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日做了,我便叫人送去。”敏若道:“多谢您关怀,是连日赶路赶的,歇两日就好了。”
皇贵妃笑了笑,见荣妃、容慈等人在后头驻足久久不动,知道她们或与敏若有话要说,便没多言,与敏若道了别,走了。
荣妃与兆佳常在、容慈等几个公主等皇贵妃去了才涌过来关心她,敏若一一笑着谢过,然后道:“容我再歇段时日,咱们廿一起再复课吧。便宜你们了,但功课得先交到我这来,我在外头得了新得了几本书,觉着不错,回头你们带回去读,我再给你们留功课。我是歇着,你们可歇不得。”
绣莹笑嘻嘻地道:“毓娘娘您放心吧,我这回写的文章大姐姐看了都说写得可好了!”
静彤也连连点头,容慈笑着道:“她们的课业确实都做得不错。”
“那我可拭目以待了,真做得好了,有些玩意给你们做奖励。”敏若笑着挨个摸了摸头,困意也涌了上来,旁人或还看不大出来,容慈却能察觉出一些来,便软声道:“一路奔波劳累了,毓娘娘快回去歇着吧。明儿一早我们送功课去。”
“别一早了,下午来吧,留你们晚膳。”敏若向荣妃与兆佳常在微微颔首,“我先去了。”
阿娜日、书芳与她同路,三人一起走了一段路程,阿娜日道:“你不在这段日子,宫里也有点事,你先睡吧,下午醒了使人说一声,我再找你去和你说。”
敏若点点头,顺手揉了把书芳的脑袋,在永寿门下停下,“我就不送你们了。”
她扑到阔别已久的大床上蒙头就睡,兰杜她们忙着归置东西、与云嬷嬷她们叙话了解事情,也都没闲着。
回到在她心里属于“安全”的地方,兰芳她们又都没敢进后殿,过路时脚步声都特意放得轻巧,殿里安安静静的,叫敏若难得好睡一觉。
枕褥间的清新香气都是她所习惯的,银质的镂空小香球里是她亲手调配出的香料,能宁心安神,难得的是香气清新淡逸,悠远绵长的香气清淡无害,没有很大的攻击性——这是所有能在敏若身边留存下的东西必须要有的特性。
淡香安眠,柔软熟悉的枕褥更叫人安心,敏若醒来的时候天边已是昏黄一片,难得的一场好觉叫她醒来之后神清气爽——寻常人累狠了再睡足了起来可能会有一段精神比较混沌的状态,敏若则没有,无论前提怎样,只要睡够了醒来,都能很快清醒过来。
她趿着鞋下了地,披上一旁衣架上搭着的衬衣,推开窗静静望着天边的晚霞出神,还是臻儿捧着东西路过,见她拄着窗框望着天边,才忙道:“主子您醒了?奴才这就喊兰杜姐姐她们去……乌希哈姐姐做了好多吃食等您醒来呢。”
敏若笑眯眯冲她摆了摆手,不多时兰杜领着人走进来,见她眼角眉梢都是惬意慵懒,方才松了心,笑着道:“主子这觉可睡好了?”
“睡得好极了。”
回了永寿宫就是她的主场,她的状态很快就调整回来。
阿娜日晚上还是过来了,带着书芳一起,与敏若说近日宫中发生的事,道:“你不知道,前段日子,景仁宫忽然传出消息来说皇贵妃有身孕了。如今四个多月了,算来你们走前就把出来的,但一直没传消息出来。我瞧皇贵妃最近精神头都不大好,可见孩子怀得很累。”
敏若听了这个消息,才猛地想起——佟皇贵妃确实是与原主同年有的身孕,诞下的是一位小公主,生来有弱疾,未出一月便殇了。
也不是件喜事。
敏若最近莫名地不喜欢这些悲惨的结局,阿娜日见她兴致不高样子,仔细瞧了瞧她,道:“你是不是没休息好啊?下晌我去慈宁宫,老祖宗也没什么精神头,这一路可真是把你们折腾坏了。”
敏若道:“皇贵妃有喜是好事,还有什么事?”
“宫里还能有什么大事?无非是生生死死的,还有宜妃也有了身孕,她这一胎倒是怀得很轻松,一日三次地出来遛弯,有此我们在御花园碰上了,她故意在我面前来回走,我当然就跟她说恭喜啊!结果她背过去就跟身边人说我是榆木脑袋,还当我没听到!我是不太会说汉话,可我耳朵确实不聋啊!”阿娜日“哼”了一声,“那女人才是榆木脑袋!”
敏若听着她的小学鸡骂人水平,实在是忍不住笑了一声,就被阿娜日捕捉到了,“你也觉得宜妃脑袋不好对不对?她比我阿布帐子里那几个只知道哭着装可怜的女奴更没脑子!”
敏若强忍住笑,安抚她道:“宜妃就是那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五阿哥养在太后宫里,她想得紧,总算又有个孩子了,心里能不高兴吗?”
“是高兴,有个小娃娃,生活也有个调剂。”阿娜日拄着下巴,忽然伸手摸了摸敏若的肚子:“你这里什么时候能有个小娃娃啊?你也快生一个吧,生出来咱们好热闹热闹。”
书芳慢悠悠道:“生孩子多疼啊,你自己怎么不生呢?”
“我倒是想啊!可我那些姑姑们、还有太后,她们在宫里那么多年,也没有过孩子啊。”阿娜日摆摆手,洒脱地道:“我要是有才奇了呢,就指望你们俩了。”
敏若深看她一眼,她是如此洒脱的模样,可心里就真的情愿这样成为棋子被人摆布一生吗?
敏若从前是不愿意想这些的,有些事情想多了无用,只会影响自己的心情。
这几日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忍不住往多了想,又莫名的悲观。
敏若皱了皱眉,心里算了算日子,才无奈地又舒展开眉头。
还得等呢,现在验不了血也没个彩超什么呢,要能查出喜脉来正经还得一阵。
倒是也没叫她多等,公主们复课没几日,敏若早起顺手往手腕上一搭,搭着搭着,神情却正经了起来。
兰杜在旁轻声问:“主子,怎么了?”
敏若心道:我若告诉你是你们这几年心心念念的小崽子来了,你会不会把我辛辛苦苦蒸出来的茉莉清露洒一地?
敏若决定闭嘴以保全清露。
作者有话要说:
1:玩梗,季羡林《清华园日记》中的一句。
原文如下:
五月三十日
今天早晨上了一堂现代戏剧。
第四十六章
孩子可能真来了的事情敏若没有声张,她如常地梳妆更衣,上午容慈她们只有一节算学是需要她讲授的,然后便是各自读书拟文章写心得,敏若讲完算学,将早留好的功课布置下去,道:“四日后是算学课,那日交上来就是。”
三人齐声应是,敏若将她们今日要读的书的页码挨个给圈了出来,将她们三人安排停当,便走出了偏殿。
四月里,京师的天已有些转热,康熙人在玉泉山澄心园避暑,佟皇贵妃同去,旁的嫔妃都没带,宫里一时安静下来,没有许多酸言醋气,风平浪静许多。
热闹倒是仍旧热闹,御花园里每天嫔妃不断,仍是各个容色娇姝,比园中盛开的夏花也不弱什么。
敏若素日懒得出门走动,顶多早晚各练一套活动量大概比广播体操大些的锻炼身体养生功,是上辈子学来的,算是增加运动量,有没有用处不清楚——毕竟她是牵机药弄死的,还没到验证养生结果的岁数。
四月,宫内的头部几位已经用上了冰,敏若好歹占这个贵妃的坑,算是最先用上冰的一批。
她每日的冰例分成两份,一份是偏殿里的冰盆,一份在日常起居的前殿里,冰鉴内装着一壶茶水,通气的孔眼向外散发着凉气,风轮也早就架好了,古代社会夏天必备神器预备得整整齐齐。
敏若倒不是十分畏暑,但谁会介意在能力范围内让自己过得更舒服呢?
她这会回到正殿在暖阁里一坐下,带着茉莉馨香的清风迎面而来,兰杜为她打着扇子,看着风轮旁案上的两盆茉莉花,笑道:“这花今年还真赏脸,早早地就开了,开也开不败。老人都说这样花开的绵延不绝是好兆头了,主子您这段日子怕不是要发财?”
兰杜笑着打趣一句,敏若想了想,说发财倒是也不错。
她怀孕了,从太皇太后、太后到康熙,哪个不得表示表示?小金库又能充盈一拨了。
但哪怕这么想,她还是觉着心里怪沉重的——活了第三辈子了,前两辈子她压根一点都没往以后会生孩子的事情上想过,穿过之后也多少带着些逃避心理,现在事情终于到头了,原本压在她心里的一块她穿过来不知道那两个孩子还会不会生出来的石头落地了,对于怀孕生子这件事的恐惧也终于有了发挥的机会。
去年德妃的事一直压在她心里,今年佟皇贵妃也有了身子,月份尚浅,对外宣称是一切还好,但其实她这一胎也怀得艰难。
这个孩子本不是佟皇贵妃自然要下来的,是佟家四处搜寻来的催孕坐胎的方子吃出来的,佟皇贵妃最终还是扛不住家里的压力吃了催孕的药,或许也是心里想要一个真正属于她与康熙的孩子。
但她的身体本不适合受孕,吃药折腾来折腾去还是她自己受罪,好容易有了这个,胎像也不稳固。康熙回宫没多久便匆忙带她去了玉泉山,多少有叫她安心静养安胎的意思。
宫里的事务被散给四妃——之所以没落到敏若头上是因为她以死相逼(划掉),死活不干,康熙无法,只能分配给四妃。
但他也没便宜了敏若,四、八两位小阿哥被安排到敏若这暂时照看着,敏若一开始只觉两眼一抹黑,但想想今年冬天宫里就有崽了,拿别人的崽练练手好像也不是不行。
当然,两位小皇子自有乳母照顾,她需要做的就是给空出了后头的两间偏殿来住着。八阿哥路还走不稳当,每天是他在前头走,乳母、保母们亦步亦趋地追;四阿哥则不一样了,这小子路已经走得很溜甚至会跑了,现在是个风一样的男子。
托这几年敏若和佟皇贵妃好像不到朋友但又熟稔彼此都有默契的关系的福,他对敏若并不陌生,对到永寿宫来小住也并不抵触——甚至因为敏若常叫乌希哈做玉粉团吃而像回了快乐老家一样。
清宫养孩子是不许孩子吃饱的,似乎是时下的传统,认为小孩子吃饱了不积福养不住,吃得越少身子越好。
这是完全的谬论,但却是宫里的老传统。四阿哥从前也难免被饿了两顿,来到永寿宫后发现饭碗盛得都满了,可以大概吃饱只是不能吃撑后实在是快乐疯了。
再加上小点心、牛乳羊乳各种乳酥加持,没几天小脸就肉嘟嘟的了,也不像从前感冒发烧三灾五难的——这似乎是时下小娃娃的常态了,三五日病一场,各个长的干巴瘦,本来应该是小脸蛋圆鼓鼓的年纪,可脸颊肉都少得可怜。叫敏若不解的是竟然从没有人想到是不是因为吃得不饱才变成那样的。
当然敏若也注意拿捏着分寸,没叫四阿哥吃得很过分再积食生出病来,时刻注意让他保持在健康的状态。在这方面她还是很小心,不会给人留下什么口舌话柄,便是回头有人要借此发难她也有话说。
先后、钮祜禄·敏若与法喀幼年都是没有饿过的,舒舒觉罗氏不信大夫那一套,这时候固执也显出固执的好处,她觉着遏必隆前头几个孩子没立住都是小时候饿的,一把骨头身子骨能好吗?于是从来没叫她的三个孩子小时候饿着过,别人怎么说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从没放心里过。
而舒舒觉罗氏的三个孩子也确实各个都健康长大了,法喀如今身手更是出了名的好,例子就摆在前面,便是与人辩论她也有道理可讲。
如果只图安稳省事,她当然可以也如旧例一般不许四阿哥吃什么东西,就饿着吧,反正四阿哥在原身上辈子是平安长大了,除了大了后能吃了点,也没饿出个什么好歹来。
但说敏若心软也好,说她是“无谓的善良”也罢,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五六岁的小娃娃在她眼皮子底下饿着,盯着点心的时候眼睛都泛光,可点心总没有饭菜有营养。
她曾经心硬过,但再怎么狠心,只要稍有余地的时候,那点柔软的地方就会再度冒出来,小小的一块,却叫她怎么也忽略、舍弃不掉。
上辈子曾有人说她这是“无谓只会害了自己的愚妄”,可她觉着人总是要留有点心软的地方的,不然岂不是把人性都一起丢掉了?
如果连最后的善良与对弱势者的柔软都被丢掉了,那活着的究竟是人,还是披着人皮的魔呢?没有了良善与底线作为约束,人真的还能称之为人吗?
她曾经思索了这个问题许多年,一直没有得出答案,或者说她也并不需要答案。
她只要保证她自己还算是个人,就可以了。
一会联想到原身孕后期双腿浮肿抽筋彻夜难眠的苦日子,一会想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旧事,敏若抬手按了按额角,起身想给自己点一炉安神香,想了想,还是又坐下了。
她道:“我有些头晕,喊窦太医来给我瞧瞧吧。”
兰杜一惊,忙应了声,吩咐小太监去传窦太医,回来不安地守着敏若,轻声问:“您除了头晕,还觉着怎么不舒服?是不是受了暑热了……我叫乌希哈熬些绿豆汤来。”
敏若很少自己说身上有哪里不舒服(除了偶尔装病逃避事务或麻烦的时候,但那也都是和兰杜她们至少有过示意通过气的),这会她忽然一说,兰杜顿时有几分心慌,隐隐地不知所措起来,幸而一贯历练得当,她行事愈发沉稳,还没有十分慌乱。
敏若按了按兰杜的手,安抚她,低声示意:“我这个月的月事没来。”
“那难不成是什么……不会的不会的。”兰杜心更慌了,强行镇定下来,道:“您的平安脉,太医们都是常请的,若真有什么事,早就被发现了,怎么可能有什么病症。您是不是这几日贪凉吃多了冰碗……”
“傻丫头啊!”一直仔细回忆敏若这段日子的表现的赵嬷嬷忍不住了,拉住兰杜低声道:“你可快停停吧,别猜了,等太医来,没准是好事呢。”
像是怕惊着什么,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兰杜听得一头雾水,连听带猜的,等略回过些味儿来,一时呆立在原地,一时不知是惊是喜。
“太医?毓娘娘您是病了么……”在门口听了一会的四阿哥终于忍不住跑了进来,抱着敏若的腿问——他们两个这段时间以吃为链接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谊,他已是知事的年岁,听闻敏若身体不好自然担忧。
敏若笑着安抚了他一下,想叫他出去玩,但见他不愿走,就叫人将他抱到另一边炕上,取来玩具给他玩。
哪怕宫里长大的孩子有再多的心眼,小时候都是一张白纸被涂上色的,佟皇贵妃有手腕、心里也还算有底线,景仁宫被她把持着,她又与四阿哥的生母达成了微妙的互相妥协与和平,所以四阿哥的成长环境算是宫里数一数二的了,还没被装上一肚子的权衡算计,也还没学会演戏。
敏若看得出他此刻的担忧确实是真情实意的,心情似乎也豁朗许多——真生个每天能关心她、叭叭叭跟她说话的小崽子似乎也不错。
她安抚四阿哥道:“放心吧,毓娘娘没什么事,只是喊太医来请平安脉罢了。小厨房今儿做了什么点心吃?”
对点心,四阿哥可精通了,忙给敏若数:“做的龙井茶酥和绿玉糕。”
就是茶味的酥团和绿豆糕。
名字纯属取来好听的,敏若听了就笑——这两样也都是四阿哥喜欢的,不过她还是叮嘱一句:“记得毓娘娘说过什么吗?无论吃什么都要适量,茶酥虽好,但你小孩子吃多了茶叶却不好,所以茶酥要少吃。绿玉糕清热解暑,夏日吃着很好,但怕你吃多了积食,所以也不能一口气吃得多了,不然日后可就都没有了。”
四阿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胤禛记得毓娘娘所说的,喜欢就还会有,不必急着一次吃足了,您放心吧,保证不会积食了!”
“好。”敏若笑了笑,窦春庭来的时候四阿哥已经啃了两块点心,喝起滋味酸甜的杨梅枇杷汤了,他进来匆匆行了礼,忙问敏若:“娘娘除了头晕,身子上还有哪里不适吗?”
敏若将手搭在他取出的迎枕上,道:“倒是没什么别的不适,只是每月循例之事,算来断有一个月多了。”
窦春庭听了,便知道敏若是什么意思,忙凝神正色给敏若诊脉,略问症候,望问切问一番,冲敏若笑着点了点头,“娘娘猜测的不错……只是月份尚浅,前日的平安脉才没诊出来,再过段日子便可更清楚些了。”
“那就稍等两日,多请几位太医一气看了,免得是什么别的症候,空欢喜一场不是?”敏若笑着道。
窦春庭连忙应声,这是个对他们俩都好的稳妥法子,也是太医们诊出嫔妃们有怀孕倾向、告知之后希望得到的最好的处理方案,四阿哥到底还小听得懵懵懂懂的,见到太医过来探看的容慈却听出意思了,等窦春庭走了,才激动地来到敏若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