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离实验室一段距离的一处试验田附近,安六合才开口问道:“你没开玩笑吧?想好了?”
“我总要对他负责的。”沈芒种叹了口气,左手揪住了安六合的衬衫下摆,心里很是不安,“姐你不会生我的气吧,明明你提醒过我,不能这样乱来的。”
“我不生气,你是成年人了,我的话也只能给你做参考。你们两家的家长都知道了吧?这事不是儿戏,只要你自己想好了,我肯定支持你。不过我还是要叮嘱你,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原因?????结合的,既然真的打算结婚了,以前的那些人和事就不能再想了。要是做不到这一点,那我还是劝你再考虑考虑,不然的话,结婚之后也只能是一地鸡毛。”安六合本来不想说这些话,可这姑娘她很是看重,实在是不想看她做出错误的决定。
思来想去,还是得再劝一劝。
沈芒种也挺犹豫的,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家里没意见,我嫁给他算是高攀了,所以他家里意见挺大的。不过他这人挺狠的,丢了封信给他妈,他妈就闹他爸去了,具体什么事我也不知道。我就知道,那天之前他妈还跑过来骂我不要脸,那天之后,他妈就不见踪影了,不知道是受什么刺激了。总之……总之他还是挺护着我的。”
沈芒种说着,有些忐忑地依偎在了安六合怀里:“姐,怎么办,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现在回头好像也来不及了,我家里都开始通知亲戚了,我……我好像回不了头了。”
“我也说不好,既然他挺护着你的,那你就放下对那个人的心思,好好跟他过吧。其实他这人还是可以的,冲动的时候是做过错事,可人谁无过呢,关键还是在于他知错能改。这样的人只要日后不走上歪路,假以时日,肯定也是有一番作为的,不会比那个人差。你自己想好吧,总之,我觉得嫁给他不亏。但是你得好好经营你们的婚姻,别再为了不值得的人和事伤神,到时候破坏了夫妻感情,不值当。”安六合大概能猜到这两个人结婚的动机,所以,她其实挺担心的,总觉得他们今后会成为一对怨偶。
不过,她也只能提醒到这个份上了,至于这两人婚后到底过成什么样,她也说不好。
沈芒种靠在她肩头,很是惆怅了一会,脑子里想着的是一个名字,可闭上眼,浮现在面前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脸。
她完蛋了,她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
不过事已至此,她也没有退路了,又黏糊在安六合身边感慨了一会,这才心事重重地走了。
她刚走,张银凤就过来了,眼睛红红的,六神无主地站在实验室门口盯着安六合,不肯进来。
安六合正在捣鼓芦荟,发觉面前的光线有些暗淡,这才抬头看了眼。
她这一抬头,张银凤就气鼓鼓地跑了。
搞得安六合一头雾水,可过了一会,她又跑了回来。
冲到安六合面前蹲下,抱着膝盖呜呜地哭。
安六合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问了问:“谁惹你了?”
总不能是她吧,她可好些日子没见到这位大小姐了。
张银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屋里的四个孩子都给吸引出来了,等她意识到自己被围观了的时候,她的哭声才戛然而止。
她站起来擦了把眼泪,憋憋屈屈地看着安六合:“我想跟你谈谈。”
安六合擦了把手,再次叮嘱了葛强葛丽一声,这才出去了。
依旧是来到郁郁葱葱的试验田旁,依旧是晒着大太阳,而安六合,依旧成了一个迷途羔羊最后的引路星。
她听完张银凤时不时抽泣一声的倾诉,叹了口气:“那是父母的糊涂账,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怎么跟我没关系,我妈说了,要不是为了我,她早就离婚了,我就算想置身事外也不可能了。更可怕的是,那个张铁律带着他妈妈到家里来闹,现在我家……我家简直天翻地覆,鸡犬不宁。我可算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做我家的儿媳妇了,这么一个乱糟糟的人家,都被公社的人笑话死了,你要是嫁过去,肯定也抬不起头来。”张银凤也知道自己前段时间对安六合的态度有点过分,可她实在是找不到人倾诉了,心里的苦涩几乎将她淹没,只好厚着脸皮过来了。
她想着,既然安六合能开办妇女互助会,应该不会不理她的,这位表嫂,有着一颗兼济天下的心,得到她帮助的妇女同志,似乎每一个都拥抱了全新的人生。
不信看看刘嫂子,最近春风得意,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跟着,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小头领;那个曾经意外怀孕的小红,也打掉了孩子,有了新的奋斗目标,前几天刚刚凭借上个月的生产标兵的身份,领到了自己的房子。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再比如秦红袖,虽然依旧是个老姑娘,可听说最近想追求她的人不少呢,只是她铁了心了,不谈,只想好好忙事业。
现在,张银凤走投无路,她看着日渐疯魔的父母,想想自己那个抽身事外的哥哥,再看看那个忽然冒出来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她只觉得窒息,充满了绝望。
心灰意冷的时候,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来到了安六合这边。
好像安六合的身上有某种魔力,会让深陷泥淖的人自发地靠近,寻求一线生机。
她有些羞愧地看着安六合,希望她帮帮自己。
安六合还能怎么帮?
她就一句话:“学你哥,置身事外。你父母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正派,你趁早离远点,起码不会耽误你嫁人。不然的话,将来人家男方一打听你家的事,你就完蛋了。好在你父母不在海岛的开荒名单上,你可以跟你哥哥商量一下,把他们从访客名单里也抹去吧,免得他们有事没事到岛上来找你们闹。”
“这样真的可以吗?不会被人骂我不孝顺吗?”张银凤其实也想跟家里划清界限的,可她到底是没有这个魄力。
安六合叹了口气:“不然呢?你总不能等到自己被拖到深渊爬不上来的时候再远离他们吧?还是你哥聪明,直接快刀斩乱麻,准备结婚了。要是拖上个两三年,还真不好说了。”
“我哥要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呢?”张银凤惊呆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不过是回家了一趟,回来就天翻地覆了?
关键是,女方是谁啊?
安六合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干脆让她等会:“马上天黑了,你跟我去岛东自己问你哥吧。”
“哦。”张银凤擦了擦眼泪,主动去实验室帮了会忙。
安六合看着这个昔日高高在上耀武扬威的娇小姐,忽然变得谨小慎微,变得唯唯诺诺,不免有些唏嘘。
她不禁发问,什么样的父母才是合格的父母?
显然,不能是张家那样的父母,各自藏着一段风流韵事,害人害己,给儿女留下了擦不完的屎屁股。
更不能是葛长征和华念君这样的父母,这两人一个比一个不负责任,一个比一个像长不大的孩子。
安六合审视了周围的人一大圈,最终还是觉得自己爸妈最好,有过拌嘴,有过小别扭,但是从不把矛盾留到第二天。
每次吵架,爸爸再怎么不服气,也都会主动跟妈妈低头,当然,妈妈这人也是个奇女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从不会在事后翻旧账。
所以,他们家的家庭氛围很好,以至于此时此刻的安六合,真真切切地觉得,自己才是这群开荒人里家庭最幸福的一个。
比她家世好的,诸如华念君,只有老子没有妈;比她兄弟姐妹少的,看起来享受了父母更多的爱,却忽然被父母的陈年旧事偷袭,闹得不得安生。
所以,她得努力,让自己的孩子在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
于是她回到岛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当着孩子们的面,用力地抱了抱她家踏着暮色归来的周旅长。
她环着他的腰,在张银凤震惊的目光里问道:“一白天没见了,有没有想我?”
“想了,不信你摸摸这里。”周中擎脸皮厚得很,无视了张银凤的眼神,握着自家媳妇的手,贴在了心口。
夫妻俩正黏糊着,收到消息赶来的张临渊便出现在了门口,他默默地看了眼,随后把第一次来岛东的张银凤叫走了,去了他分到的大院那边。
第109章 要滚你滚!(二更)
张家兄妹走后, 安六合又抱着小杰跟英招,让两个孩子都给周中擎送上了香喷喷的亲吻。
周中擎美得不行,一手接过来一个, 抗回了家里, 安六合转身去刘冬妮那边接蕾蕾,抱着蕾蕾出来的时候, 才发现葛强和葛丽正站在院子门口, 紧张兮兮地看着远方。
这几天她都习惯了,这兄妹俩每天回来都要当一会“望父石”,总要等天黑得透透的, 才会垂头丧气地进来。
安六合还以为今天跟往常一样,所以没有放在心上, 回屋收拾收拾, 跟周中擎一起做饭去了。
生炉子的活因为刘冬妮的帮忙而变得简单, 只要拿上煤球钳子去她那边夹一块烧着的过来就行, 加上两块生煤球蛋子, 通风口开到最大, 稍微扇几下风就行。
接着便是洗菜切菜。
买菜这事其实是最麻烦的,因为夫妻俩都是大忙人, 所以只能每天拜托刘冬妮帮忙捎带一些回来。
放上?????一白天,绿叶蔬菜一般都蔫吧了, 倒是茄子西红柿黄瓜什么的依旧水灵。
所以为了防止蔬菜蔫吧,刘冬妮会把青菜泡在井水里。
安六合俯身把青菜捞出来,这才发现下面还有条胖乎乎的大鳊鱼,便扬声问了葛丽一句:“丽丽, 今天做鱼, 你要学吗?”
“不学了安阿姨。”葛丽破天荒地拒绝了安六合, 说话间已经抬腿往远处跑去了。
安六合以为孩子玩心重,赶紧提醒了葛强一句:“小强你跟着点丽丽,马上天黑了,别跑远了。”
没想到,葛强今天也很反常,居然只是敷衍地哦了一声,也跑了。
安六合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跟出去一看,但见远处的路上走来一男一女,拉拉扯扯的,时不时就停下来互相拍打一番。
太阳早就沉到海平面以下了,这会儿天空稀稀落落的已经有了星星的踪迹,所以暮色苍茫,看不清那两个人的正脸。
但是直觉告诉安六合,应该是葛长征跟华念君回来了。
既然是他们回来了,她就没必要再盯着葛家兄妹俩了,便转身做饭去了。
刚把鳊鱼收拾干净扔到锅里,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了哭闹的声音,葛丽不满自己跟哥哥被亲爸丢在岛上一走就是半个多月,正闹着要葛长征做保证,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葛强也很不满,非常坚定地站在了妹妹这边。
而葛长征显然有些心猿意马,嘴上敷衍着好好好,眼睛却还是盯着面前不情不愿的女人,哄道:“君君,别闹了,你看,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拉着个脸干什么?”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你不是说你从今往后都听我的吗?那好,把这两个拖油瓶都送你老家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们了!”华念君仗着这半个多月来葛长征伏低做小,又飘了。
一回来就给葛强和葛丽一记当头棒喝。
兄妹俩都听傻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华念君,葛丽率先爆发出哭喊声:“凭什么啊,这是我爸,这是我家,要滚也是你滚!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无耻啊,滚啊!”
葛丽说着就去搡华念君,不想却被葛长征扯着袖子搡到了葛强身上,严厉地呵斥道:“葛丽你胡闹什么?没看到你们妈怀孕了?葛强你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哄一哄你妹妹!”
葛强都傻了,他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啊,站在他面前的是他亲爸吧?
怎么这么不待见他们兄妹俩啊,满脸都写着不耐烦,开玩笑呢吧?
葛强愣怔了好一会,直到葛长征又呵斥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扯住了想去撕扯华念君的葛丽。
葛丽不甘心,说什么今天都要给华念君好看,即便是她哥哥拽着她也不好使,她的双手不断刨动着空气,试图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两腿也不断交替着在地上努力向前迈进。
葛强从没见过妹妹这么疯狂的样子,手上一滑,就让妹妹跑出了自己的控制范围,一头撞在了华念君的肚子上。
华念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摁在一块尖锐的石子上出了血,顾不上心疼右手,赶紧捂着肚子,痛得满脸煞白,冷汗直下,一声声地喊着“我的孩子”。
情急之下,葛长征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反手就是一个耳刮子扇在了葛丽的脸上,随即俯身抱起华念君,直奔卫生站而去。
医疗兵里并没有懂妇产科的,葛长征只好吭哧吭哧又把人往岛西那边送去。
到了岛西,才发现路峰这边也是一摊子的糊涂官司,他妈妈正在哭着闹着逼他结婚,他呢,跟个强项令似的,就是死活不答应。
被逼得急了,他才彻底失去了耐心,咆哮道:“那种主动往男人床上爬的女人有什么好的,你是生怕我戴不上绿帽子是不是?你要是真那么喜欢她,你自己娶她去,别来烦我!”
这一嗓子吼得范敏耳朵发麻,脖子一缩,不敢吭声了。
等她消停了,路峰才注意到出现在门口的葛长征,赶紧掰开了范敏的手,扯回自己白大褂的衣摆,过来问了问怎么回事。
准备检查的时候,葛长征忽然拦住了他,问道:“你们这没有女医生吗?”
“只有刚培训了几天的女护理,没有证,只懂一点扎针看点滴的皮毛,你要吗?”路峰冷着脸,大概猜到了这个男人在顾忌什么。
他也不是什么活菩萨,给人看病还要被嫌弃不是女人,简直过分。
加上他本来就在气头上,便直接说了重话,问道:“你以为我稀罕看你老婆?你要是不放心你赶紧把人带走,别死在我这里,晦气。”
葛长征被骂得心梗,思来想去,还是咬咬牙,把华念君抱去了内诊的房间。
路峰见他似乎不大放心的样子,冷笑一声:“行,我不给她检查了,你自己来吧,我怎么说你怎么做。”
葛长征松了口气,在路峰的指挥下,该扒的扒,该摸的摸,最后把手伸出来一看,真见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