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时念像被透明手掌扣住咽喉,她眉心拧紧,有点羞恼,又带着被辱没的怒意和坚决,眼窝更红地提高音量:“让你失望了,我再难也会自己受着,不给谁做情人。”
那根线随时要绷断了。
她果断上前两步,把手镯的盒子从车窗里放进去,不轻不重掉在男人腿边,然后她抓紧行李箱转身往前走。
才迈了两步,车里就传来沈延非略微带笑的嗓音:“姜小姐,我在你印象里就这么不堪?如果我说,我是想请你跟我结婚。”
空气凝结定格。
姜时念第二次被响雷击中。
这明明就是一句更不现实的话,显然代表着更大的戏弄和轻视,但姜时念鬼使神差地站住了。
迈巴赫平稳往前开了一点,后排那扇打开的车窗再次停在她跟前。
沈延非从容开口:“我刚好急需一个背景干净,没有复杂家庭关系的妻子,婚后可以相敬如宾,非必要的情况互不打扰,你想做任何事,我都不会干涉,当然你需要什么,我也都会提供,姜小姐,愿意像解决那个生日蛋糕一样,帮我这个小忙么。”
姜时念脑子里那根挣到极限的弦,终于不堪力量,倏然断裂,身边风雪都像跟着共振。
她高烧之后的昏涨感又跳出来,刺着太阳穴,觉得自己可能真是疯了,居然会听见沈延非跟她说这种话。
姜时念咽了咽,在这一刻鼓起勇气看向他的眼睛。
深暗,偏偏又清明,雪光映在里面,捉摸不透。
他看起来不是逗弄,她却只觉得荒唐:“我的背景还算干净?你既然对我调查这么清楚,对姜家的事应该都了解了,还有,你知道我刚分手,后续可能还有未了的麻烦。”
她白皙眉心蹙着,不惜冷风冷气站在雪里,对他剖开自己的伤:“我没有父母,是在孤儿院长大的,现在又跟养父母决裂,事业不保,你就算随便选一个,身世也比我简单,比我更符合你的要求。”
沈延非意味深长:“既然这样,我补充一条,长得漂亮。”
姜时念哽住。
他得体的微笑:“这个理由够充分吗?要不然请姜小姐替我找一个能比你更漂亮的?”
姜时念连着两天被他说漂亮,已经搞不清哪句真哪句假,她转换重点:“沈家不可能同意。”
沈延非手中把玩着手镯盒子,知道她现在是最脆弱的时候,不会轻信他。
于是他信口回应:“我之所以急需,就是被家里催的,实际上,我回国接管沈家时间不长,家里各方还不稳定,爷爷逼我娶他看中的人,我得让他们知道这个家到底谁在掌权,所以要选一个他想象不到的人。”
缩在前面驾驶座上的许然之前一直还憋得住,这会儿听完这句,马上弓背趴下去,捂住嘴差点破功。
三哥为了姜时念,真是什么话都编的出口,还这么自然。
偌大沈家从上到下,包括以前最冷血的老爷子,现在哪个不是对他言听计从,还逼婚,谁敢啊。
姜时念一时没说话,半信半疑望向沈延非,默默想着原来高门如沈家,贵重如沈延非,也有家族倾轧那些糟心事,还会被长辈逼婚。
她又问:“沈总没有喜欢的人吗?你就宁愿婚姻只是一个空壳?”
沈延非眼底雾霭沉沉,这一次看她的目光很长,长到半晌没有移开,像要透过太久远的时光。
他喉结很轻地动了动,明白她的心防还没卸下。
她心里的别人还没清空,所以也需要,他跟她对等,同样心有所属,她才有安全感,才可能接受。
沈延非低声说:“有。”
姜时念不意外:“那你不应该娶她?”
他回答:“她现在正要嫁人。”
姜时念怔住,忽然就醍醐灌顶了。
沈总这是被刺激了?所爱准备嫁人,他才报复似的也要急着结婚,还非要选一个除了脸,哪哪都跟他不相配的?
姜时念忧心:“你不再争取一下吗?她说不定后悔,以沈总的条件,北城这些豪门,不知道多少人做梦想嫁你。”
沈延非唇边略略扬起:“她不会后悔,一定要嫁,所以姜小姐呢?既然我条件这么优越,你还要犹豫?”
他斩钉截铁:“婚前协议对你是有利的,我们各取所需,姜时念,跟我结婚,我能护你。”
一个“护”字,刺在姜时念胸口。
她手指死死攥着行李箱,低头看自己盖满雪的脚,她身后一条街之外,是跟商瑞分手的会所,再往前半个城区,是姜家她从小长大的别墅。
她的路被堵死,不管往哪边走,都是他们给她准备好的悬崖。
姜时念咬住牙关。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可以不要父母和男友,但凭什么她全心全意积累的事业,要拱手让别人践踏。
没感情的婚姻又怎么了,她本来也没有再重新谈恋爱的打算。
沈延非应有尽有,对她没什么可图的,她怕他,以后尽量躲着就好了,反正他那么忙,只要互不干扰就行。
姜时念忍住双手发出的战栗感,指甲深深嵌进皮肉。
挣扎的最后一刻,她豁出去了,选择接住这个不可思议的惊天大饼,冲动问他:“什么时候领证。”
问完她就后悔了。
沈延非的意思,多半只是假结婚,简单办个婚礼应付沈家就行了,怎么会轻易领证,变成真正介入他生活的正经婚姻。
她跟商瑞下个月就要办婚礼,商家都表示婚礼后,看看什么时候怀孕,再考虑领证的事,让她如鲠在喉。
姜时念闭了闭眼,睫毛上的碎雪往下坠。
沈延非看了眼时间。
姜时念透过睫毛缝隙,发现他的动作,以为他已经不耐烦了。
然而几秒后,沈延非莞尔看她:“现在去领证,还没到下班时间。”
他抬手按下车门,车里恰到好处的热流向外奔涌,包裹住姜时念,他慢声问:“可以上车了吗?沈太太。”
姜时念双膝紧拢,端正坐在加长迈巴赫的座椅上,望着车窗外肃杀的雪景,越来越怀疑她是做了场离谱到家的梦。
她跟她多看一眼都怕短命的男人,头脑发热地要去公证结婚。
放在昨天,她死都不会想象到这种事。
姜时念余光偷着瞄瞄沈延非,他跟她距离适度,舒展松弛地靠着椅背,黑色长裤一丝不苟,手随意搭在膝上,骨节分明。
她再看自己,风把衣服全都吹乱了,她都没顾得上整理。
现在她全身家当,也就剩下那个小行李箱,里面装着她的证件和……
姜时念突然滞住,屏息把随身的手提包轻轻扯过来,不想被沈延非发现地低头小声翻找两圈,动作彻底僵了。
其实根本不用翻的,她怎么可能没事把户口本放进包里。
她哪会预料到,出门去参加生日宴,竟然会一路演变到需要直接结婚。
她必要证件是带了,但户口本单独放着的,还在姜家别墅里!
眼看着迈巴赫要在前面转弯,争分夺秒开向民政局的方向,姜时念忙跟沈延非解释:“沈总……我忘了户口本不在身上,需要回姜家去拿,今天领证肯定来不及了。”
沈延非没说话,半垂的眼睫掀起,静静看她。
姜时念高中毕业后,就没跟他这么近,这么安静地同处一室过,尤其还是移动的车里,他下意识的那些压迫感,不轻不重覆盖上她,让她呼吸发紧。
她轻声反问:“这种事本来就没准备,沈总你也不会把户口本随身携带吧。”
沈延非听完,往前倾身,随手打开距离最近的储物格,取出一个红棕色的薄薄本子,两指捏着递给她。
姜时念震惊:“……你还真带啊。”
沈延非慢条斯理地“嗯”了声:“我今天下午从公司出来,是专程来请你结婚的。”
他口吻听不出喜怒,姜时念有些不知所措。
她低头解释,优美肩颈线映在车窗上:“我没有要反悔的意思,不然这样,你把我在路边放下,我回姜家去拿,反正有些东西,我早晚都得取回来。”
沈延非不置可否,示意了开车的许然,许然看懂他的意思,及时转换车道,冒雪开往另一个方向。
两条街之后,姜时念意识到这条路线绝对不是去往姜家的,她不禁紧靠车门坐直,纤薄脊背绷着,再次说服自己主动跟旁边那个气息凛冽的男人搭话:“沈总?这是要去哪。”
沈延非笑了笑:“去我住处。”
姜时念当场瞳孔地震。
他说什么?去他家?!
姜时念刚要拒绝。
沈延非偏过头,车正驶过光线昏暗的路段,他的脸隐没在影子里,很快又被闪过的车灯拂过,这样水浪似的光影波澜中,他目不转睛跟她对视。
“姜小姐,现在我们是什么关系?”
姜时念一顿,斟酌着措辞:“……合作伙伴?”
他纠正:“是未婚夫妻。”
熟悉的关系,熟悉的称谓,让姜时念心口乍然收缩。
沈延非柔和要求:“说给我听一次。”
姜时念莫名的血液加速,心慌感渗入身体。
她跟他确认:“你要我说什么?”
“说……”他声线低沉,在夜色里混着细砂的质感,“你的未婚夫,是沈延非。”
第6章
很简单的一句话,张张口就能说出来,姜时念猜,沈延非的意思应该要她口头确认一次刚达成的合作。
她喉咙有点干,不太敢直视沈延非看过来的瞳仁,默默转开脸,视线凝在车窗外沾着的雪片上。
听到“未婚夫”这个称谓,她眼前不受控制浮出来的,是当初她决定答应跟商瑞订婚的时候,商瑞往沙发上一靠,疏懒的语调笑说:“总算是修成正果了,也不枉我折腾了这么长时间。”
一开始她不习惯跟商瑞关系的转变,但商瑞适应极快,立刻开始跟她约会,逛街吃饭看展见朋友,迫切地要对她做各种亲密事。
她那时肯定抵触,也跟商瑞谈过要循序渐进,结果姜家父母知情了,看不上她那个反应,天天耳提面命地让她必须把她的责任拎清楚。
叶婉冷声告诫她:“我确实教育过你,女孩子谈恋爱随便跟人亲密就是不自爱,犯贱!但商瑞能一样吗?他马上就是你未婚夫,抱你一下你都僵,怎么往下走?别以为订婚就稳妥了,万一哪天商家不高兴要悔婚,你让家里刚谈的项目怎么办!”
“再说订婚不是你同意的吗?矫情什么,好像家里强迫你了一样!”叶婉极度不满,“我看以后每天你就把商瑞是你未婚夫背个几百遍,背到你自己相信了为止!”
她质问过自己,对商瑞到底有多深的感情,没有答案,但她可以确定,不管是不是那种轰烈热切的爱,她都是认真想跟商瑞结婚过一辈子的,哪怕需要时间磨合,她也是百分百投入了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