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首的崇明帝脸色阴晦不明,滔天怒火在心里流转了几番,便化作一句“容后再议”,而后他便拂袖离去。
郑宣想回大长公主府去问一问母亲,可太后娘娘身边的嬷嬷却道:“小公爷阖该再待一会儿便是,太后娘娘正念着你呢。”
每日里他不过是晨起时隔着屏风与太后问声安罢了,太后身边这样多的御医随侍着,何苦将他硬是留在慈宁宫里?
除非这是缓兵之计。
郑宣眸子一黯,在监视他的侍卫换班时躲在了慈宁宫西排间的太监房里,而后则往东宫的方向走去。
皇宫的宫门已是下了钥,他唯一能去的地方也就是东宫了。
那位太子表哥素来极为厌恶自己,可要想让陛下回转心意,也只有借他之手。
东宫戒备森严,幸而郑宣早被太子列为头等戒备人选,那几个护卫也不敢擅自驱赶郑宣,便让人进殿内通传了一番。
太子赵与宴听得郑宣深夜来访,将手上的公文搁在了桌案上,理了理衣襟后亲自走出去迎接这位“贵客”。
他与郑宣在书房内相谈了两个时辰,后来在日头渐渐明亮的时候,郑宣才满脸疲惫地走出了东宫。
这时各处宫殿的护卫已经开始轮值,自己要想出宫兴许还需要些时日,只是不知晓静儿那边会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他心里一阵火深火热,往慈宁宫回去的路上恰好瞥见了太子的仪仗。
看着方向,应当是往金銮殿去了。
既如此,自己不日便能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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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赵与宴与崇明帝行礼问安后,便道:“昨日表弟来寻了儿臣,说他有一苦闷百般纾解不得。”
坐于上首崇明帝眸子一闪,似笑非笑地说道:“哦?他有什么苦闷?”
赵与宴笑意淡薄,眸子里的冷漠与思量意味毫不遮掩,他道:“表弟爱慕安平侯嫡女,那安平侯嫡女也心系表弟,还请父皇成全了他们这对苦鸳鸯。”
崇明帝久久无言,心里既气恼郑宣拿捏住了自己的命门,又气恼自己这个最优秀的嫡长子寸步不让。
他不过是想让宣儿有个能依仗的岳家,将来自己百年之后,日子能过的顺遂些罢了。
罢了,即是长子开了这个口,他便没有驳回的道理了。
“你为着宣儿的婚事来寻朕,朕心里高兴的很儿,天家子侄难道就非要斗的和乌眼鸡似的?将来等朕百年之后,你也要多照顾这些人几分才是。”崇明帝笑意满怀地说道。
赵与宴朝着崇明帝磕了个头,一板一眼地说道:“父皇英明,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崇明帝望着太子脸上丝毫不近人情的面容,心里又是一阵慨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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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礼全这两日也未曾出府,本为了防止变数,他要去雍亲王府拿信物下定了才是。
可不知为何这两日他上吐下泻,连工部那边都让人告了缺,更别提是亲自去雍亲王府了。
索性这几日苏和静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府里,也不怕她搅黄了自己的好事。
三日后,安平侯的症状才好上了不少,如今也能下地往雍亲王府去了。
他寻到了一块祖传的和田玉,正喜不自胜地往外头走去时,门前却出现了一群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这个词兴许不大准确,苏礼全瞧见那些笑吟吟的天使后,当下便将那玉佩攥紧在了手里,额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为首的那位黄天使是御前总管的干侄子,在御前也很有几分分量。
苏礼全不敢得罪他,便诚惶诚恐地说道:“黄公公怎得来了?”说着,便引着他去了正堂。
黄公公身后的这群太监俱捧着些托盘,上头的东西皆用红布盖着,苏礼全瞧着心里直打鼓。
“侯爷,可否将大小姐唤到正堂来?陛下有旨意要宣呢。”那黄公公的态度也算和善,虽则苏礼全要引着他往太师椅上坐,他却不肯坐。
苏礼全额上的密汗愈发多了些,只对着外头的小厮道:“还不快去将大小姐请过来?”
一炷香的工夫后,苏和静才姗姗来迟。
她今日细心妆点过,梳了个凌云鬓,鬓发上簪着些翡翠簪子,墨绿的碧色衬着她浓黑的乌发,显得端庄贵气的很。
她本就生的明艳大方,柳眉间尽是含苞待放的羞意,杏仁眸子里潋滟着水光,高挺的鼻梁下是不点而红的粉唇。
她迈步朝着正堂走来,朝着黄公公和苏礼全盈盈下拜道:“见过公公、父亲。”
那黄公公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了几分,虚扶了一番苏和静,道:“大小姐太客气了些。”
心里却叹道:别的不说,这般容色总也配得上小公爷了。
苏和静既已来了,黄公公便拿出了名匾下的圣旨,苏和静与苏礼全皆跪于地上。
“朕奉皇太后慈谕,苏氏和静,恪恭久效于闺闱,秉性端淑,持躬淑慎。太后躬闻之甚悦,兹特以指婚于郑国公世子郑宣,责有司择吉日完婚。钦此。1”
宣完旨意后,苏和静沉静的眉眼里都染上了几分喜意,而苏礼全却怔在了原地,好半晌都没起身接旨。
黄公公咳嗽了一声,脸上的笑意不翼而飞:“侯爷怎得不接旨?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苏礼全这才诚惶诚恐地起身,在黄公公锐利的审视下,勉强挤出了个笑容:“多谢陛下、太后赐婚,苏某荣幸之至。”
苏和静便让冬吟塞了一包碎银在那黄公公手上,那黄公公的脸色这才好转了些。
晚间之时,苏礼全称病不出,苏和静乐的清静自在,还破天荒地去了丁氏院里说了会儿话。
很快陛下给郑宣与苏和静赐婚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一边是天之骄子,一边是和离过的侯府嫡女。
不少人都在背后非议道:与太子作对果真没什么好下场,竟连上头赐婚也只赐了个二嫁之身。
郑国公府的门楣便又被人无形中贬损了几分。
还有些人则是说苏和静撞了高运,和离后竟还能寻到郑宣这样的夫婿,可见先头大家伙儿嘲笑她和离是嘲笑早了。
端阳侯府隔了几天才知晓了这个消息,庞氏咬碎了一口银牙,将苏和静翻来覆去骂了一通,又道:“不过是块施不了肥的盐碱地,那小公爷且有他哭的时候。”
裴馨恬则哭湿了好几条帕子,还闹起了绝食,只说:“连嫂嫂这样和离过的人都能嫁给小公爷,为何我不行?”
庞氏起先还安慰劝导她,后来见她执迷不悟,便道:“你且安生些吧,你父亲已为你择好了人家,那才是你的前程呢。”
裴馨恬哭闹得更汹涌了几分,嚷嚷道:“我才不要去做太子良娣,说的再好听,也不过就是个妾。”
庞氏索性让丫鬟关上了裴馨恬的房门,每日只送些吃食过去,并不许她再闹事。
与太子结亲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侯爷饶出去半副身家才得了送女进东宫的机会,她岂能不知轻重?
而暖香阁内的方氏得了这消息后险些讴得昏了过去,自从被那苏和静支使着饿了三天后,她的身子便大不如前。
如今还苟延残喘着,也不过是为着言哥儿和瑶姐儿吧。
只是想到裴景诚久久未来探望过自己,她便忍不住落下泪来,往日里生气勃勃的面容上竟是颓丧之意。
再过些时候芍药公主便要嫁进端阳侯府了,那是名副其实的金枝玉叶,连老太太见了她都要下跪行礼,倒时自己该当如何?
裴景诚则是端阳侯府最后一个知晓这消息的人,他听后先是一愣,本正在与门客们商谈朝政局势。
得了这消息后,也顾不上再商议要事,迈开步子便往外头跑了出去。
裴景诚驾马来了安平侯府,如墨般的长发被他甩在身后,因赶来的速度太急切了些,俊脸上尽是胀红之色。
他与门房说道:“替我向你家大小姐通传一声,只说我要见她。”
那门房认出了他的身份,便毕恭毕敬地去了。
裴景诚立在安平侯府门前的两座石狮子旁,好容易呼吸平稳下来,他却并未察觉到半分如释重负之意。
方才听到苏和静与郑宣成婚的消息后,他的心口竟然泛上了一股似针扎般的刺痛之意,还有些憋闷不已的酸涩之感。
那本该是自己的妻子,怎得就要成了郑小公爷的正妻?
他不知该如何排解心里的苦闷,当下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要见一面静儿。
他知道,自己和芍药公主成婚这事儿一定是伤了她的心,可自己也有苦难言。
静儿这般贤惠大度,必会体谅自己的才是。
她是自己的结发妻子,阖该和自己生同衾死同穴才是,又怎么能和别的男子琴瑟和鸣?
临到了此时,裴景诚便忆起了他与苏和静刚成婚时郎情妾意的那段时候。
新婚燕尔,自己当差时也会心不在焉,每日里都在下值后的第一时间赶回府里。
静儿待自己也极为妥帖,隔着窗与自己一同习字看书,自己则对着铜镜替她描眉染唇。
当真是恩爱两不疑。
后来静儿便再没那么恣意动人过。
裴景诚心下一沉,往日里他总觉得苏和静这般端庄知礼,必能理解自己的苦衷。
他也一定会想尽法子将她接回端阳侯府里,不会让她因和离一事饱受嘲讽。
可谁知陛下竟会给她和小公爷赐婚。
静儿又怎么会真心想嫁给那郑小公爷?那是个天之骄子,待人接物都冷漠的很儿,这样冷情冷心的人又如何会善待静儿?
裴景诚仍在胡思乱想,这时那门房也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对着裴景诚的态度也没方才那般和善,他道:“大小姐说了,她不认得您,请您回去吧。”
裴景诚怔在了原地,因这门房的话而懵得连句话都回不上来。
那门房作势要将大门关上,却被裴景诚一把抵住,他阴沉的眸子里尽是郁色,抵在大门上的手劲也大的很儿。
“你可别是听错了,静儿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他摆明了是要硬闯的模样,那门房有些慌乱,便道:“世子爷何必难为小的?是大小姐她不想见您。”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大婚。
第32章 大婚【二更】
裴景诚这般闹事, 那门房心里虽害怕不已,却也未曾推开门让他堂而皇之地走进安平侯府。
裴景诚阴鸷的眸色落在那小厮惶恐的面容之上,他正欲用蛮劲硬闯之时, 后头却响起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世子爷这般刚勇难挡,莫非是要在我未婚妻家门口耍横?”
裴景诚回身一看, 却见台阶下立着的是那不可一世的郑小公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