五倍不止!”
中年人把身体往桌边靠了靠,脑袋用力向前伸,声音压得更低了。这次不光说,先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然后把整瓶酒送到了老者面前。
“婶说了不让您喝酒,拿来我尝尝……嗬!挺够劲儿啊,三十度不止了,味道也还成!”
但老者的手指头刚碰到酒瓶,旁边闷着头啃马肉的小伙子突然动了。他一把抢过酒瓶放在桌子另一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瞪着眼闭着嘴回味了好几秒钟,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联盟只是规定不让用粮食酿酒,并没规定酒的度数。虎子,能尝出来是用什么酿的吗?”老者好像对年轻人评鉴酒的信心挺足,听到这种酒的度数超过了三十不禁有些好奇,也有点拿不准是不是果酒了。
“……有点苹果酒的味道,但苹果酒没这么高度数,光靠蒸馏怕是要赔死。我再试试啊……说不好,可能加了蜂蜜。这种酿造手艺我还是第一次见,用蜂蜜酿高度酒应该不是内地的习惯。”
被称作虎子的年轻人也没客气,拿过酒瓶给自己满上,又是一仰脖干了。吧嗒吧嗒嘴,品出了一种原料,但明显不足以证明酒的度数,干脆又倒了一杯,开始一小口一小口的抿,最终也没敢确定,只是提出了一种可能。
“文山,虎子从小就跟着我喝酒,北方的南方的国内的国外的都喝过不少,他说不是粮食酒应该就不是了。至于说市场上那些紧俏物资嘛……不管来自何处,只要能让流民的日子好过点就不是坏事。
我知道你想说东西很可能来自红区,自管区有人擅自越过封锁线,严重违反了联盟规定。可你想过没有,当流民们知道隔着一条马路就有能让自己吃饱饭的东西,却有人拦着不让他们去拿时,心里会怎么想吗?
自管区里的流民和安全区还不太一样,他们来自各方面和这边都不太一样的环境,没有经过长时间的驯化,一旦饿了肚子就会不择手段,绝不会眼睁睁等着饿死还什么都不做。
西山电台里那个姑娘也提过这个问题,红区里的物资到底该属于谁,应不应该由联盟政府管控?以前我也拿不准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今天看过自管区流民的生活之后好像就有点眉目了。
另外你注意到一个细节没有,摊位上售卖的紧俏物资不光种类多,数量也不少。假如封锁线上的士兵没有故意玩忽职守,仅靠个别人偷渡是搞不来这么多货物的。你认为联盟军队是否也参与了自管区的违法活动,到了什么程度?”
有了小伙子的初步判定,老者放下筷子开始回答中年提出的两个问题。主要还是讨论紧俏物资的可能来源,高度酒一句话就略过了。
“……可能性不大!焦部长如果想支持那位,不用采取这种方式,太容易被诟病了,光是林部长那一关就过不去!”
中年人想了想,给出了否定回答。他虽然有些看不惯自管区里的管理方式,却能部分保持对事不对人的客观态度,不像外表上看起来的那么官僚。
“那就好,调查违法犯罪是内务部的工作,我们不该干涉,也没权力干涉。咦,这种水味道不错,虎子,走的时候多买两瓶带回去给你婶儿尝尝!”
老者点了点头,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食物上面,对疆省移民用蜂蜜酿造的无酒精饮料比较感兴趣,不光自己喝,还要带回去给家属尝尝。
“文山,经过这一上午的观察,你对自管区目前实施的管理方式是什么看法?”几分钟之后,见到中年人和年轻人都闷头吃东西,场面有点冷,老者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主动提起了新话题。
“没什么新意,还是那一套!就算不被取缔,时间长了内部也会产生严重的权力斗争。我不太清楚那位是怎么想的,非要把这种源自西方的制度一而再再而三的生搬硬套过来,难道他不明白橘生淮北则为枳的道理吗?”
中年人连着提出两个自认为很重要的发现,结果都没引起老者的赞同,不禁有些落寞,情绪开始变糟,对这个问题想也没想随口就说,很是不屑。
“联盟目前的问题和他制定的规则有一些关系,但不是主要矛盾。自管区的体系,到底是不是第二个复兴联盟,眼下还不能完全确定。
我个人认为有本质上的区别,其中一点非常明显,管委会做为自管区内的管理部门完全掌握了所有权力,没有理事会羁绊。
按照你的看法,那个人要是想复制当年救援队和复兴联盟发展模式,理应在管委会之外再设立一个和理事会功能差不多的机构,用来分权。
在他的体系设计中,分权是非常重要的核心思想,必须在第一步建立起来,用来遏制和分散管委会成员的权力,没有后补的道理。”
老者笑了笑,对这个回答还是不太满意。理由很简单,他把两种体系放在一起对比,很容易就发现了一个明显且举足轻重的区别。
第1079章 暗中观察2
“……可是他们有法庭,应该也可以起到制衡的作用吧?”中年人被问住了,揉着鼻头想了想,好像找到了替代者。
“只是叫做法庭,从签署的正式文件上看,这个部门应该是隶属于管委会的调解机构,根本不具备独立性。”可惜这个答案马上被否定了,不是猜测而是白纸黑字的证据。
“真的不是他在背后操控?”
中年人有点犹豫,在他内心里一直认为新安全区里的所有举动都和洪涛有关,目的就是要把水搅浑,然后趁机夺权。可现实又一次次证明洪涛好像真不是主犯,否则怎么会把管委会主任、副主任全拱手送人呢。
“在这一点上我同意你的分析,没有他的点拨,光靠疆省移民不会把事儿办得如此适度,一招四两拨千斤就让联盟政府无法发作也不能后退,很是被动,还让派系之间的分歧加剧,差点成了二桃杀三士。
但自管区的体系和复兴联盟、东亚联盟完全不同,如果非要说像,也不是旧世界里的西方国家,倒是和古代的朝廷有些相似。管委会就是皇帝和军机处,军政法一把抓,高度集权。”
这好像是老者头一次同意了中年人的意见,但随即又提出了新观点,很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意思,连那个对话题没啥兴趣的年轻人也不由自主的放下筷子,打算认真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那不是和他的理念完全相反了!”中年人再次陷入了沉思,仔细想想,老者说的确实比较符合自管区目前的状态。可他死也不相信洪涛会置身事外,甘心去调解机构当个没啥实权的闲职,眼睁睁看看自管区变成小朝廷。
“古人说得好,治大国如烹小鲜。成熟的厨师永远不会拘泥于某种菜系,他们最擅长根据材料不同选择最佳的烹饪方法。
假如东亚联盟的体系是红烧,那自管区有可能就是清蒸。体系不是一成不变的,它只是个工具,利用工具达到目的才是正确思路。”
老者看着挺儒雅,但吃相真不敢恭维,半只烤羊蹄被他三五下啃得精光,吐出骨头,指着桌上的菜肴举了个例子。
“……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吗?”中年人再次陷入了思考,老者说的道理他懂,但例子的引申意义就不太明白了。
假如这一切的背后真是洪涛在暗中掌控,那为啥要舍近求远放着成熟的体系不用,非要再重新设计另一套呢?即便成熟的体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在基础上修修改改远比新建更容易也更靠谱。
“条件不具备!救援队和复兴联盟的骨干都是跟着他从无到有一步步走过来的,互相之间比较熟悉也比较有默契。其他成员则是被他们从生死边缘救回来的,从内心非常认同这种模式,不用慢慢建立信任。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采取何种体系都不会遭到太多人反对,换句话讲,他的声望非常高,没人觉得会错,想不通肯定是自己的问题,不会质疑他的选择。
自管区的情况不一样,这里不光有疆省移民还有数量差不多的本地流民,成分非常复杂。他们对那个人的信任也很有限,不会轻易托付身家性命。
此时如果还按照以前的方式运作就会出现很大问题,他无法控制大多数人的想法,再把权力都分下去等于失去了话语权,大部分时间都要在无休止的讨论、扯皮中消耗掉。
可现在他缺的就是时间,假如在短时间内无法让自管区发生明显利好的变化,甚至出现失控现象,联盟政府很可能会单方宣布取消这个试点。
想做事,最效率的方法就是集权,只要能和几个大势力的首领达成一致意见他就可以言出法随、一呼百应,集中有限的力量用在最关键的地方,免去了很多来自内部的麻烦。”
老者解释的很慢,像是在措辞又像在思考,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确定。仅仅靠一上午的走马观花,就想出这么具体的答案,难度有点大。
“那不成读才者了?”中年人没有质疑老者的分析,也没打算放过洪涛。这一上午从他嘴里就没说出过一点好,大帽子一个比一个扣得狠,从私酒贩子到偷渡组织者,现在干脆成读才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