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修严盯着袁宁一会儿,才说:“想忘也忘不了。”从袁宁出现在他生命里的那一天起,他们的人生就彻底地交缠在一起了。一开始是责任,后来是相互需要,再后来却慢慢地失了控变了味。章修严淡淡地说,“你上学第一天就让几个小朋友为你打架。”
袁宁:“……”
他听出来了,大哥有点在意他这招到哪都招人的体质。
袁宁瞄着章修严严肃的侧脸,在心里暗暗地乐。大哥这人看着冷冰冰,心里其实热乎得很。看出章修严周末都没休息好,袁宁不让章修严马上回去加班,拖着章修严回宿舍休息。
袁宁这几周也忙得很,章修严看出袁宁眼底的青影,没法拒绝,抱着袁宁午睡。明明是硬梆梆的木板床,两个人合眼之后却变成了柔软舒服的草地和亮亮的天穹。“梦里”的空气清凉舒适,袁宁窝在章修严身上熟睡。小白虎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躺在袁宁身边一下一下地甩着尾巴。
两人在灵泉这边歇息,精力很快变得充沛无比。袁宁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牢牢地抱住章修严,不由仰头亲了章修严的下巴一口:“大哥,你醒来多久了?”
“没多久。”章修严说,“我也刚醒。”
小白虎依然一下一下地甩着尾巴,像在吸引袁宁的注意。袁宁只能放开章修严,转身给了小白虎一个大大的拥抱:“小白虎,你和小黑在牧场那边还好吗?”
小白虎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袁宁,同时用尾巴去扫袁宁的腰,话说得很简单:“好。”
章修严:“……”
袁宁说:“对了,我去下面宣讲时顺便取了一些那边最常见的土壤进来,还有这边的稻种和麦种,让人参宝宝们帮忙研究新稻种,我们可以去试验田那边看看效果怎么样。如果品质好产量也高的话,我就让人参宝宝它们帮忙育种。”
章修严说:“好。”自从知道灵泉和人参宝宝们的奇异能力,章修严就不着痕迹地把章家在华中那边的实验基地扩大了几倍——一方面是继续发展农业人才,另一方面是掩饰从灵泉和牧场拿出去的新品种。
早在袁宁六岁那年,就为章家引来了杨汉生这么一位人才,建立杨家浜贡米杂交稻研究项目。杨家浜贡米研究成功、大规模扩种之后,为华中省的农业注入了浓浓生机。
杨汉生从此成了章家农业研究基地的负责人,开始着手展开别的项目。
有正轨的农业研究基地作为掩护,章修严便和袁宁规划起让人参宝宝们育种的事。人参宝宝们听到自己有大用处,特别高兴,干起活来特别认真,已经为华中那边提供了不少适合那边水土的新品种。
袁宁和章修严走向试验田那边,只见人参宝宝们正卖力地研究着田里的稻谷和小麦,明明不是它们成熟的时节,田里却硕果累累,把禾秆都压低了。袁宁看着那哑绿的枝干撑着胖乎乎的稻穗和麦穗,心里高兴得很。谁都不会嫌弃粮食太多,好粮多了不仅可以解决温饱问题,还可以加工成别的特色产品!
这种经验章修严早跟着章先生攒了不少。
章修严和袁宁一起半蹲在人参宝宝们面前向它们道谢:“你们辛苦了,谢谢你们。”
人参宝宝们手脚并用地爬上他们膝盖,踮起脚亲亲袁宁和章修严脸颊:“不辛苦!不辛苦!”
袁宁瞧了瞧有些局促的章修严,莞尔一笑。章修严不习惯和人亲近的习惯还是没变,即使是可爱的人参宝宝们也一样。
章修严还要上班,袁宁拜托人参宝宝们留好种子。现在开始把育种工作迁移到研究基地里,到秋季正好种一茬小麦,而水稻则要等到明年春天了。袁宁说:“这几天我再找一些适合这边的经济作物。粮食保底了,可以考虑多种些别的东西。”
章修严点头:“在那之前我先把乱糟糟的工厂整顿好。”
袁宁好奇:“大哥你是怎么让他们心甘情愿关掉厂子的?”
章修严说:“关掉的大部分是污染大、效益低的厂子,本来就年年赔钱进去,又拿不了多少订单。对于需要整顿的企业,我承诺会为他们打开足够的市场;对于直接淘汰的,我也承诺会给他们转业优惠政策。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至少明面上都痛快地答应了。”
袁宁讶异:“他们这么相信你?”
章修严说:“有时候扯扯虎皮还是挺有用的。”他在袁宁微微睁圆的眼睛旁亲了亲,“而且还有高家支持。”
袁宁说:“姥爷不是说我们家和高家不对付吗?”
章修严说:“高家也急了。他们把太多筹码压在怀庆这边,现在脱不了身,又无力改变现状。对于陷在泥沼里的人来说,不管谁伸一把手他们都会牢牢拉住。”
袁宁明白了:“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章修严没说话,算是默认了袁宁的话。
袁宁亲了章修严一口。
谁都不是生来就冷血无情的人,章修严刚到怀庆时就被曹老邀请到曹家做客,算是在怀庆这边遇到的第一份善意。即使袁宁才到这边来两周,也很清楚章高家与曹方正之间的矛盾,曹方正代表的是怀庆这边一步步走上来的派系,与高家这个庞大的利益集团有着根本上的利益冲突。
而高家与不少家族有龃龉,在其他地方的发展几乎被阻断,只能孤注一掷猛抓怀庆这边。
可惜始终不得法门。
袁宁说:“只要大哥你认为是对的、是有用的,就去做吧!即使有人现在不理解你,以后也会理解的。”
章修严对上袁宁亮亮的眼睛,知道袁宁又在担心自己会难过。他没有否认,顺势把袁宁抱进怀里,像是想从紧紧的拥抱中汲取养分。
下午袁宁又跟着章修严去“实习”。他到底不是章修严单位的人,很多东西现学是来不及的,所以只是搬凳子坐到章修严桌子另一端写协会那边的计划,时不时去给自己和章修严续一杯茶水。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工作到傍晚下班,袁宁提起去自己做饭,于是都没去食堂,回到宿舍拿出灵泉宅院里囤着的米粮和肉菜做晚饭。
人参宝宝们种的米粮特别好,煮出来的粥饭都满屋飘香,袁宁多做了点怀庆这边常吃的烙饼送给旁边几家人尝,倒也不至于因为香味飘得远而被周围人眼馋。
送完烙饼之后,袁宁和章修严才一起吃晚饭。章修严说:“本来打算赶紧做完手里的工作去陪你,现在你也回来,接下来可以和我到各地调研,顺便完成甘教授给你安排的任务。”甘老教授让袁宁跟进一下这边各个瓷窑的现状。
袁宁当然赞同,乐滋滋地和章修严把晚餐解决光。
相比袁宁和章修严的悠然自得,其他人可没这么轻松。曹方正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卸掉了。见曹老正坐在客厅看新闻,曹方正还是老老实实地喊了一声爸。
曹老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转头看向曹方正,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继续看电视。
曹方正一屁股坐到曹老身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猛灌一通,才不解地说:“爸,我们一家对他那么照顾,他为什么投向高家?”章修严刚到怀庆他们就请章修严到家里做客,让章修严暂时住在自己家,还第一时间帮章修严争取到好宿舍。曹方正可以托大地说一句,他这样的表态可以让很多人不至于骑到章修严这个空降兵头上去。
曹老看了曹方正一眼,关了电视,说:“事实证明,这样的照顾对他来说并不是必须的。”即使没有曹方正表态,章修严也可以在怀庆稳稳地站住脚。
曹方正语塞。
曹老说:“小章这样做不能叫投向高家。他的出身不比高家人低,他这样做只能说是和高家合作。”曹老看向曹方正,神色透着几分严肃,“合作的机会他其实也给了你。”
曹方正一愣,拧起眉头。曹方正说:“他做的那些事根本没给我插手的机会,完全把我排除在外。”曹方正这一周都过得水深火热,眼看不少人找上来说自己的厂子被查了被封了,他却根本无从帮起。
曹老说:“小章最后一次到我们家和你说什么?”
曹方正脸色一变。
曹老说:“别以为我老了,眼睛和耳朵就不中用了。方正,你这个人重义气是好的,可有时候有些东西是排在义气之上的。你以为你瞒得很好,别人就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以为我从南边回来,真的是因为在那边住腻了?”
曹方正说:“爸……”
曹老腮帮子动了动,看向曹方正的目光里满是失望:“我是怕我们曹家的名声毁在你手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盯着你的人不止一个两个,大家都等着你摔下去踩你两脚!”
曹方正心乱如麻,不知曹老到底了解多少,连认错都不敢认,只能说:“我也是没办法……”走他们这条路的要是真的正直清廉、嫉恶如仇,碰着点什么就和人割袍断义,怎么可能往上走?
曹老听曹方正这样说,安静了一会儿,起身说:“那好吧,我明天就回你妹妹那边去,顺便把萌萌也带去住一段时间。晓玲怀着身孕,你别整天忙着应酬,多顾着她一点。方正,以后做事之前想想你马上要出世的孩子。”
曹方正忙拉住曹老,不让曹老上楼收拾东西:“爸!”
曹老看着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儿子,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曹方正说:“爸你刚才说小章给了我合作的机会是什么意思?”
曹老说:“在旁边干看着这么久,你难道还看不明白吗?为什么他下去调查完第一时间就把结果给了你?以他现在显露出来的能力,难道不能一个人处理掉盗采的事?”曹老失望地看着曹方正,“这个年轻人和你们不一样,他本来在首都已经做到比这边任何一个位置都要重要的职务。若不是因为看出怀庆已经到了不得不变的境况,他怎么会到怀庆来?他需要的是‘同心合力’,而不是‘同流合污’!”
曹方正哑然。
曹老说:“你要是愿意一辈子这样下去,你就继续好好守着你的‘派系’。你但凡有一点想要从泥沼里抽身的想法,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曹老语重心长,“他已经把刀子递给你,砍不砍下去,砍得够不够彻底,全看你自己。”
曹方正说:“我明白了。”
曹方正第二天就雷厉风行地找到张华,恳切地邀请张华到省检测中心做事,同时让张华整理出一份报告——他要把报告递到上面去,让各地彻查这类新型盗采方式,免得全国各个稀土丰富的区域遭受更大损失、造成更多污染。
张华已经听闻章修严的动作,本想坐观其变,没想到曹方正会直接找上门。对这位昔日父母官,张华还是很信任的,振奋不已地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都整理出来。
曹方正按照张华的指引,联合各个部门组成督察队到下面严查了一圈,还真抓到了几个盗采团伙、拿住了提供新型盗采技术的核心成员。这些人见到这仗势,知道这回是彻底栽了,都对自己的做法供认不讳,并且说出了更详尽的盗采方法——和张华的推断十分相近。
曹方正看到盗采地令人触目惊心的污染情况,彻底坐不住了。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以让自己过得很轻松,可当被迫睁开闭着的那只眼时,很可能就会看到:轻松的代价。
曹方正连夜把报告写好往上递。
曹方正这一手惊到了不少人。虽然只是整顿一个地级市,但曹方正这样的姿态表明他和章修严、和高家站在同一战线的。
昔日稳如泰山的“利益同盟”,一夕之间分崩离析。
章修严手底下的人虽然对这些事有些麻木了,乍然听到曹方正的雷厉风行还是惊疑不定。而造成这一切的章修严压根没把这一切放在心上。他早已安排完接下来的工作,挥挥手带着袁宁去各地视察去了。
袁宁高高兴兴地和章修严跑这里跑那里,最后还到了海港那边。正巧碰上周末,袁宁拉着章修严休假一天,和章修严去海边玩。这边有个漂亮的沙滩,假期人挺多,不少家长带着小孩抱着游泳圈在海边玩耍。暖洋洋的阳光把海水都照亮了,袁宁和章修严下海游了半天,还顺手救了两个差点被海浪冲走的小孩子。
等到两个人都筋疲力尽,才回到落脚点平躺到大床上。两个人都还穿着泳裤,一路上披着的大毛巾已经被扯掉了,袁宁光着膀子躺了一会,又手脚并用地缠上章修严,讨了一个又一个热烈地吻。吻到两个人都来感觉了,只能又用手帮彼此弄出来。
章修严对袁宁这种热爱自讨苦吃的行为完全没办法,只能由着袁宁闹腾。
假期看起来很长,过起来却很快,眨眼间就快结束了。袁宁想到家里的章先生他们,总算恋恋不舍地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去一趟。
袁宁准备了许多山货放进灵泉那边,准备带回去给章先生和薛女士尝尝。
章修严亲自送袁宁到车站,一直到火车消失不见才收回不舍的目光。习惯有人陪伴的日子很容易,习惯没人陪伴的日子却很难。
章修严决定回去让所有人一起忙起来。
加班!
第181章 碎裂
回华中的路途挺遥远, 袁宁一路上把下学期的计划都做了出来, 尤其是对假期的安排。虽然才刚和章修严分开, 袁宁却已经开始想念留在怀庆的章修严,恨不得自己马上毕业,章修严去哪他就跟去哪。反正他不管到哪都有事情可做。
袁宁到家时,气氛有些古怪。章修文和章秀灵都在,今年夏天依然是他们去章家老宅那边陪章老爷子, 现在应该是刚回来不久。
袁宁提着大包小包地新鲜山货,拎到厨房的大冰箱里和沈姨一块放好。趁着搬运东西的当口,袁宁悄悄问沈姨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章先生的脸色那么难看。
沈姨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对上袁宁巴巴等着自己回答的眼睛, 沈姨才开了口:“是你姐和你三哥的事。”
袁宁愣住了。姐姐和三哥?袁宁猛地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很多东西。从小到大都是他和大哥亲近, 而姐姐则总和三哥形影不离!原来三哥和姐姐也和他们一样吗?
袁宁没继续追问, 而是默不作声地帮着沈姨准备晚餐。晚饭时分,所有人齐整整地坐到饭桌边, 气氛依然沉滞得令袁宁难过。父亲能接受他和大哥的事, 难道不能接受姐姐和三哥在一起?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袁宁心里就有些愧疚。他好像就是仗着父亲疼爱他们才会大胆地和大哥一起回来坦白!
一顿饭所有人都吃得潦潦草草。
章先生等袁宁和章修文吃完了, 才放下碗筷, 把沈姨端上来的汤喝完, 抬眼看向袁宁和章修文:“你们两个到我书房来一下。”
袁宁悄悄看了章修文一眼,乖乖跟着章先生上了楼。
章先生的书房还是那么沉肃,透着一种令人压抑的气息, 和章先生本人给人的感觉一样。章先生没说话,章修文和袁宁对视一眼,也不敢开口。
章先生点名:“袁宁。”
袁宁马上喊:“父亲!”
章先生说:“去年秋天你和你大哥回来对我们说了什么?”
袁宁吃了一惊。虽然他们已经向章先生坦白,但章先生和薛女士都默契地为他们保守秘密,并没有让章修文他们知道。袁宁不知道章先生这么做是什么原因,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和大哥回家对父亲、妈妈说我们想在一起。”
章修文既震惊又错愕。
自从窥见袁宁和章修严一块看电影,章修文就隐隐猜出章修严与袁宁之间的古怪。后来他注意观察过袁宁和章修严相处的情形,基本确定章修严和袁宁有了超乎寻常兄弟的感情。可是他没想到的是,袁宁和章修严居然在去年秋天就已经向章先生坦白。
章修文张了张嘴巴,感觉喉咙里的苦涩让他的喉管不断收紧,叫他一句话都挤不出来。最后章修文低下了头:“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