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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东西被迎春迎夏一一对着账目整理了出来,皇后看着账目,大概了解了自己的私房还剩多少,转手就给了敏若,叫她盯着打理。
  夜深人静的时候,敏若守着她,听她不知是呓语还是清醒着的喃喃碎念:“姐姐只能为你铺最后的路,成全你余生的顺遂坦途、平安欢喜。皇上是个好人,你别怕他……敏敏,姐姐对不起你……”
  敏若眼眶忽然微酸,为皇后掖了掖锦被,“好生睡吧。”
  康熙听人回禀了皇后今日的举动,愈发提起一颗心,匆忙赶来时皇后已经睡着了,他只得问敏若今日皇后状态如何,敏若一一答了,康熙守在皇后床头许久,方才离去。
  廿六这日是个很和暖的好天气,皇后早起忽然说想念太子了,敏若忙使人去请,太子却是被康熙带过来的,小娃娃才三四岁上,圆滚滚的糯米圆子似的,这段日子大家都拦着他不叫他见皇后,他小小的人心里似乎也有了感觉,进殿内就紧紧握着皇后的手,缩在她身边,轻声细语地问候。
  皇后笑着拍了拍他,说话已是有气无力的了,眉眼却分外温柔,“钮祜禄娘娘要去见你皇额娘了,想再仔细瞧瞧保成,等见到她,好仔细与她说说保成如今的模样……迎夏——”
  迎夏捧着巴掌大的小匣子上前,皇后亲自将匣子递到太子手里,轻抚他光溜溜的脑门,嘱咐道:“这是钮祜禄娘娘留给保成的东西,留给你日后养福晋用的,谁都不许给,也不许赏人,知道吗?”
  小太子感到有些恐惧,眼泪大颗大颗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淌,康熙看到匣子里是一纸地契,握紧了皇后的手,哑声命太子收下。
  现存的几位皇子与公主也很快被人带到,皇后将早命人分出留给他们的东西一一交给了他们,公主们得到的东西丰厚些,金银器物布匹首饰,皇后一一看着她们,是如看敏若一般的温和神情。
  她在宫中多年无子,其实也不算喜欢孩子,对太子是因为与先后的情分在,其余皇子在她跟前都不过平平,倒是公主们得她的怜爱多些,她特意收拾出几箱子的书给她们,叮嘱道:“日后一定要读书、多读书,也要习躬马,才是大清公主的风范。”
  最年长的大公主流着泪应是,皇后便笑了,叫人将皇子公主们带走了,也命殿内的嫔妃们都散去,才又看向敏若,似乎轻轻叹息一声,“就放心不下你啊……”
  康熙握着她的手,“朕会照顾好她的,果心,你放心吧。”
  皇后转头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仍是笑着的,眼中却似乎染上点滴的悲意,“也放心不下您,批折子理政务要张弛有度,不要狠命读书,珍重自己的身子才是紧要……”
  她说话已是断断续续的,康熙眼中有泪光,搂着她用力点头,皇后握着敏若的手,又握着康熙的手,最后将敏若的手轻轻送到了康熙的手中,康熙知道皇后的意思,再次道:“朕会照顾好她。”
  皇后这才笑了笑,敏若忽然觉着心里酸酸涩涩的,好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下割着她的肉,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握住了皇后的手,泣不成声。
  外头天光大作,皇后气息愈发微弱,她口中是喃喃念着什么,敏若忙倾身去听,康熙也凑近去听,这会二人都不顾什么礼法退让——谁抢到更近的位置听得仔细才是真的。
  敏若听到她用满语喊舒舒觉罗氏,念“敏敏”,念“皇上”。这段日子她早已陆续地将要托付的人事都托付好了,迎春和迎夏不愿出宫婚嫁,康熙也许她们留在宫里,守着永寿宫,皇后曾嘱咐她们日后要如服侍她一般服侍敏若,也嘱咐敏若要好生待她们。
  一切挂念的事都已有了结局,此时皇后口中喃喃反复地念着这几个名字称呼,更像是意识已经糊涂了。
  舒舒觉罗氏昨日才离宫,本应今晚宫门落锁前回来,敏若转头冲外唤人去找她,皇后却已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她最后在敏若再度凑近的时候于她耳边念了一声“法喀”,敏若道:“我会教好他的,姐姐,您放心。”
  皇后便笑了,抬手似乎想要最后一次摩挲她的眉眼,可惜手伸到一半就没什么力气了,敏若忙将脸颊提了过去,握住皇后的手,一点点轻抚过这张脸庞。
  这是属于皇后妹妹的面容,皇后注视着这张面孔,看了许久,又转头去看康熙,轻轻握着他的手,口里念着:“放心、不下啊……”
  属于帝王的脸上终于明明白白地露出悲意,他带着泣声道:“朕会照顾好自己,也必会好生待敏若,果心……你、放心吧。”
  皇后的目光开始涣散,康熙搂着她,感受着她瘦削的肩背,忍着泣声在她耳边一遍遍重复叫她放心,敏若不忍再看,握紧了皇后的手,别过头去。
  她将在康熙的盛年离开他,在他尚且年轻、尚且保留着许多的人情味的时候,永远地离开他的人生,却也会被他永远地铭记在心中。
  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敏若仍然分辨不清她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仍在为敏若铺路,又或许家族职责早已刻进皇后的骨血里,她这短暂的一生中,一刻也未敢放下。
  死亡,对皇后而言,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解脱。
  她最后看向敏若的眼神温柔不舍又含着愧疚,令敏若心情酸涩,这一刻,或许是原主残留在这具身体上、留在敏若接受的那些记忆里的情绪影响了她,她忍不住扑到皇后怀里放声大哭,皇后最后抬手想要温柔地轻拍拍她的背,但不复温暖的手掌到底最终也未曾再落在她妹妹的背上。
  霎时间永寿宫中遍地哭声,敏若拿起了那一封皇后早为她求来的圣旨,圣旨上御笔封她为贵妃,赐号为“毓”。
  这道御旨代表着敏若往后几十年人生中的铁饭碗,但对此时的敏若而言,这只是一封能让她留在皇后灵前,为皇后举哀直到她的棺椁离宫的通行证。
  在皇后的灵柩移出宫后,她也将以未来贵妃的身份回到钮祜禄家中“待年”,这是本朝未曾有过的先例,是皇后怀揣着对她的小妹妹的愧疚,向康熙求来的恩典。
  以她逝后国丧之期,为敏若换来几年的自由时光。
  不值得。
  在这间住了几个月、熟悉的偏殿中,敏若望着那道圣旨,想:皇后在为了她的妹妹处处谋划周详时,可知道她真正的妹妹早已在深宫之中香消玉殒、郁郁而亡?
  谁知道呢,想来是不知道的吧。
  叫了人家几个月的姐姐,真看到皇后闭眼的那一刻,敏若恍惚间,竟也真把自己当做了她的妹妹。
  那么她这辈子,会对得起皇后的所有谋划,在这紫禁城里比所有的嫔妃都活得快乐,活成一个快乐的小傻逼。
  作者有话要说:
  1:网络热梗,智者不入爱河,铁锅只炖大鹅。
  第二十三章
  从宫里出来的日子一开始并没有敏若想得那么轻松快活。她当日信誓旦旦地对皇后说她是个“没有心”的人,但有时晨起下意识来到窗前推窗向北方看的动作提醒她,或许她并没有那么“没有心”。
  敏若宣称自己已经不会再在意任何人事、被任何东西打动,但如今偶尔怅然若失的感觉提醒她,她在从痛苦与艰难中抽出身后,再次被一个人打动了。
  再一次体会到温暖,重新拣起爱别人这一份与生俱来又被强行压制的本能。
  这种感觉不赖,如果那个人还活着的话就更不赖了。
  同时她对原主也愈是惋惜,若是原主还在,做出与前世不一样的选择,或许也能更直观地感受到她的胞姐对她的爱与在意。
  而爱是在朝夕的相处中被温养出来的,在皇后心中的天平上,她每一天往自己的身边添一小块砝码,最终足以与法喀、舒舒觉罗氏绑在一起的代表钮祜禄家的天平另一端持平,最后隐隐地重过另一端。
  因为皇后离家多年,与家中的感情全靠血缘与记忆维持,怎么抵得过血缘与日夜相处的双重加持。
  可惜原主已经放弃了再尝试一次、自己拯救自己的机会,而她从一开始就是有意地获取皇后的好感,居心不良。
  可怜皇后临终前,都不知道她的亲妹妹已经被困死在紫禁城中一回,最终走向死亡。
  而她,只是被原主拉来的“冤大头”,白捡一条命的野鬼罢了。
  公平交易,各取所需。
  甚至她还占了便宜。
  敏若的怅然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这段日子亲眼见证皇后为钮祜禄·敏若的百般筹划,令她有些想念自己的家人。
  想念属于她的,嘴硬心软,永远明媚骄傲的姐姐。
  但她已经在这样的想念中度过太多太多年,以至于这种情绪都不需要特意排解,过一两天,就会自动被代谢掉,这个自动代谢的过程从一开始的一个月、再到两旬、到半个月、到一旬、再到七八天、五六天,如今的一二天,漫长的十几年,消磨掉了她许多柔软的情绪。
  因为唯有坚强才能活着。
  今生遇到皇后对她而言或许是件好事,与皇后的朝夕相处让她重新捡起了些许的柔软,不再把自己包得刺猬似的,看起来温柔可亲其实与世上人都隔了十万八千里。
  人活着,就是需要温暖和陪伴的。
  皇后灵柩出宫入了巩华城,回家之后兰杜兰芳眼见着敏若消极了两日,心里头怪着急的,法喀也顾不得消沉,每天变着法招惹敏若,终于这天又看到敏若气冲冲抄起鸡毛掸子的英姿,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秒,就只剩下兰杜与兰芳欢喜了,法喀被鸡毛掸子贴面的危机逼得蹿出正屋顺爬上树,心里已经泪流满面。
  舒舒觉罗氏站在院门口看着他们闹腾,与乌达嬷嬷嘟囔道:“两个没心肝的,他们姐姐……才多久,他们两个就闹腾起来了。……也罢了,前段日子我瞧法喀日日闷不做声的,心里头怪着急的。唉,算着,快要烧果心的五七了吧?你悄悄地备一份纸钱,宫里的是宫里的。”
  乌达嬷嬷低声道:“瞧三格格打宫里出来瘦了好几圈儿,这几日一直闷闷的,今儿好容易有精神了,皇后主子真知道这边的事,想来也能宽一宽心。”
  舒舒觉罗氏闻言不再言语,眼中隐有几分哀色,乌达嬷嬷见她消瘦憔悴许多的模样,默默将别的话都咽下。
  敏若这回没急着出京,在钮祜禄家安心住了一段日子,原身住的是皇后未曾入宫前居住的院落,在这段日子里,敏若也迎来了它曾经的另一个主人。
  敏若一直闻其人而未见其面的遏必隆的长女、钮祜禄家的大小姐,“钟灵敏秀”中最年长的那一位——钮祜禄·钟若。
  她是为皇后大行而奔赴京中,但即便一路快马,她也未能见到曾经与她同院而居朝夕相对的妹妹,回到京中时皇后的灵柩已入巩华城,她只来得及匆匆到巩华城外伫立一番,然后进宫请安,再回到家中,从敏若这拿到皇后留给她的遗物。
  不多,几件少年时姊妹两个的物什,并皇后病重断断续续攒下的绣品中属于她的一部分。
  钟若的面容与皇后有几分相像,她们脸上的共同点大概来源于遏必隆的血脉基因,但钟若有与二姐不同的逼人英气,这应该是来源于她的生母与多年纵马草原的生活。
  她的身子精瘦而不是消瘦,只扫了她的手臂一眼,敏若就确定这是位能驭烈马的高手。她与原身并不算很熟悉,但在如今的情势下再逢,无论熟悉与否,姊妹两个总是少不了抱头痛哭一顿。
  敏若的陪哭业务精熟,上架多年从没得到过一条差评,这会与钟若抱头落了一场泪,钟若见她哭的样子又不免有些心疼,取锦帕来替她拭泪,低声道:“别哭了,大姐回来了。知道你伤心,但你二姐想来也不会愿意叫你为她伤心得伤了身子。”
  她一摸敏若的肩就知道她这妹妹是真瘦,微微拧眉心里有些不赞同,到底时隔多年才见第一面,也不好张口就说教,只能尽量委婉地劝了两句。
  其实敏若心里也直喊冤枉,她在进宫之前绝对是不瘦的,不仅不瘦,在庄子上三天一小吃五天一大吃一旬一次大吃特吃的美好日子还把她养得丰健莹润,虽然有锻炼跟着,那胳膊上也是有软肉的好嘛!
  瘦得快主要是打年后开始的,再加上这段日子胃口一直不好,也就没把肉养回来。
  但这等回庄子上再住一段时间,从小羊羔吃到专门养来吃的大肉牛,估计不出一个月,她的健康体重就回来了。
  但这会她也不好跟钟若辩驳,姐妹两个和和美美又客客气气地交谈了一会,钟若终于忍不住了——要论打太极拉闲话的功夫,没几个人耗得过敏若。
  她干脆了当地对敏若道:“你二姐给我去的信,嘱咐我多帮着你、护着你些,我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有什么能多做些的地方,给你搞了点宫里的人手,应该没有她留给你的当用,但用处也不一样,蒙古的人脉,未必会真心实意地为你所用,但银子钱花出去,绝对是能把事办成的。”
  就喜欢这种出手阔绰的大佬。
  这种事谁会嫌弃要花银钱啊,蒙古在宫里的人脉那是几代博尔济吉特氏女人积攒出来的,想要撬动是绝对不可能的,平常人也根本搭不上线,能使钱出去买事办成,那是多少宫妃梦寐以求都做不到的事情啊。
  敏若记得钟若前生也是将几条人脉交给了原主,后来也确实起了大作用,当下真情实意地向钟若道谢,钟若摆摆手,凝视着妹妹的眉眼,低声道:“按理,你出嫁时候我应该给你添一份妆,可等你出门的时候,我未必回来得及时,还是先把东西给你。
  宫里头旁的东西都不缺,我思来想去,和当年给你二姐的一样,兑了些银票,还有两箱金银,留着给你压箱子吧。宫里虽然会赐下妆奁,阿玛和你二姐也都给你留了东西,但大姐给你的是阿姐的,不要推辞,收下吧,推辞就不吉利了。”
  她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又似乎一句话都说出来,憋了许久,最终只是抬手轻抚了抚敏若的头,“苦了你了,好孩子。”
  不同于皇后病重冰凉的手,钟若的手很温暖,是健康的肤色,也是健康的温度,敏若垂着头低声应下,心里忽然有些感慨——原主身边的许多人都爱她,又都不是最爱她。
  因为有更加要紧的东西,所以大家都在作取舍的时候取了别的东西、舍弃掉了原主。
  原主因此郁郁半生,她不在意这些,所以能够坦然接受他们的好意,把控得当地回馈好意。
  在意与不在意而已。
  钟若没在京中停留多久,敏若将她给的添妆锁进箱子里收进小库。这段日子来京中天气逐渐炎热,她有些想念庄子里,想亲眼看看庄子后头已经被纳入她名下的山,若非心里还挂念着京中的一桩事,想来她早带着法喀溜了。
  这桩事是钮祜禄府的隐患,皇后一死,一直拉着绊着舒舒觉罗氏的一座大山骤然消失,许多事情舒舒觉罗氏已不能办得十分周全了,前头两个月还好,眼见日子渐久了,舒舒觉罗氏逐渐有了放飞自我的趋势。
  事情的开端是府里放月钱银子的日子被推迟了,原本每月初八放月银,这月直到初十这日,还是迟迟没有动静。
  敏若就是为防舒舒觉罗氏生幺蛾子留下的,如今府中一有异样,她心里的警铃就开始响了。
  月钱银子是十二这日放下的,敏若安排去探查舒舒觉罗氏身边的人还没有动静,东大院先闹将起来了。
  巴雅拉氏倒是没亲自来闹,只是派出了马前卒小兵秀若,带着她身边的两个老妈妈来到这边府里。
  秀若没直接往舒舒觉罗氏那闹去,而是绕了个圈子先来敏若这,她来时敏若这边已有人点好了月钱银,敏若院里的月钱自然是没人敢克扣的,上上下下都计算得应当,早已按人发放下去,还有按例给敏若送来的赏人的散钱两匣子并一匣红封。
  ——因敏若如今“待年家中”的说法,她这边多了几个宫内赐下的教引嬷嬷与宫女,都是从前永寿宫旧人,灵若的心腹,甚至有两位嬷嬷都是从钮祜禄家进去的,在敏若身边倒是不妨碍什么,只是明面上的规矩礼数少不得,她们跟敏若这边每日装模作样的,散月钱时舒舒觉罗氏也不忘嘱人给她们包了红封。
  她再吝啬,也知道有些地方是应该大方的。这会众人领了赏刚上来谢恩,那边秀若被妈妈们拥簇着脚步急匆匆地进来,气势倒不算很凶,瞧着竟还有些楚楚可怜的意思,敏若见了心里生疑,站起身来到门口,“怎么了这是?”
  “请三姐给我们娘仨做主!”秀若一过垂花门,来到当地,哭得楚楚可怜地双膝跪地请了跪安,没道万福,而是先哭诉道。
  敏若忙走过去拉她起来,想到今天是什么日子,心里多少有了些猜测——还能是什么事啊,左不过是月例用度上的事呗。
  东大院与这边不同,这边府里月初发的只是月钱,衣裳首饰按季裁剪打造,一应吃食用度不到自己手里,直接有厨房、总管房从账上拨,但东大院那边是每月初这边备齐了,银粮柴炭并折合出来的菜蔬银子一起送去,两边一对、一齐清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