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各自选了地方坐下,宝珠笑吟吟说:“出京半个多月真想嫂嫂们,在红川的时候我就琢磨着回来要设宴请大家伙儿聚聚,能到这么整齐倒是挺意外的。都知道我是武将世家出身,能认几个字儿,文绉绉的学不来,既然到了我府上,都随意就是,有话咱们直说。”
上手呼吁大家少一点套路多一点真诚,这也没谁了。
不过因为她开了这个头,气氛起得很快,背地里怎么样姑且不论,瞧着都挺和睦。
大福晋笑道:“我才是个俗人,舞刀弄棒还成,要填词作画那真是难为我。倒是九弟妹,一笔字很有风骨,画作还得过皇阿玛赞赏,别这么谦虚。”
四福晋颔首:“大嫂说得极是,先前春蒐,皇阿玛下令扎营的当日,她就同胤禟一道猎了猛虎回来,这也罢,还收服了一窝狼崽子。”
这些事都已经传开了,既然说起,三福晋董鄂氏就插了句嘴:“听说狼是养不熟的。”
她说这种话是很触霉头,宝珠倒是没改脸色,反倒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才放回去说:“多谢三嫂提这个醒,我也得说,别人家的狼崽子如何我不清楚,我家这几只很通人性,不是那等养不熟的小畜生。”
太子妃真恨不得抽死这没眼力劲儿的,董鄂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三福晋到老四府上那位,都不知轻重。平时就算了,今儿个过来的分明都有所求,说点好听的都不会?
就这么尴尬下去大家还想不想好好求子了?
关键时刻,还是太子妃站了出来,她牵过宝珠的手,试探说:“我从太子那头听了一嘴,九弟仿佛做了件大事,又要进爵?”
她说的是草胶那茬,康熙瞒着别人,倒没瞒太子和老四。
太子那头,胤禟的猜想被证实之后,他立刻就知道了,那是春蒐之前的事,父子二人还针对这个做过许多讨论。至于老四,他不是户部尚书,可户部大小事务都要从他跟前过,康熙找他是为了预算成本,以及提出合理的引进以及种植方案。
那种树,须得从海外引进,引进回来繁殖也要时间,目前他们能用的只有草胶,草胶的种植任务估摸只能落到几省得军户身上,要让百姓不种粮食种这种不能果腹的草,基本没有可能。
康熙派人侦查去了,看能找到多少草种,同时,他还在同太子以及老四讨论种植方案的问题,胤禟已经撒手不管了。
哪怕他实际做的事很少,功劳却是最大的,康熙准备在种植以及推广问题解决之后,第一批草胶出炉再论功行赏。虽然还在保密阶段,兄弟们多少都有听到风声。
纵使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也知道胤禟又捣鼓了什么。
太子妃说得含糊,宝珠回得也不清楚,她勾起嘴角笑了笑,回说:“咱们就该坐着享福,前朝事我是从不过问的,我们爷整日忙活什么我半点也不知情。”
倒是其他人,催着让太子妃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头年三月间老九还是个光头阿哥,后来莫名其妙封了贝勒,如今又要进爵?
再往前是什么?
是郡王。
诸位皇子之中,本来有两个郡王,老三因为在敏妃百日丧中剃头,遭康熙怒斥,降为贝勒,等于说如今只有老大是郡王。
要是老九更进一步,前头这些做哥哥的如何自处?她们这些做嫂嫂的还能在富察氏跟前逞什么威风?
三福晋俨然已经忘了今日登门的初衷,又尖又利的说:“倒是没听过弟弟越过哥哥进爵这种事,太子妃莫开玩笑。”
今儿个是宝珠做东,她正要开口,太子妃笑道:“三弟妹慎言,照你所说,我们爷当如何自处?”
你说弟弟不能越过哥哥进爵。
胤礽才巴掌大的时候就越过了老大封了太子。
虽然说,进爵这回是多半是从前排到后,但这并没有写成律例,只是上头的习惯而已。
长幼有序是不假,拿着这个做靠山,振振有词说出那等话,就有些可笑了。
自己没本事,还怪别人太能耐,你咋不上天呢?
三福晋连着被怼了两回,脸色十分难看,乌喇那拉氏是个和气人,赶紧岔开话题,问五福晋如何,这阵子胃口可好,夜里可安稳。
他塔喇氏面皮薄,有些不好意思说:“才怀上两个月,哪有多大反应?”
她这么说,宝珠就笑:“五嫂你是没见过我那会儿,整日打不起精神,就是困,胃口还不好,险些把我们爷急坏了,老说等生下来非得收拾他们。你肚子里这个倒是乖,打小就会心疼额娘,是个好孩子。”
人人都爱听好话,五福晋也不例外,她心里熨帖得很,嘴上还说:“好不容易才盼来他,哪怕是个混世魔王我也认了。”
她还得到一致响应,妯娌们都在点头。
吃苦也认了,哪怕是个小讨债鬼生来调皮也无妨,只要能怀上。
第92章 恩情
胤禟心知今日府上有女客, 难得没赶着回去, 他忙完手边的事就去隔壁找老十, 老十已经灌下好几碗茶,眼看就要坐不住了。
这工部哪儿都好,就是闲了些, 像胤禟这种会自己找活儿干的还算好, 你坐下来等, 指不定十天半个月也没啥事。
本来,改良战车是老九老十负责的, 因为草胶没到位,进度就缓下来。胤禟这头每日还能同工匠们就其他器械进行讨论,工程上的事他也说得上嘴, 胤誐就只能看看书喝喝茶, 实在无聊就在院子里打两套拳,磨也得把时间磨够了, 要是早走,胤禟转身不见人赶明就得削他。
打门口看见熟悉的人,胤誐蹭的站起身来, 他顺了顺衣摆, 往前走几步:“九哥忙完了?今儿个挺早。”
胤禟嫌弃的瞥他一眼:“我说老十你真得庆幸自己没分去户部, 落四哥手里,保准活不出来。”
“别别别,九哥我求你,别提四哥的名儿, 我听了心里发慌。”说着他又走了两步,到胤禟身边,“既然没事了咱们走吧,杵这儿干啥?到你府上坐会儿,慢慢说。”
胤禟已经习惯老十把九贝勒府当他自己家,换做平时无妨的,今儿个还是别去凑那热闹:“你嫂子在府上宴客,咱们在外头吃,晚些回去。”
他俩出了工部径直往饕餮府去,这是京中最上台面的酒楼,摆出来的菜色很对得起它的招牌,好吃得让你把舌头一块儿吞下去。
口碑好,价钱就更好,一盘素菜也得收你好几两银子,说是用母鸡吊的高汤,鸡肉全舍了,留下那点汤汁儿烹成这道菜。来这儿吃饭的多半是达官贵人,再有商界巨擘。又有一说,但凡是在这儿宴客,哪怕平素交情不深的,为蹭一顿饭也会赏你个脸。来这儿点一桌菜,没几百上千两银子下不来,让你自个儿出这个钱你心疼,图省钱只点一两个菜面子又过不去,这么一想,有别人请客多好的事呢。
饕餮府开了也就两三年,胤誐早就听过,也来吃过几回,都是跟老大老二蹭的。胤禟说在外头吃,他没想到这茬,等进了饕餮府的门,在竹字间坐下,老十还是恍惚的。
待他回过神,茶已经上了,是上好的太平猴魁,茶汤清绿,芽叶肥壮,叶色苍绿匀润,香气高爽宜人。
毕竟是皇子出身,什么好茶没喝过?再加上老十方才在工部灌下一肚子茶水,这会儿也就闻了闻香,连端碗的欲望也没有。胤禟端起茶碗细细品过,“这太平猴魁比皇阿玛赏的略差一线,放在民间,已是极好。”
老十听到茶这个字儿就想嘘嘘,他赶紧叫了停:“九哥咱不说这个,我今儿个在工部灌了六七碗茶,这会儿一口也喝不下去。你点几个招牌菜,前次过来还是大哥请客,只顾着喝酒去了,也没好好尝尝,回头我就后悔了,你说他上赶着给我灌酒摆明是省钱来的,诚心不让人好好吃菜,偏我还中了他的计!”
每回和老十凑在一起,胤禟做的最多的表情就是嫌弃,他悠闲的品茶,听老十吐槽够了才斜他一眼:“你傻呗。”
“我是傻啊,我要不傻他们一个个变着法来坑我,就没人坑你去。”
说着,他又咕哝道:“在红川那会儿多痛快,咱们日日骑马摔跤,你说咋不再猎几场晚个把月回来?回京之后我就给困在工部了,成天也没干啥事,就看书,喝茶,打拳……真憋得慌。”
他说了半天,也没得到半句回应,仿佛是嫌独角戏没意思,胤誐往胤禟那头一凑,低声说:“头几天皇阿玛还挺有兴致,之后就说要拔营回京,变脸变得也太快了,九哥你说是不是因为太子那茬?”
胤禟无所谓的勾了勾唇,笑道:“能让皇阿玛上心的,除了太子还有谁?回京路上,我听岳父提了一嘴,说是京中密折,有朝臣秘密弹劾索额图,说他张狂跋扈、恃宠而骄、轻贱同僚、待朝臣如奴如婢,除此之外还有结党营私等等,我岳父说是八宗罪,具体不详,只是提醒我往后注意些,千万把姿态摆正,非要找死的话一定记得先同福晋和离,别拖累他闺女。”
老十俨然已经傻眼了:“有这么严重?咋没听你说过?”
“告诉你就等于告诉全天下,左右这会儿事你听过便罢,别多舌。”
老十想了想:“我还是不信,这么大的事,上头没透出丁点风声,索额图脸面有这么大?”
胤禟轻笑一声:“先前佟国维不信邪,转身他就退出朝堂了,你以为索额图比他好多少?如今太子一党动作频频,我料想索额图等不了了,第一他年事已高后继无人,第二佟国维告老之后他趁机壮大是不假,同时也埋下祸患,皇阿玛要收拾谁太容易,他生怕自己成第二个佟国维,这才推着太子往前走,积极谋划恨不得赶明就搏出一个从龙之功。”
“照你这么说,皇阿玛已经接到密报,他知情,竟能按兵不动?”
胤禟却没回答,他打了个手势,让老十稍安勿躁,过了片刻,房门被叩响:“二位爷,可以上菜了。”
胤誐连忙应声:“赶紧进来,饿死爷了。”
连着几个大菜上来,香味溢满整个房间,等传菜的下去了,胤禟才接着说:“你看看明珠看看佟国维就知道,但凡是犯了忌讳,甭管你是几朝老臣,都别想善终。索额图是元后叔父,这份情谊不浅,要是用在刀口上保准能博个锦绣前程,可惜他和佟家一个毛病,时常拿这个在皇阿玛跟前讨要好处,多用几次,还有情分剩下?”
“不收拾他摆明是因为太子,设身处地想想,若是有家奴密报,说你爱子对你起了坏心,你是信他还是不信?你如何自处?”
对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可惜老十不在聪明这个范畴里,他想破了头,而后回说:“换做是我,我非得把那混账提溜到跟前来,让他好生交代。”
“行了,让你来说等于白搭,换做是我,我不敢贸然相信,也不敢全然不信,我选择试一试他。”
胤誐这下听明白了,想想皇阿玛和九哥一样,都是聪明人,这么说有道理:“太子如今岂不是步步艰险?稍有不慎,就要将江山拱手让给老大。”
说着他赶紧吃了嘴菜,囫囵咽下,说:“我想了想,太子如何同咱兄弟有啥干系?咱们早先不就说好了?只做实事,不结党营私,听皇阿玛安排,管他怎么折腾。”
胤禟夹了块鱼腹肉在碗中,而后说:“这天下是皇阿玛的,真有那么一天要交托给谁全看他的意思。这话是不错,可老大虽勇,智不足,为将可,为皇不可。我冷眼瞧着还是太子最有明君相,好赖是皇阿玛手把手教出来的,样样都好,只是近来有些沉不住气。”
他说话这会儿,老十又塞了几大口:“八哥如何?先前他不是拉拢过咱?咱还没说啥那事就让郭络罗氏搅和了。听说他之后又转而拉拢老十四,莫不是想走老十四的门路,搭上四哥的线,挖太子墙角?”
胤禟闷声笑个不停:“你太看得起老八,太小瞧老四。”
老十瞪出一双牛眼:“啥意思?”
“我怎么看老四和咱们都是一个立场,他支持的显然不是老二这个人,是皇阿玛亲手立下得当朝太子爷才对。他可不是太子、党,他是实实在在的皇党。”
老十想了想,太子最信任就是老四,他俩多少年的手足情,竟然也是虚的?
看出他心中惊骇,胤禟解惑说:“老四这个人,将公私分得最清楚,他和太子的情分不假,他忠于皇阿玛也千真万确,要是走到那一步,大义灭亲这种事他笃定干得出来,太子当局者迷,要是看不明白这一点,栽了跟头真不冤。”
知道得太多真不好,老十这会儿一阵后怕,胤禟嫌弃的瞥他一眼:“和你说这些没啥意思,你记得别跳了人家挖的坑就行,咱们如今忠于皇阿玛,有那一天自然忠于新君。”
老十缓过劲儿来,又把话题绕回原处:“你还没说八哥怎么样?前头嫂子和郭络罗氏闹得难看,他见着咱们还是和颜悦色的,气度真好,给他坐上那位置日子该不难过。”
“你闭嘴吧!”
“谁不知道索额图同安郡王他老娘的关系,若是太子倒了,赫舍里家倒是极有可能转投老八,这就是一条后路,只要太子能稳住,老八别想探出头。”
“我再告诉你,像老大那种直脾气反倒好相处些,老八不是气性好,是把一笔笔账全记在心里了,你顶好别给他翻身的机会,一旦翻身,给过他难堪的谁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站在我的立场,我是打心底里希望太子别叫皇阿玛失望。从前老四脾气急躁,皇阿玛送给他四个字,戒急用忍。我给他补全:戒急用忍,百忍成金;谨言慎行,行稳致远。”
“……”
他俩声音挺低,一边用膳一边闲聊,等吃饱喝足结了账从竹字间出去,走远之后,隔壁兰字间的人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而后重重放下。他脸色晦暗,片刻之后又转为清明。
仔细看看,坐隔壁的可不就是太子,同他一道的是心腹幕僚。
能成太子心腹,学识急智胆色样样不缺,饶是如此,他这会儿也是满心惊骇。九贝勒有句话说对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险些就要走上岔路,幸好,幸好啊。
他觉得是气运,太子不这么想,这饕餮府能在京中立足,后头铁定有人,到底是谁,连他也没查出来,这会儿可算有眉目了。
该是胤禟不假。
他笃定知道隔壁间坐的是谁,这才说起那些话,否则堂堂皇子,岂会没点戒心在别人的地盘上口出妄言。
这是在给自己提醒,也让自己承他天大恩情。
从前真是小看他了。
第93章 赶巧
胤礽来饕餮府并不纯粹是用膳来的, 他来约见朝臣, 有事商谈, 谈得差不多了,为避嫌对方先走一步,估摸过两刻钟, 胤礽吃饱喝足也准备走人, 就听见隔壁传出人声来, 声音很轻,几乎难以听清。
太子抬起左手叫了停, 同时站起身来,往靠隔壁的墙边走了几步。
贴近之后,声音就稍大一些了, 他仔细辨别, 发现是老九老十。
陪他出来的幕僚脸色难看至极,饕餮府他们经常来, 兰字间也是最常点的,这间清雅至极,房间里不是兰草图就是咏兰诗, 尽是名家手笔。过来这边用膳的从来不嫌等待的时间太长, 一边品茗一边欣赏这些名家字画也是人间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