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缘空最亲密的和尚无疑是他的师父了。按照缘空所说,他的师父无衣是那一辈上下最厉害的人,但是对方究竟怎么厉害缘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贾科于是只好对此持保留意见,因为几乎所有小沙弥都会以为自己的师父是最厉害的。
就算是佛修中人。
贾科作为一个深谙佛道,又被佛经日日熏陶的佛珠,虽然修妖身上却没有半点妖气。小和尚缘空经常握着他问:“珠珠,你为什么会说话?别的佛珠都会说话吗?”
“屁,”贾科说,“只有我会说话,所以你不可以告诉你的师父和其他人,否则他们会把我当做妖怪抓走。”
“那你是妖怪吗?”
“我不是,我是一串佛珠。”贾科跟他绕圈子。
“哦,对,你是一串佛珠。”
贾科觉得,缘空脑子这么不灵光,大概不是他的爱人。
“师父,我们还有多久到山下呀?”缘空再一次问师父无衣。无衣说:“快了。”
此刻他们停了下来。无衣向前眺望了一段,忽然侧过身来对缘空说:“缘空,下界已同几百年前不同,此行务必小心行事,莫要莽撞。”
“是,师父,您已经说过几百遍啦。”缘空说。
“不对,你师父才说了两遍,”贾科百无聊赖地插嘴说,“而且上一遍你还在捉蝴蝶……等等,百年前是怎么回事?你几岁了?”
“我十三岁呀。”缘空说。
“你师父几岁了?”
“我师父廿五了。”
“那他说什么百年前,他能知道百年前的事吗?”贾科嗤之以鼻。
“珠珠,你真傻,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咱们住的是共工山,直通上下两界,我在山上住了十年,山下早就过去好几百年啦。”
贾科听了一愣,这同他起先所想的世界可不相同啊。
师徒两人一前一后又行了小半天,终于在傍晚时分到了山脚下。师徒二人野宿于此。
“师父,怎么还没看到人家呀?您说山下都是人家的。”
“百年前倒是,”无衣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儿不同寻常,“缘空,备好驱虫粉,今晚我们在这儿歇脚,看看此地是什么妖魔鬼怪作祟。”
“啊?师父,有妖魔鬼怪作祟?”缘空瞪大了眼睛满是兴奋。贾科差点忍不住拍他一巴掌:“你师父的语气都不对了,你兴奋个什么,若是此地有妖魔鬼怪,能把那么多人家都驱尽,想必不是什么简单的小妖怪,你看看你都会点儿什么,到时候只会给你师父拖后腿。”
缘空委屈地低估:“你怎么尽帮我师父说话。”
师徒两人将小帐篷搭起,无衣命缘空原地等候,他则去采摘些野草来。贾科对缘空说:“你师父挑的这个地方风水不错,妖气最少。”
“珠珠,你的话怎么跟个道修似的。”缘空小声说。
贾科一愣,说道:“道修佛修,都是降魔除妖,不都是一个道理。”说到这里他不敢再说,生怕小沙弥看出点儿什么来。
第186章
是夜,整个荒山野岭里的鸟兽虫鸣忽然在子时消失了。缘空还在熟睡,无衣却起了身,点起了一盏油灯。贾科连忙呼唤缘空,然而缘空砸吧两下嘴,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贾科怒其不争,又叫不醒缘空,只好将全部神识放在了无衣身上,“看”到无衣走出了帐篷。贾科能感觉到一股妖气从他们的东南方行来,无衣前往的正是那个方向。贾科的神识追出一段距离便无法再追,囿于本体限制,贾科的神识纵然强大也远强大不到哪儿去。他正要回来,忽然觉察到一股妖气突然猛地从缘空附近升腾起来!
贾科悚然一惊,神识瞬间归位!在一股浓郁的妖气袭向熟睡的小和尚时,小和尚胸前的佛珠冒出一阵金光,那阵金光像是一面金钵一般倒扣住小和尚的身体。让那股汹涌而来的妖气在碰到的一瞬间发出了一阵吱吱呀呀的惨叫!
缘空满头大汗,却死活醒不过来,贾科没想到自己先前探出神识去追无衣反倒让一只魇兽钻了空子。只是眼下他的法力不过能击退那道妖气,却无法护住小和尚,贾科正着急,无衣总算是回来了。
无衣走进帐篷时正看到那金光击退黑沉沉的妖气,他的双眼一凝,一掌劈退了残余的黑气,来到缘空面前。他一眼就发现缘空沉睡不醒必有他因,于是用指尖在缘空额头上点出了一点莲心。缘空的满头大汗立刻消退了,紧皱的眉头也松了开来。
无衣没有叫起缘空,他的目光落在了缘空胸前的佛珠上。
刚刚施法耗空了法力的贾科胆战心惊地“看着”无衣。无衣的本事有多高他尚未搞清楚,无衣会发现他是个妖修吗?无衣和一般无欲无求海纳百川的和尚可不同。佛也有怒目金刚,贾科知道无衣特别讨厌妖修,虽不随意杀生,却是不肯善待妖修的。缘空曾经告诉他,无衣的父母乃是妖修所杀,他剃度不过十几年,要放下仇怒恐怕也不那么容易。
贾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无衣可能是解篌,但是无衣的性格冷淡,和解篌也毫不相同,世界上那么多个和尚,哪能个个是解篌。
无衣用手轻轻抚摸佛珠,他凝视了贾科一会儿,最终将佛珠放下了。这串佛珠看来没有丝毫异状,甚至连佛气,都比一般的佛珠弱一些。
贾科没想到能逃过一劫,想来是刚刚消耗了大量法力,让他看上去更弱了,于是干脆收敛气息装纯。
第二日一早,无衣带缘空将一株枯树脚下的一只邪崇从树根里挖出净化,才算是让这一片得了个清净。
无衣灭那邪崇时只觉得过于轻松了,昨夜那一场妖气浓郁得方圆百里都仿佛充满邪物,然而无衣想要下手时,那邪崇却仿佛被瞬间抽了气力一般惨叫着在他佛光下灰飞烟灭。无衣皱着眉看了看自己的手,最终没有细究。
而闷声发大财吃了个肚饱的贾科则老老实实地严密收敛自己的气息,做一串安静的美佛珠。
原先山上寺庙里半只邪崇都找不出来,更别说让他拿来进补,这一次可算是让他饱餐一顿,早已饥渴的修为立马上去了。
师徒二人正午时分离开了这片野林,贾科闷声闭关修炼,这一闭关,就是半年之后了。期间无衣似乎时常净化邪崇,贾科虽是在闭关,却对邪崇之气分外敏感,无衣净化邪崇之前,总会被他悄悄吸去一些,只半年,贾科的实力飞速上蹿,终于到他感到暂时无法突破了,这才出了关。
一出关,他就听到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说:“哦呵,和尚!”几个声音一起笑了起来,“现在的骗子,连和尚都扮上了!”
小和尚的声音响起来说:“施主自重!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不是扮的!”
贾科听到小和尚熟悉的声音,差点笑起来,谁会跟流氓讲道理。接着他一愣,这说话的怎么轮到小和尚了?无衣去哪儿了?
那几个混混又哈哈大笑起来:“现在这年代了,哪里还有和尚,不就是个要饭的吗,呸,我给你点儿口水,你就喝去吧。哈哈哈哈哈……”
贾科感到小和尚把自己捏得越来越紧,连忙叫道:“缘空!”
缘空听到贾科的声音立刻一喜,差点大声叫出来,他道:“珠珠!你回来啦!”
“什么回来不回来的,我一直在你身上,”贾科说,“出什么事儿了,你师父呢?”
缘空找到自己的“珠珠”了,不想再跟这些人纠缠,于是说:“师父不见了,我找了他几个月了,现在山下的人真奇怪,他们不喜欢和尚,不让我化缘。”
贾科心想这又不是现代社会,怎么会有和尚化不上缘,又心惊无衣竟然不见了,于是连忙说:“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跟我说。”
“好,珠珠……可是他们不让我走……”
“这疯和尚,一直自言自语的,逗我们玩儿呢?”那几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响了起来,贾科说:“怕什么,你还对付不了几个凡人?”
“师父说不能对凡人动手,不然就要失去比赛的资格。”小和尚一本正经地说。
“比赛资格?什么比赛资格?”贾科一头雾水。
“珠珠,他们要打我啦!”缘空根本没空回答贾科的话,他挥舞手臂躲避那几个混混的攻击,贾科一听连忙说:“还不跑?你又不能打!”
缘空连忙拔腿就跑。
——
“师父和我这一次下山就是来参赛的,十方佛会。”缘空边走边向贾科解释。贾科先前一直闭关修炼,没有听过师徒二人的对话,当然也不知道这回事。他本以为无衣只是带小和尚入世历练,没想到居然是为了参加一个比赛。
“比什么?佛经?教典?佛法?”贾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是看不到外界,然而他的神识和听力已足够让他分辨四周的情况。
缘空说:“我不知道,师父没有说完就不见了。”
“你师父去哪儿了?”贾科连忙问。
“我不知道。”缘空说。
“你一个人能参赛吗?你找得到地方吗?能联系上你师父吗?”贾科连问了三个问题。
“我不知道。”缘空说。
贾科立马怒道:“你还有什么是知道的?”
“嗯……我可以问路?”小和尚绞尽脑汁说。
贾科放弃了,他对缘空道:“行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找个地方住下,明天我们找佛门去问问。”
缘空耷拉着脸说:“我不知道其他佛门在哪儿。”
“你不是会问路吗!”贾科怒吼起来,“随便找个寺去问问,若是大比赛,有哪个寺庙不知道的!”
“只有佛修知道,”缘空扁着嘴巴说,“山下的寺庙都是花架子,它们不修法。”
贾科楞了一下,隐约觉得古怪。佛道盛行的世界,怎么会有佛门不修法呢,说得仿佛现代社会似的。
缘空没多久就找到了住处,贾科听到了周围的水声,于是问他这是什么地方。
“厕所,”缘空说,“我问住店的能否暂宿,他们先前告诉我这地方是不用钱的。”
贾科匪夷所思:“难不成就没有一户人家收留和尚?”
“他们都住在大盒子里,可高了,我进不去,下面的人家说他们要做生意,不要我进门。”
贾科愣了好一会儿,念叨了一句“人心不古”,也不再说话。
——
次日一早,缘空把他师父留给他的所有东西都给贾科说了一遍,唯一一本佛经也形容得清清楚楚,的确是没有任何线索。贾科心道无衣怎么会突然失踪,且不留下只言片语,难道这又是对小和尚的历练?
他于是问缘空:“这十方佛会是什么来头?”
“每百年举行一次的大佛会,有少年组、成年组和老年组,师父要我去参加少年组,说我若是胜了,便可进九域封禁获取佛门密宝。那密宝本是我蕴空寺的镇寺之宝,需拿回才是。”
贾科听得脸颊直抽搐,什么少年组成年组,这听起来好似国家竞赛似的。“蕴空寺难道就派出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其他的弟子呢?”
缘空很委屈:“其他弟子都跟着其他师父半月后才出发,师父说要让我多下山长长见识,咱们是提早出发的。”
贾科心道果然如此,无衣把他还不如一只鹦鹉聪明的弟子坑了,现在也不知去哪儿逍遥快活了。贾科于是道:“你总能联系你的师兄弟吧,问问他们那十方佛会在哪儿举行,同他们一道上路更安全。”
缘空一拍脑袋,折出一只鹤,上面提写了一个“卍”字,那纸鹤便飞起来不见了。
“珠珠,你真聪明,我怎么没想到呢!”
贾科若是有头,恐怕青筋都得暴起,他压抑住自己说道:“咱们先找个寺庙落脚,等到你师兄弟回信了再做打算。”
缘空“哦”了一声,于是快步离开了厕所,离开时贾科隐约听到有人说:“……那小孩儿怎么回事,一个人在马桶上蹲着自言自语了几个小时……”
贾科一阵恍惚,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直到他听到一阵刹车声和报站声,他猛地问刚要上车的缘空:“这是什么!”
缘空得意地说:“珠珠,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叫公交车,我和师父都坐过好几回啦,师父说山下不能随意在凡人前用佛法,这架栾能助我们更快到地方。”
贾科内心是“握草”的,心说老子怎么会不知道公交车是什么玩意儿,难怪他先前一直觉得不对劲,总听到些稀奇古怪的声音,原来这压根儿就不是古时社会。
贾科登时疑问更多了,随着缘空上车,他也不好马上问话让缘空自言自语显得古怪,于是一等到缘空下车,他就立马连珠炮似的问道:
“我们这是在下界,那么上界在哪儿?十方佛会也在下界举行?不怕影响凡人?九域封禁又是什么东西?……”
缘空被他问得脑仁疼,于是边走边说:“十方佛会在下界举行,上界是不能随便去的,去上界咱们佛修要走天梯,咱们共工山就是一道天梯,不过不到奉中洪荒就算登天梯也去不了上界,这是师父说的。那些道修,管在下界的叫地仙,在上界的叫天仙。”
“师父说,为了让所有的佛修都能参赛论佛,这才办在了下界,凡人眼睛不好,怎么能看得到我们在做什么呢?”小和尚理所当然地说,“要是胜出了,我就能去九域封禁啦,那虽说是上界的秘境,却只要拿着令牌便能进出,里面都是宝贝,谁都想要。”
贾科听出小和尚的垂涎之意,提醒他道:“无欲无求呢,小和尚。”
缘空连忙“哦”了一声收敛起来,念叨着:“我不想要宝贝,我就要自在塔,我不想要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