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叙旧完毕,景顺帝看看坐在妻子那边的女儿,对陈家父子道:“你们赶了这么久的路,且回去好好休佚?息吧,后日再进宫当差,华阳与朕分离太久,朕且留她在宫里小住一段时日。”
陈廷鉴躬身道:“理当如此,那臣等就先行告退,不打扰皇上、娘娘与两位殿下共享天伦了。”
景顺帝点点头。
华阳起身道:“父亲慢走,儿媳就不多送了。”
陈廷鉴再度行礼,然后带着儿子告退。
当殿内只剩一家四口,华阳又跑到景顺帝这边,细细端详着道:“父皇好像瘦了,怎么,女儿不在,您就没有好好爱惜龙体吗?”
景顺帝身形的确偏瘦,再加上平时沉湎女色有些虚,脸上也带着一种病中似的苍白,但他今日见到女儿欢喜,眼中倒是很有精神。
景顺帝也把女儿的询问当成了单纯的孝顺,笑道:“无碍,现在盘盘回来了,父皇心情好,加加餐就胖起来了。”
华阳露出满意的神情。
景顺帝叫女儿在旁边坐下,仔细打听女儿在陵州那边的生活。
华阳挑印象深刻的公事、私事都说了些,譬如陈廷鉴率领镇上百姓避洪、陵州百姓争着来她这里状告湘王,譬如她带着侍卫们去游了洞庭湖,还叫上陈敬宗去了一趟武当山,包括巧遇名医李东璧的事。
提到李东璧,免不得就提到了陈廷鉴的病。
戚皇后惊道:“陈阁老患的什么病?”
华阳委婉道:“具体病情婆母并没有告诉我们,应该是公爹怕我们担心,连驸马也不太清楚,只是他老人家卧床休养了半个月,人都瘦了一圈,后来才慢慢恢复如常。听李太医的意思,幸好公爹治的及时,若继续耽搁下去,不出五年,或许会有性命之忧。”
景顺帝、戚皇后脸色都是大变,景顺帝还懊恼道:“若早知此事,朕刚刚该多关心陈阁老一些。”
戚皇后想了想,道:“等盘盘出宫时,皇上赏赐一些补药,叫盘盘给阁老带过去吧。”
景顺帝深以为然。
华阳不着痕迹地观察弟弟。
十二岁的太子还没有经历过亲朋的逝去,刚刚听姐姐说陈阁老竟然得了那么严重的病,他心中也是一紧。
他是不喜陈阁老,还盼望过陈阁老出些丑,可他从未想过要陈阁老去死。
内心深处,太子明白陈阁老对他严厉也是为了他好,他也记得,有一次他生病,病得并不是特别严重,母后让他坚持读书,大伴端了药来,他故意嫌烫拖延不喝,最后还是陈阁老走过来,端起药碗亲自喂他。老头子的胡子长得飘逸,吹药的神情也还算温柔,至少,父皇都没怎么喂过他。
太子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清俊的眉眼间流露出的是惦念。
华阳心里一软,她就知道,弟弟绝非什么大恶人,上辈子究竟是什么促使弟弟那么恨陈家,她可能没有机会知道了,但这辈子,她一定会想方设法让弟弟与公爹彼此亲厚、君臣融洽。
皇家四口共用了午饭,饭后,戚皇后丢下丈夫与儿子,牵着女儿去她的凤仪宫歇晌。
华阳想要沐浴。
宫女们备好水,戚皇后跟着女儿一起走了进去,小时候女儿沐浴,她也经常坐在旁边陪着,也会亲手帮女儿洗头梳头。
华阳本来没觉得什么,将要更衣时,昨晚的一幕幕忽然闯进脑海。
陈敬宗那家伙,狗似的,哪都喜欢啃。
她脸一红,借着屏风的掩饰小声道:“娘,我都这么大了,您还是让我自己洗吧。”
薄纱的屏风挡不住她羞红的脸,戚皇后一看就明白了。
本来还想问问女儿与驸马相处如何,现在也不用问了,至少最近这几晚,女儿与驸马肯定亲热过,否则女儿也不必担心被她瞧见什么痕迹。
“好,那娘出去等你。”
第67章
说是歇晌, 华阳根本睡不着,与戚皇后躺在一张床上,她一会儿赖在戚皇后怀里说话, 一会儿躺到一边真的要睡觉了,结果没多久又转过来, 眼睛亮晶晶的,里面都是笑。
戚皇后无奈道:“你啊你,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华阳:“我本来就是您的孩子。”
在外面她是公主,人人都敬她怕她,华阳享受那种感觉, 可她也必须时时刻刻保持公主的威仪, 譬如她明明想去陈家祖宅后面的小溪里趟水, 却还得摆出没有兴趣的模样, 被陈敬宗“强迫”了再顺势玩一会儿。只有到了父皇母后身边,她才可以随心所欲, 不用担心损了威仪。
戚皇后摸了摸女儿凌乱的长发, 还是问了下:“你与驸马, 感情如何?这一去就是两年,他可曾叫你受过什么委屈?”
陈家其他人她都放心, 毕竟女儿不需要日日夜夜跟他们打交道, 只有陈敬宗,作为女儿的枕边人,夫妻俩最容易生矛盾。
戚皇后还记得女儿新婚不久, 回宫对她提起陈敬宗时, 眼中难以掩饰的怨气。
华阳仔细想了想, 陈敬宗的确经常惹她生气, 但要说刻意委屈他, 陈敬宗还真没有做过什么。
他会乖乖地睡在地平给她挡虫子,会在只能吃素地时候偷偷去给她买肉,更会在洪水来临时心甘情愿地背她上山。
“没有,他哪敢委屈我。”华阳把玩着一缕发丝道,神情透出几分得意。
戚皇后笑了:“敢不敢是一回事,想不想是另一回事,有的驸马畏惧皇权不敢打骂公主,心里可能已经打骂过无数次了,归根结底,还是看他对公主是否有情有意。”
华阳沉默了。
情意这东西,好像都是文人雅士会谈的,或是写封情意绵绵的书信,或是寄情于诗于画,琴声笛声也都可以用来诉说衷肠。像陈敬宗,对她好是好,可没有说过一次甜言蜜语,荤话倒是说了一箩筐,至于他说过的什么哪怕被她休了也不会去碰别的女人、哪怕她死了也愿意跟她做一对儿鬼夫妻,都是床上的鬼扯,华阳可没往心里去。
华阳非常肯定陈敬宗喜欢她的身子,喜欢到了痴迷的地步,但这是男欢女爱的欲,等于情意吗?
华阳更倾向于相信,哪天两人真的分开了,只要往陈敬宗屋里塞个花容雪肤的美人,陈敬宗就会扑上去。
当然,两人没分开,陈敬宗得了她这样的公主,自然看不上旁人。
“我不在乎他想不想,只要他不敢就行了。”华阳不甚在意地道。
戚皇后探究地看着女儿:“那你呢,喜欢驸马吗?”
华阳:“说不上多喜欢,看起来没有刚开始那么不顺眼了。”
她对陈敬宗的感情,更像一种满意,好像只要她有什么需要,譬如她需要有人背着,需要陈敬宗去湘王府演戏,陈敬宗都会自觉地来满足她,大事上也从来没有叫她失望过。华阳满意了,夜里陈敬宗再来求欢,除非华阳当天真的挑不起兴致,她也就愿意给他,毕竟那事两人都快活。
看着女儿花朵似的明艳脸庞,戚皇后柔柔一笑。
像这种父母安排的婚事,女儿能看陈敬宗顺眼,就已经非常不错了,总胜过明明不顺眼还必须同床共枕。
华阳毕竟坐了一路的车,说着说着困意终于来袭,沉沉睡去。
戚皇后转个身,仰面躺着。
看到还算新嫁娘的女儿,戚皇后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她生来美貌,家境也还不错,十三四岁情窦初开时,也曾盼望会嫁一个如意郎君。
可她作为秀女进了宫,成了景顺帝的女人。
景顺帝对她十分宠爱,但一个帝王的宠爱也就那样,他可以昨晚还陪她缠绵,第二晚就去别的妃嫔那边通宵达旦。
戚皇后甚至都没来得及对景顺帝生出什么情意,就被帝王的多情冻住了心,到如今景顺帝都五十多了,戚皇后更是巴不得景顺帝别来她这边过夜。
与她比,女儿要舒心多了,陈敬宗年轻、英俊、强壮、正直,最重要的,陈敬宗乃至整个陈家,都不敢公然得罪女儿。
所以她还是喜欢做皇后的,至少后位给了她保护儿子的权势,也让她的女儿可以在夫家如鱼得水。
得了这些实惠,那虚无缥缈的情爱,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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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睡了一个舒适无比的午觉,醒来就得知弟弟已经结束了下午的课业,早早来这边等她了。
华阳赶紧起床打扮,神清气爽地出去了。
“母后,姐姐很久没回来了,我想带她去逛御花园。”太子正色请示道。
戚皇后笑道:“去吧,别耽误太久,最多半个时辰,你们父皇该过来用晚饭了。”
姐弟俩点点头,携着手离去。
戚皇后看着姐弟俩的手,微微摇头,儿子不喜欢被人当成小孩子管教,可被姐姐牵着手,他就不装大人了。
太子想跟姐姐聊的,自然与戚皇后想跟女儿聊的不一样。
姐弟俩来到一座临湖的凉亭中,华阳像个说书先生般,给弟弟讲了她在陵州的许多趣事。
太子对两千多里地外的陵州、洞庭湖、武当山等等充满了向往,他也想出去游山玩水,也想亲手抓个地方贪官惩恶扬善。
华阳吃片瓜果,语气随意地道:“你是咱们朝唯一的太子,为了你的安危,父皇母后肯定不放心让你出宫,你暂且是不能去远处游山玩水了,可你想惩恶扬善还不容易,先学好为君之道,将来全天下的百姓都指望让父皇、让你帮他们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呢。”
她顺着弟弟的话往正事上拐,太子也就不自觉地将注意力往正事上偏了偏,好奇问:“地方百姓,过得真有那么惨?”
这个问题,换成上辈子的华阳可能还真不了解,这辈子她亲耳听到了陵州百姓对湘王的状告,也从陈敬宗那里了解到卫所里面的情形,自然能详细地为弟弟一一道来。
太子毕竟是太子,他有这个年纪的任性冲动,也有身为储君对朝廷大事的关心与思量。
整个天下都是未来他将要继承的家业,哪个太子不想继承国富兵强,哪个太子又想继承一窝贪官泥兵?
如果百姓受的苦还不能让他感同身受,听说卫所里的兵竟然很多都饿成了皮包骨,武器也都破破烂烂的,太子就气坏了:“幸好驸马没有与他们同流合污,不然陵州卫还要继续烂下去,朝廷下拨的军饷都进了那些贪官的肚子,回头却只能派出一群滥竽充数的弱兵!”
华阳安慰地拍拍弟弟的肩膀:“好了,事情已经解决了,你就别生气了,记住地方卫所可能会出现哪些问题,将来不被军官的花言巧语骗了就是。哼,姐姐出门走这一趟算是明白了,有的官员给父皇递折子时态度那叫一个恭敬,私底下却欺负父皇离得远,根本没把朝廷当回事,包括湘王,若非姐姐那天出游带够了侍卫,说不定就被湘王强掳去了!”
说到这里,华阳咬牙切齿,又一副被湘王恶心到了的神色:“男人一旦好色,就没一个好东西!”
太子刚要点头,忽地心中一惊,四处看了看,再朝姐姐使眼色。
华阳才反应过来似的,脑袋靠近弟弟,皱眉问:“我不在京里这段时间,父皇还,那样呢?”
太子也是一脸愁闷相。
父皇待他算宽和的,就是心思大半都花在女人身上了,有时候明明在陪他说话,哪个妃嫔一装病,就能把父皇勾走。
母后没有乱七八糟的男人女人,除了关心姐姐,几乎把所有心思都花在了他身上,只是母后又过于严厉,管得他太紧。
太子都说不清他到底更喜欢父皇多些还是母后多一些。
好在,他还有个亲姐姐,姐姐既有父皇母后温柔的一面,又会陪他玩乐,所以太子最喜欢姐姐。
华阳趁机给弟弟上了一小课:“既然你也觉得父皇这样不好,等你大了,可万万不能被后宫勾走了魂,别的不提,对身体不好,姐姐还指望你给姐姐撑一辈子的腰呢,最好姐姐都走了,你依然硬硬朗朗的,七八十岁也像三四十岁的年轻人。”
太子嗤道:“怎么可能,人总归是要老的。”
华阳:“普通人老的快,习武能强身健体,就说我遇见的李太医,他都快六十了,还能背着药篓漫山遍野的采药,姐姐倒是年轻,爬天柱峰都得驸马背上去,可见身体好不好跟年纪没有太大关系。”
太子惊讶道:“驸马背着你还能爬天柱峰?”
华阳笑笑,跟他说悄悄话:“驸马最大的优点就是身体强壮,有次我们爬一座百丈高的山峰去看日出,驸马一口气把我背到了山顶,虽然喘的很厉害,可也远超过常人了。”
太子的脑海便浮现出陈敬宗高大挺拔的身影。
太子再看看自己的细胳膊,他也有武课,只是他嫌练武辛苦,不肯用心,父皇没有强求,母后更在乎他好好读书,在习武方面也没有过多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