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过了一会儿,电话却又响了。
一看,依然是殷旭东的电话。
这次铃声不是响两下就断,而是一直响着,程季安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铃声很执着,响了一遍停了后,第二遍又一次响了,程季安无可奈何,只好接了起来。
“喂?”语气有些无奈。
“喂,是程小姐吗?”那一头的声音却很欢悦。只是当他的声音响起,程季安的脑海里却又浮现出了他那油腻的脸,以及握手时他发黏的掌心。
那不是一段愉快的经历。
“是。”然而还是保持了礼貌。
“真是太好了,我是殷旭东,祝老师的儿子,昨天晚上我们见过。我刚才的短信你收到了吗?我看你一直没回我就忍不住打过来了。”殷旭东很是兴奋。
“没有,我刚才一直在忙。”程季安垂下双眸,还是选择了撒谎,转而又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电话呢?”
“哦,那是我昨天晚上偷偷翻了我妈的手机,实在是冒昧了。”
那就是她先前冤枉祝老师了……
“那个你刚刚没有看到我的短信也不要紧,那是我想对你说的一些话,想来想去觉得不够郑重,觉得还是打个电话说清楚好些。那个程小姐,昨天晚上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你简直就是我梦寐以求的那个女孩,我昨晚一晚上没睡好,脑子里全是你,就是做梦都梦到你了,我就想问问你,你能答应做我的女朋友吗?”
“殷先生,实在抱歉,我暂时没有找男朋友的打算。”也许祝老师还没来得及把话告诉他,那她就再拒绝一次吧。
“程小姐,你可千万别叫我殷先生,叫我旭东就好了。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叫你一声安安。”
“……”
程季安还没来得及说话,殷旭东又已开口,“你现在拒绝我也没事,像你这么纯洁美丽的女孩子,一定有很多人喜欢的,不过你放心,我会坚持到最后的,我会让你看到我的信心,我的真心……”
“殷先生,我现在真的只想好好工作,别的什么都不考虑……”
“没关系,你现在不愿做我的女朋友也不要紧,我们可以先做朋友,再慢慢了解……”
“殷先生,你真的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的,我这辈子也许都不会结婚了。”程季安回道。
“没关系,我会等你改变主意的。”殷旭东却依然坚持,转而又道,“你还在忙吧,那就不打扰了,我先挂电话,空了再联系你。”
末了,又道,“你的声音真好听。”
程季安听着那边电话挂断,整个人都感到了无力。她也不是没被人追过,就是中学时代就有不少追求者,可从来没有一个像他这样的。
那种黏腻的感觉又浮了上来,又变得挥之不去,摆脱不掉。
锅中的汤散发出了浓郁的香气,程季安闻着,却没了胃口。
……
等到全部收拾完再躺回床上,又是难以入睡。
她真的从未考虑过再去结婚,不管是殷旭东还是别人,她现在只希望能安安静静的过下去。
更何况她是结过婚又离过婚的人,根本没有所谓的那么“纯洁”,殷旭东需要的根本不是她这样的人。
只是就算她没有结过婚,她就真的纯洁了吗?
望着屋顶,过往的那些事蓦地又闯入自己的脑海,程季安痛苦的转过身,心再一次揪紧。
……
那一年,她十八岁,刚刚考完高考,得到了一个漫长的假期。有表姐过来玩,临走时又邀她一起去。
表姐住在邻城,家境好,又爱玩,整日在外面疯耍,把她带来后,不让她落单,自然也带着她一起热闹。
她从未去过迪厅也未去过酒吧,坐在陌生的男男女女中很是拘束。虽然他们年龄差别不大,可俨然两个世界。
后来有人看她孤单,便坐过来邀她喝酒。她从未喝过酒,也从未和一个陌生男人接触,难免害怕,她用眼神向表姐求救,表姐却说:“怕什么呀,喝吧,出来玩嘛,就开心点。你放心吧。姐姐在呢,罩着你!”
表姐这么说,又有别人起哄,她就只好将杯中的酒喝下,因为从未喝过,他们让她全部喝了,她也就全部喝了。
后来喝了几杯,不记得了,只记得他们不停灌她,她不停推脱,然后心跳越来越快,头越来越昏沉,然后彻底没了知觉。
醒来时,就已在酒店的大床上,一个人,全身赤-裸。
虽然未经人事,可是身体的疼痛还是让她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一刻,她浑身血液都凝固,仿若经手面顶之灾。
她开始疯了一般找表姐,可是房间里没有,打电话也不接,整个人像是消失了一般。她一个人站在马路边,泪流满面,孤立无援。
表姐直到中午才出现,打来电话,找到了她。劈头却是一句,“你不待在酒店里跑出来干什么?还打我那么多电话,怎么,怕我把你一个人丢下了?你呀,真没见过世面。”
她忍着泪问她:“那你去哪里了!”
表姐说:“我就在隔壁的酒店啊。哎呀,你哭什么,多大的人了,我又不是不管你。昨晚我看你喝醉了才让人先送到酒店住下的……”
她哭着说:“那你让谁送了!”
表姐想了半天,却只回道:“哎呀,我记不得了,那时候我也喝多了,就叮嘱他们到时候一定记得送你回酒店。后来还来了人呢,有一个可帅了,我们玩得可晚了……”
听到表姐的回答,她的眼泪再控制不住决了堤,她想骂她,可是到最后只是蹲下来抱着膝盖嚎啕大哭。
那年她十八岁,还是个好学生,却在那一刻,经历了莫大的绝望,自高空坠落。
表姐的那些朋友也就此分散,再没有见到。
……
后来她回到了家,没有告诉任何人那天发生的事,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她一个人彷徨、恐惧,又一个人将它们一一抚平、遗忘。而表姐也在不久之后出了国,并且嫁了个外国人,定居在了国外。
只是心上的枷锁彻底戴上,再难解开。大学四年,很多人追求过她,她却从没有答应过谁。
她也曾经试图回忆过那晚到底发生过什么,可是除了依稀感觉到一个男人俯身亲吻她,再无其他。
之后,便是大学毕业,便是纪氏找上门来。
听说要嫁给纪崇均,她第一时间拒绝着,虽然经过四年大学她的思想有所转变心理有所释怀,可是门第差距到底太大,她的心上再次背起了包袱。
她不知道纪崇均是否会介意,不知道他介意后她又该如何自处。
可是不管她如何推脱如何拒绝都没用,母亲歇斯底里,以死相逼。
她的虚荣与自尊需要靠她的成全,一辈子的不得志,一辈子的落于人后,让她在女儿的婚姻上看到了希望。
最终,她只能默然应下。
她想不管结果怎样,她只要自己调整好,总能应对,她足够优秀,足以面对再多的困难。
可是最后的结局,还是太贫瘠。
……
新婚那夜,纪崇均进入了她的身体,然后有了一瞬的僵硬。
自那一刻起,所有的枷锁都紧锢,所有的未来都能看清。
第九章
殷旭东真的开始了他的追求,每天一早一条短信,早安、想你、下雨带伞天冷加衣;工作时间也不清闲,时不时的问声安,又汇报下自己的行踪;到了晚上,短信电话更是密集,询问行踪,提醒吃饭,外加一堆甜言蜜语,临睡前还不忘道一声晚安结局。
程季安一开始还应对着,强调着自己的无意,到最后她就干脆不再搭理,殷旭东一副锲而不舍的样子,她说什么都没用。她想每个人的时间都有限,看不到希望,时间一长他也就放弃了,结果十来天过去,他的短信依然一条条发着,就算自言自语,依然不忘告诉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她会为他感动。
程季安有些无奈,想拉黑他,又怕伤感情。一个殷旭东无所谓,可毕竟还有一个祝老师。她想或许应该找个时机再跟祝老师说一声,表明自己的决心,让她告诉殷旭东不要再在她的身上浪费时间。
她想如果她讲明了,祝老师总归有所阻止的。
只是等了好几天,她都没能等到合适的时机,祝老师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找她说话,每次遇见,也不是她身边有人就是她身边有人。
而当五月到来的时候,冯老的画展也要开始了。
这一天,程季安一大早就起来换好了衣服,等到占铭打她电话,又一下跑下了楼。
“呀,程安安你今天涂口红了啊?”占铭已经站在车外,见她走出楼梯,一边给她开着车门一边笑道。天气渐暖,他穿着短衫长裤,惬意又阳光。
“嗯。”程季安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发现了自己的妆容,有些不好意思,平素上班时候她不会化妆,也就是今天起来时发现自己昨晚没睡好脸色有点白才抹点口红让自己精神些,毕竟她待会儿还要去老师的展厅,可能会见到不少人。也没敢太夸张,只是薄薄的一层豆沙色。
“好看。”占铭却又笑着点头夸了一句。
程季安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经他一夸倒又笑了,却也不多说,只是回道:“行了,快走吧,老师和师母应该等着了。”
他们还要接上老师师母一起去展厅。
今天是画展的第一天,老师和师母是一定要去看看的,原本为老师举办画展的大潘师兄准备派人来接,老师不想太过麻烦 便谢绝了,说是到时候自己过去就好,当时她也在场,便提出到时候由她陪二老过去。后来上班的时候,不知占铭从哪里听说了冯老要举办画展的事便跑来询问,得知他们不方便过去后,又自告奋勇的担起了司机的职责。
占铭兴趣广泛,工作时承担着博物院的诸多事宜,平时又极力钻研各种名家之作,像冯老这样的书画展,他又怎能错过。
等到了冯老家中,二老果然早已收拾妥当等着了。
开着车来到展厅,里面已经来了不少人。这次画展的筹备工作全由大潘师兄操办,冯老给予的要求只是一个“不要太张扬”,不进重要展厅,不请各方媒体,他也不会特别出席。他知道一旦大肆宣扬,一定会有很多人蜂拥而至,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他举办这画展的目的,除了想做一些善事,主要也是想让那些真心喜欢他画的人看看。所以这次的展览,目前只在小范围中传开,而现在能来到的这的,无不是真心喜欢他画的人。
这些人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冯老从他们身边走过,看似平静,眼神里的光彩却出卖了他激动的内心。
自然也有人认出他来,却没有一个大声喧哗,只是惊喜的走到他跟前,恭恭敬敬的喊一声“冯老师”。
冯老点头致意,程季安跟在边上也很激动,内心也感到了极大的满足。
走到中间的一堵墙边时,她却又愣住。那是一面突出的墙,半丈宽,分隔着国画和油画两个展厅,在墙的上面挂着一幅巨大的油彩画,却正是她在纪家画的那幅。
她知道老师会将它一同展出,却从未想过它会被放在如此显眼的位置。
此时它亦被标注了名字——《向日葵少女》,作者:程季安。
“老师……”程季安转过头,难以承受如此之重。
冯老却轻轻一笑,“这个位置正好。”
一旁的占铭却是满脸惊讶,“程安安,这幅画是你画的?”
程季安正在感动,此刻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嗯。”
占铭眨巴了半天眼睛,最后伸出了大拇指比了比,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只是等到冯老他们又往前走了,却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两眼。
画上的少女手握向日葵,向日葵金黄、灿烂、热烈,少女的双眸却只是悲凉。
身处牢笼,仍怀希望。
……
人三三两两,越来越多,虽然已经尽力低调,到底盛名在外,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念及冯老年事已高,大潘师兄还是将他迎到了后面的休息室,不敢再让他辛劳。而一些往年的学生得到消息也相继赶了来,赏画之余纷纷的前来拜见曾经的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