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也顾不上仇人苏和静就杵在床榻前,抬手指着地上的荣嬷嬷,用尽全力地嘶吼道:“我把你……当成我的亲娘……一样,你就这样……对我?”
声声泣血,就连冬吟等人听了都有些感慨。
方氏坏归坏,对她这个心腹嬷嬷的确是好的没话说。
荣嬷嬷垂下了头,只膝行两步爬到了苏和静跟前,带着哭腔祈求道:“求大奶奶饶老奴一命,便是要老奴当牛做马,老奴也愿意。”
在荣嬷嬷的心里,方氏屡遭世子爷驳斥,这一回还把大奶奶从台阶上推了下来,气得世子爷都说出了“把言哥儿和瑶姐儿送去澄风苑”这样的话来。
便是她这个奴婢也明白,方氏如今是当真失宠了,怕是连世子爷在外头养的那个粉头也比不上了。
方氏眼瞧着自己的心腹嬷嬷这般无视自己,心口愈发的憋闷难忍,气得险些咬碎了自己的一口银牙,只她吊着一口气,并不肯在苏和静面前露出软弱的样子来。
“吵死了。”苏和静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与冬吟说道:“多拿两块帕子,把她的嘴塞的紧一些。”
冬吟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荣嬷嬷将方才的帕子吐了出来,她忍着嫌恶又将那帕子塞了回去,抱厦还拿出了自己的汗巾,塞住了荣嬷嬷的嘴。
方嬷嬷如同一块破布般被冬吟与抱厦二人扔在了地上,她年迈且苍老的面容上尽是惊惧之意,意识到苏和静不可能替她开脱后,她又将祈求的目光移到了床榻上的方氏之上。
方氏却只是朝着她啐了一口,骂道:“打量爷……和我……闹了小别扭,你…就想着……偷东西跑了,还对这个恶毒的……女人……卑躬屈膝。”
苏和静听后则仿佛被人点燃了心中的怒火,她忍着膝盖上的疼痛,往方氏的塌边走了几步,随后便在方氏惊惧的目光下上手掐住了方氏的脖子。
方氏如今重伤未愈,正是身子孱弱的时候,如何能有力气反抗,苏和静又下了死手,不过几瞬她便觉得喉咙内刺痛难忍,一股憋闷的窒息感袭上她的心头。
方氏满脸胀红,不住地用手去拍打苏和静掐紧自己脖子的双手,可苏和静却不为所动,只用阴鸷的眸子对着方氏淡淡一笑道:“这才是狠毒。”
她最后还是放开了掐紧方氏的手,身后的冬吟与抱厦皆上前来握着她的手仔细瞧了一番,见苏和静的手上发青发紫,便叹道:“这样的粗活让奴婢们来做就是了,奶奶您的手可不能伤了。”
方氏被方才苏和静的狠劲吓了个够呛,如今正因胸口的憋闷感而不断地喘气,脸部的胀红之色尚未消退下来,瞧着好不狼狈。
荣嬷嬷抬眼打量了方氏一眼,心下愈发认定了这端阳侯府是当真变天了,大奶奶很快便要将言哥儿和瑶姐儿养在房里,哪里还有方姨娘立足的余地?
荣嬷嬷便不屑地移开注视着方氏的眼神,只用带着祈求的目光不断张望着一旁的苏和静。
方氏自然瞧见了荣嬷嬷眼里的鄙夷,这点鄙夷让她心里的卑劣与怨恨一齐涌了上来,脖颈间的疼痛也算不了什么。
世子爷将往日里的恩情抛之脑后,连带着自己身边的丫鬟嬷嬷们也视自己于无物。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苏和静。
方氏便对着苏和静的方向啐了一口,鄙夷着说道:“下不了蛋的老母鸡,施不了肥的盐碱地,活该断子绝孙。”
这话让在场的冬吟三人都脸色一白,连地上趴着的荣嬷嬷也呼吸一窒,不知方氏为何会说出这样不过脑子的事儿来。
断子绝孙,便是再仇深似海的人也不能这般胡乱诅咒。
苏和静反而轻笑出了声,盯着方氏打量了一会儿,仿佛想瞧瞧她脑袋里装着什么浆糊一般。
“断子绝孙?”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莫非你是在咒端阳侯府?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我想着以你的脑子来说,怕是想不到这一层,咒的应该是我这个人才是。”
方氏这才后知后觉地发觉了自己方才那句话有多不合适,苏和静好歹是端阳侯府的世子夫人,咒她断子绝孙岂不是把言哥儿也骂进去了?
苏和静只觉得从前的自己可悲至极,竟被方氏这样的人欺辱了这样久,她再一次怀疑,失忆前的自己的脑袋是被驴踢了不成?
她若是想整治方氏有的是阴损的法子,只是如今她赶着要出府去,不得不寻个人代替自己惩罚方氏才是。
苏和静的目光游移在暖香阁的寝屋内,最后则落在了趴在地上的荣嬷嬷之上。
她脑内灵光一闪,半蹲下身子与荣嬷嬷说道:“你偷窃一事,我可以为你遮掩。”
荣嬷嬷愣了半晌之后,胸腔内被从天而降的喜悦填满,可随后她便意识到天底下没有白掉的馅饼,大奶奶必是有所贪图。
她便战战兢兢地朝着苏和静比了个手势,意在窥探苏和静的目的。
苏和静眉眼染了柔和的笑意,声音也温柔可亲:“我忙着管家理事,没空总是往暖香阁来,方氏屡屡以下犯上,着实令我恼怒,我想了个法子惩治她,便需要嬷嬷你替我看着。”
荣嬷嬷还未搭话,苏和静便又说道:“嬷嬷若是愿意帮我,这偷窃的事儿便算了,嬷嬷若是不愿意,我便只能将你送去老太太那儿了,她老人家最见不得偷鸡摸狗一事……”
荣嬷嬷自是知晓老太太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若是自己栽在了她手里,便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荣嬷嬷嘴里说不了话,便只得朝着苏和静做了个求饶的手势。
苏和静满意地一笑,便指着床榻上的方氏道:“你且在这屋里看着她,她骂我一句,就一天不许她吃饭,只喂些水即可。”
荣嬷嬷立时应了下来,心里涌上一阵阵欢喜,却没想到大奶奶交代下来的任务这样容易。
她明白苏和静的言外之意——既不能让方氏好过,也不能让她没了性命。
苏和静吩咐完荣嬷嬷后,便又与冬吟说道:“每日晚膳前,你来暖香阁瞧一瞧,若是这荣嬷嬷擅离职守,你便来回我。”
冬吟便也作势应下,又道:“大奶奶放心,荣嬷嬷可没这个胆子。”
荣嬷嬷点头如捣蒜,只恨不得给苏和静磕几个头以表忠心。
苏和静见状便带着冬吟等人往外头走去。
既是整治好了方氏,如今剩下的人便是裴景诚了,只是苏和静想破了脑袋也不知该如何掐准裴景诚的命门。
这种男人见一个爱一个,要想捏住他的七寸,还是要在他的官职给予他重击才是。
可官场上的事苏和静不大懂得,若是实在没法子,她便只能求助于宣一了。
只是……
苏和静边由着冬吟等人搀扶着角门的方向走去,边走着边满面愁容地问道:“宣一成亲了吗?”
冬吟摇摇头,随后把郑宣这些日子与苏和静的相遇统统说了一遍。
苏和静听后百感交集,硬是半晌都没说出半句话来。
她幼年失母,祖母尚在人世时便在钱塘老家自由自在地度日,那里民风淳朴、风景宜人,祖母又格外偏宠自己,便养出了自己这洒脱任性的性子。
郑宣便是在那个时候来了钱塘,大长公主那时与陛下生了嫌隙,为了自保便将唯一的嫡子送出了京诚。
郑宣那时被宠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在钱塘屡屡与自己过不去,自己在大人面前总是百般忍让他,可背地里却用拳头一次次地打得他哭爹喊娘。
拳头之下,郑宣便不敢再欺负自己,做事说话也比往常多了几分乖顺。连祖母都戏称,宣哥儿在纨绔的路上走了一半,被静儿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苏和静起初并未对郑宣生出半点男女之情,只觉得这大长公主的儿子生的面白如玉,沉静的模样很有几分秀气在,且他很会审时度势,如今已被自己收拾的服服帖帖。
少女少男如抽条的枝丫一般长高了身量,郑宣瞧着苏和静的目光里便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羞赧。
苏和静每每不小心触碰到他的手时,郑宣脸上的红晕会从两颊飞至耳后根。
往事如风。
如今最让苏和静困扰的还是父亲为何要将自己嫁来这端阳侯府。
郑宣对自己有意,大长公主也早已向父亲透露过有意双方结亲的意思。
父亲怎么也不该选择端阳侯世子才对,莫不是自己那个继母丁氏在背后撺掇?
若真是如此,自己可不会轻易放过了她。
*
苏和静出了角门后,便迎头撞上了一辆翠帷马车,她瞧着马车外伺候的婆子,只觉得眼熟至极。
冬吟比她快一步反应过来,对着那婆子唤了一句:“丁嬷嬷?”
马车旁的婆子身着一件半旧不新的墨青色布衫,头上只簪着两只银钗,抬眼瞥见苏和静后,便笑着开口道:“大小姐。”
苏和静瞧着这位丁嬷嬷老态龙钟的面容,心内颇有些恍惚,记忆里继母身边的这位嬷嬷可是最爱将金簪锦衫穿戴在身上的人,怎得许久未年,竟变得这样朴素?
马车内的丁氏撩开了车帘,浅露出半张美艳的面容来,只听她清丽慵懒的声音隔着帘子飘到了苏和静耳畔,引得苏和静心内嗤笑不止。
“静儿,跟母亲回家罢。”
继母生的貌美无双,虽已年近四十却依旧风韵尚存,那甜腻的嗓音连自己听了都心悸不已,又何况是父亲?
怪道能在母亲病危之时与父亲暗度陈仓,又在母亲去世后以商户之女的身份嫁进了安平侯府。
“这儿人多眼杂,大小姐有什么事儿不若回府再说罢。”丁嬷嬷如是说道。
苏和静没有推拒,携着冬吟、抱厦、红枣三人上了马车,其余婆子和丫鬟们则遥遥缀在马车后头。
马车内。
丁氏一双含情的桃花眼不住地望苏和静身上瞥去,每每瞥完后素白的脸上还会浮现几分戏谑的笑意。
苏和静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幽幽开口道:“看够了吗?”
她语气并未如何阴狠,可丁氏却无法控制地抖了三抖,一些惨痛的回忆忽而袭上她的心头。
这丫头鬼精灵点子多,从前不知给自己吃了多少暗亏,本以为嫁去端阳侯府后她已改了性子,可今日瞧来竟还是那副可憎的模样。
看来京里的传言当真不可信,丁氏还以为这苏和静当真贤惠和善起来了呢。
二人相对无言,直至到了安平侯府门前,丁氏才说了一句:“夫妻拌嘴实属常事。”
苏和静才不管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语,只让冬吟搀扶着自己下马车,方才走到石狮子旁,侯门里的春染便惊呼着跑了出来:
“大奶奶,您总算是来了。”
苏和静冷不丁被春染一把抱住了胳膊,见这丫鬟的脸上涕泪横飞,便蹙着眉询问冬吟:“这是怎么了?”
冬吟这才压低声音将玉佩那事说与了苏和静听。
苏和静这才弄明白为何丁氏的马车会出现在端阳侯府的门外,原来是春染去寻了郑宣,郑宣又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才让丁氏来接自己。
总之,她已是走出了端阳侯府的门,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回去了。
“别哭了,咱们回家。”苏和静笑着说道。
*
丁氏在去端阳侯府接人前已让人将苏和静出阁前的闺房打理了一通。
她接了大长公主的手信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端阳侯府,一是不敢得罪了公主,二是自从雪姨娘生了个庶子后,她在府里的地位便每况愈下。
兴许将苏和静接回娘家住几天于她来说也是件好事,苏和静再不济总是个世子夫人。
只是丁氏将苏和静引去正堂后,刚想客套地询问几句苏和静在夫家的状况。
却被苏和静劈头盖脸的几句话给砸懵在了原地。
“父亲在何处?若是要和离,可要父亲和母亲将我留在端阳侯府的嫁妆都搬回来才是。”
丁氏愈发惊诧,被丁嬷嬷戳了好几下后才说道:“怎得好端端的就要和离了?”
苏和静知晓丁氏做不了主,便也懒得与她多说,带着丫鬟们便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她的院子坐落在安平侯府内最西侧的花榴涧内,花榴涧是她生母未亡时亲自取的名字,盖因这院子左侧是奇山峻石般的假山从,右边则是青翠欲滴的竹林海,风景极为幽雅。
苏和静疲累了一日,还来不及等丫鬟们替她熏香烘干被子,便靠在床头呼呼大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