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轰隆隆地关闭,留在城外的人们,只能绝望地等待着厄运的降临。
然而,当敌军的大部队跑近了的时候,他们才发现,那并不是北戎骑兵,而是打着黄色蛟龙旗的慎郡王麾下大军。
是了,北戎蛮子都被慎郡王歼灭了,如今他们要面对的,是比北戎蛮子还要强大数倍的慎郡王麾下大军。
迎着刺眼的太阳,刘柱子望着对面敌军与北戎蛮子别无二致的高大战马,还有他们拉满了弓,在阳光下寒光闪闪的箭头,整个人瑟瑟发抖。
对方若要攻城,必然要跨越这道还没修好的壕沟,他们这些人,都会被杀。
眼看着对面军队里迅速组装架设起来的投石机开始运作,刘柱子抖如筛糠。
自从来到临川堡后,士兵们之间便时常流传着关于慎郡王的恐怖传说。
看到投石机,刘柱子便知道,这是轻而易举便能送无数北戎蛮子上西天的震天雷。那黑色的铁球一旦落下,方圆几丈内的士兵们都会被炸得四分五裂。
那比死在北戎蛮子的屠刀下还要惨,被北戎蛮子杀,至少有个全尸,死在震天雷下,胳膊脑袋身体天各一方,做鬼恐怕都要天天找自己的胳膊腿。
连北戎蛮子都逃不掉,更何况他们。
然而,对方的“震天雷”扔过来,却并没有传说中的巨响,也没有身首异处的疼痛,只觉得好像是什么东西散落一地,偶尔有个小块打在身上,却并不太疼。
刘柱子诧异地睁开眼睛,发下地上有很多散落一地的黄色小纸包。
敌军里头,有个长得圆头圆脑的小将越众而出,拿着奇怪的锥形桶对着他们喊话:
“临川堡的兄弟们不要害怕,我们郡王说了,大家都是自己人,只要你们不主动进攻,我们便绝不会把刀箭与震天雷用在自己人身上。从今往后,以这护城河为界,只要大家不越界线,我们便可和睦相处!”
绝望中的士兵们诧异极了,慎郡王的大军竟不是来杀他们的!
慎郡王不想杀他们!
随即又听对面拿锥形桶的小将和气地道:
“郡王仁爱,听闻大家近日赶工修筑护城河十分辛劳,许多士兵兄弟都病倒了,特地让咱们送些晶糖来给大家补补身体。刚才扔过来的,就是咱们军中日常使用的糖,没毒的,大家放心吃!今天吃完明天还有!”
说着,一挥手,又有好多小纸包飞过来。
所以……这些扔过来的东西竟然是糖块?
还是达官贵人们才买得起的晶糖!
以慎郡王麾下军队的战力,要杀他们,真没必要下毒。毕竟砒霜还要好几十文才能买一小包呢,要杀他们哪里犯得着花那么多钱。
在太阳底下忙碌了一整个上午,众多士兵早就饥肠辘辘,又饿又渴,听说地上的是糖块,有人便忍不住捡起一个小纸包。
打开一看,里面东西晶莹剔透,指甲盖大小,大概有四五颗,凑近了一闻,隐约觉得有股清香。
想到记忆中只有过年才能品尝到的那淡淡的珍贵的甜味,不少人忍不住拿起一个放在嘴里。
一瞬间,沁人心脾的甜意便从舌尖传遍了整个口腔,口水一下子就分泌出来,整个人也觉得精神一振。
“是糖,真的是糖!”
“好甜的糖啊!”
“真的好甜啊,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
真的是糖?
刘柱子挣扎着爬起来,捡起了手边的纸包,打开后拿出一颗放到嘴里,只觉得一瞬间连身上的伤口都没那么痛了。
真不愧是传说中贵人才能吃的晶糖,简直像仙丹一样!
眼见面前还有好几包,他赶紧捡起来放在怀里。
其他的士兵们也是,此时完全不再恐惧慎郡王大军压境,纷纷开始捡糖包。
见他们捡完了糖包,慎郡王的军队就开始掉头,有序地后撤。
刘瑾与宣传营指挥使程虎并驾齐驱,为表尊重,程虎还是略微落后了他半步。
“程兄,刚才得发出去多少晶糖啊,明天还要继续发,这一招的耗费也太大了。”刘瑾忍不住对程虎道。
那可是晶糖,他们家以前都舍不得吃,可最近军中却是连普通士兵都能发到晶糖。听慎郡王麾下那些士兵们的意思,这在郡王麾下是常态。
给自家士兵吃了补身体也就罢了,给敌军也发那么多,他是真心疼慎郡王的军费。
程虎笑眯眯的:
“少将军不用担心,咱们肃城产的糖多着呢,这东西别人买要花许多钱,咱们自己人只给成本价,其实没你想的那么贵。”
刘瑾叹了口气:
“那留着卖钱也好啊,花在敌军身上,总叫人觉得不值。”
程虎时常得李洵指点教导,已是深谙舆论工作的精髓,闻言道:
“我们在草原上收服那些北戎士兵的时候,也给他们发糖。那时郡王就曾说过,震天雷这样的炮弹要花钱,糖也要花钱。既然都要花钱,那何不以糖为炮?糖炮不用见血,效果却未必比震天雷差。”
刘瑾微微一怔。
以糖为炮,糖炮不见血……
想到临行前慎郡王的嘱咐,他说能不打就尽量不打,但若只能狠杀一批人才能起到震慑效果,也绝不能手软。果决的震慑,有时候也是减少伤亡的好办法。
不管是杀还是不杀,慎郡王的决策里,其实都满怀着对百姓与士兵的仁慈之心。
正略有些分神,便听程虎探着身子凑过来低声道:
“说起来,在咱们肃城,一大包晶糖还真比不上一颗大号震天雷贵!少将军只管放宽心!”
话语中那奸诈的小得意,叫刘瑾也跟着笑起来。
他竟是忘了,他们现在跟着慎郡王,那可是财大气粗着呢,完全不像曾经在朝廷手下,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文花,士兵们的吃穿住行,无不要精打细算,省之又省。
如今啊,不但他们这些出征的兵将们每顿都有肉干面饼吃,听父亲在书信中说,他们走后,郡王让人从北戎草原运来的羊也前后脚就到了。
如今军中的饭菜顿顿都有羊油,隔天就能吃到肉,还每天有糖水喝,士兵们是肉眼可见地身上长了肉。
士兵们哪怕训练辛苦,却也是日日脸上带笑,都说现在的日子真好。
父亲说,投奔慎郡王无论对他们还是对士兵们来说,都是最正确的选择。哪怕要担负骂名,他们也没有做错。
他也由衷地这么觉得。
*
对面大营的镇东大将军侯胜却完全没有刘瑾这样的好心情。
这要从那些被遗弃在城外的士兵们平安回城说起。
那些人一回来,就兴奋地告诉自己的同袍们。
“慎郡王的人说了,只要我们不主动进攻,不跨越护城河,他们就不会杀我们,也不会对我们使用震天雷!”
“慎郡王说我们都是自己人呢,还牵挂着我们这些天修护城河太辛苦,给咱们发了晶糖补身子,喏,你们看,我捡了好几包,那可是真甜啊!从来就没吃过这么甜的糖!”
说着,他们就把糖分给了自己的同袍们。
这无疑是一个让人高兴的好消息。
禁军们对慎郡王的威名是早有耳闻,之前他们的御林军追捕林相,杀了慎郡王几十个人,便惹得慎郡王大怒,几乎全军覆没。
那时候他们就发现了,慎郡王神兵利器在手,要杀他们,真是比砍瓜切菜还容易。
都是父母养的血肉之躯,谁在面临必死的战局时能不害怕呢。
这次听说要与慎郡王麾下大军作战,他们心中都有些抗拒。
镇东军们原本是不知道慎郡王麾下大军有多可怕的杀伤力,时不时听到同袍们悄悄说起,也是心有惴惴。
如今,慎郡王认可了他们是自己人,说不杀他们,谁能不高兴呢。
吃着同袍们带回来的昂贵又甜蜜的晶糖,众人连日来紧绷的神经都松懈了不少,有人忍不住道:
“我觉得慎郡王说得对啊,我们明明是自己人,为什么要互相残杀?”
“对啊,慎郡王不想杀我们的,是朝廷非要逼我们来临川,慎郡王才应战的吧。”
“唉,慎郡王多好的王啊,朝廷都不怜惜我们修护城河辛苦,他还记挂着给我们发糖补身体。”
“这么贵的东西,还愿意发这么多给我们吃,慎郡王真的是很关心我们。”
“咱们要是能在慎郡王治下该多好,说不定现在家里人一人五亩田地都分上了。”
“别做梦了,朝廷绝对不可能允许慎郡王南下或东进的。”
“也是。但我觉得,哪怕我们不能归入慎郡王治下,也不该辜负慎郡王的一片苦心。他明明是很想让我们活下来的,那我们也没必要非得听朝廷的命令自寻死路啊。”
“这不就成了违抗军令……咱们的家人还在朝廷的地界上呢。”
“怕什么,攻打慎郡王本就是必死,何不搏一搏。法不责众,咱们要是都不肯进攻,朝廷还能把我们这么多人连带我们的家人一起都杀了?”
这样的论调在军中迅速地传播开来。
第二天,再看到慎郡王的人来,很多士兵甚至根本不撤回城里,而是等着慎郡王大军发糖,捡了糖再回去。
眼见着对面用投石机一包又一包地扔糖过来,在空中天女散花似的落得到处都是,士兵们发出欢呼,然后就开始弯腰捡糖,侯胜气得咬牙切齿。
他先前就感觉军中士兵说起慎郡王过于恐惧,有些不妙,试图给士兵们鼓气,却是一点用都没有。
毕竟不争的事实摆在那里,他们是北戎大军的手下败将,北戎在慎郡王手里不堪一击。怎么说都很难转变他们的观念。
如今,慎郡王这不要钱似的发糖过来,更是完全瓦解了全军的斗志。
“大将军,禁军今日拒绝去护城河对岸巡视,咱们的镇东军,也不肯再扩宽护城河……”
属下的汇报更是让侯胜怒火中烧。
“这群孬种!慎郡王一句话,他们竟是不敢越雷池一步啊!把这些人全都拉下去砍了!”
副将连忙劝道:
“大将军,万万不可啊!如今不想与慎郡王交战的士兵几乎占了八成以上,贸然因此杀人,只怕会引起哗变!您想想燕山关……”
想起燕山关一万多禁军直接叛逃投奔慎郡王,侯胜浑身充满了无力感。
以如今军中的氛围,他要是贸然采取强制措施,只怕真的会引起哗变。
燕山关一万多禁军叛逃都让陛下龙颜大怒,如今他这十万大军要是再出变故,只怕陛下要直接生吞活剥了他。
慎郡王这样一个对手,硬打打不赢,如今连军心也如此涣散,要是陛下令他出兵,他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