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笑道:“吃饱了,吃饱了。乳母的奶水很足,足够小阿哥吃饱了。这是常有的小动作,没准儿是小阿哥还在回味方才的一顿饱餐呢。”
她对外向来以严肃示人,几位公主难得见她说了一句俏皮话,讶然之余竟也有几分信服。
见她们把赵嬷嬷打趣的话当了真,敏若无奈地抬手按了按额角——这一个个的,都该涨功课!
还是课业太轻松了。
不过没关系,她们有她,不就是课业少吗?加量不加价,她这别的都不多,就是能留的作业多。
小小崽刚一出生就得到了姐姐与姨母们喜爱呵护,未来能从他额娘的鸡毛掸子下把他救出来的人不断增加,可惜又没有一个能够完全和他额娘抗衡,保护他的小屁股和小手心。
真是可悲、可叹呐!
次日海藿娜便入宫了,她还带着早就给孩子准备好的各色物件与温补身子的补品药材,将东西交给兰杜之后,她先对敏若道:“额娘在庵里清修,她说她欲为小阿哥念诵七七四十九卷经书祈福,不可中断,今儿个来不了了。”
也不知是不是该感慨,舒舒觉罗氏如今还知道找一个冠冕堂皇说得过去的理由来遮掩一下了。
敏若与海藿娜相视一笑,彼此眼中都有了然。海藿娜小心地抱了抱小阿哥,笑道:“听说姐姐给小阿哥取了小名,是叫安儿吗?”
康熙默认了敏若给小崽取的小名,安也好,平安更好。
“是,平平安安。”敏若摸了摸小孩还没剃掉的浓郁胎发,海藿娜笑道:“是好名字,咱们小阿哥往后定然会平平安安地长大。”
她将方才没有交与兰杜的最后一个盒子从婢女手中接过打开,里面是沉甸甸黄澄澄一个金锁,正反两面錾的四季平安与福禄寿喜,如意云纹滚边,嵌着珊瑚、琉璃、玛瑙、珍珠、琥珀、银等佛教六宝,与金锁本身的黄金质地相结合,正是整个佛教七宝1。
这个金锁承载着舅舅、舅母对小外甥沉甸甸的祝福,敏若没有推辞,笑着给安儿戴上瞧了瞧,方取下命人收好,对海藿娜道:“你们有心了。”
“法喀特地去庙里求来的图样,请老工匠打造的,还在佛前供奉过七七四十九天。”海藿娜缓声道:“咱们虽不信这些,但给孩子带着,有一份好意头总是好的。咱们小阿哥,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啊。”
这几年宫里夭折了太多孩子,自敏若有孕起法喀便一直心中不安,一向不信神佛的他也忍不住去庙里求了图纸、打造出金锁来又送回去供奉。
如海藿娜所说的,不管信不信,都是一份好寄托。
敏若笑了,道:“会的。这小子在娘胎里就好活,瞧把自己养活的,一生下来就胖嘟嘟的。”
相处两天,她提起小娃娃时眼角眉梢的神情愈见柔软,这会一边说话,手指一边轻轻戳着安安身上的软肉,脸上是真切的柔和静好。
海藿娜见过她太多温吞平和、岁月静好的模样,但此刻,海藿娜心里莫名地清楚,这是她头次见到这位一向慈爱温柔的姐姐真正静好柔和的模样。
海藿娜愣怔了一瞬,然后心尖一直悬着的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好像倏地放下了,她凝视着敏若,满怀期许,口吻却很平常如家常闲话一般地道:“有了安儿,姐姐往后也算是有个寄托了。我们在宫外一切都好,您与安儿也要好好的啊。”
敏若失笑,“你还操心上我了……放心吧,会的。”
或许是娘胎里营养充足,又或许是赵嬷嬷她们照顾得精心,小安儿如他的名字一般一路平平安安地长到满月,体重突破了七斤大关,敏若在心里换算了一下,大概相当与后世的十一斤多,即便在婴儿营养普遍丰盛的二十一世纪,也算是个胖娃娃了。
这小子好养活得很,吃奶吃得有劲,夜里醒了喝一两次奶就能再睡下,不用人彻夜地抱在怀里哄,他的乳母、保母们私下里都暗暗称奇。唯有一点就是安儿白日里很黏敏若,不在敏若身边就扯着嗓子嚎,刚出生那两天还没什么劲,越大越有劲了,哭起来声音也愈大,哄都哄不住,赵嬷嬷她们只能白日里安儿一醒就连忙抱到敏若身边来。
月子的后半程,敏若实在是忍不住了,晚间把兰杜她们从她的寝殿中请了出去,安安稳稳地睡了半个月好觉。
赵嬷嬷她们见敏若如此,才把晚间也将安儿放在敏若身边的想法给熄了——还是敏若的觉要紧。
睡眠养心血,月子里的觉更是珍贵,哪怕是永寿宫上下的新宝贝安安小阿哥,也得为敏若的睡眠让路。
洗三时候这小子响亮的哭声如果算作是“一鸣惊人”的话,满月了小胖墩白白胖胖、圆圆滚滚的样子更是“惊艳四座”。
饶是一直没对这个小儿子表现出多少疼爱的康熙也忍不住叫乳母抱到自己跟前仔细看了一会,伸手逗弄了一下,才宣布了给这个小儿子取的名字。
胤俄2。
礻我字本为祭名,一众皇阿哥们所从的字辈偏旁就注定了他们的名字多与天地祖宗鬼神祭祀有关联,胤俄的名字论涵义其实不及太子的礽有福之意,更不及六阿哥那本与福挂钩又被人私下解读为含义深刻的“祚”字。
甚至其实还不及禟、祐3等字的寓意。但与祭名挂钩,也全看外人怎么解读,有些“聪明人”就很容易多想。
但康熙私下里喊新鲜出炉的十阿哥的小名“安儿”更多,这其实就能说明康熙的心思了。
敏若无心再多加揣摩,也只想这孩子一生平安而已,无论俄字是平常还是意味深远,对她都没有任何意义。
按宫里的旧例,贵妃产子会得银四百两、布一百匹,布匹折价后,敏若约是得了超过千两的银子。
按照现在的购买力,她大概能在内城敲下一套数进大宅了,可惜现在内城的房子由内务府统一拥有分配给八旗人家,不通卖卖,而且她房子买来也无用。
所以斟酌过后,她用这些那四百两、并私下里添了些银钱在京郊、盛京等地为安儿添置了田产庄园,那四百两置庄子当然是不够看的,但架不住敏若手里银子厚啊!
敏若手里握着的仙客来与脂粉铺两桩生意都称得上是日进斗金,现在庄子上每年的盈余都愈发丰厚,织造工坊也开始盈利,她每年的收益更多。
这些年除了陆续修桥修路、投资康熙军资等等,她也没什么大花销,所以很是积攒下一笔银钱,如今拿出来添置田产的还不过是小头。她早年还在小汤山那边买下一块地建起了园子,温泉庄园,养生爱好者怎能错过?
敏若记得康熙在小汤山附近修建过一座汤泉行宫,但原身的记忆里没有,那应该是在至少康熙三十几年之后了。现在太皇太后、康熙常泡的汤泉多是赤城汤泉,再就是昌瑞山陵附近有一处汤泉,康熙每谒孝陵、至二先后陵前祭酒举哀后多办驻跸汤泉。
但要论环境优越,当然还是建造行宫之后的小汤山,敏若趁着康熙还没下手眼疾手快趁先建园地,到时候可以借着跟康熙出去泡温泉的机会去自己的园子里浪。
园中一切布景皆由敏若提出要求、画出大概布局图纸后请名匠打造,草木荫深山石秀雅,占地虽不大却布置精细,颇具南地风致。只可惜园子建成的时候敏若人已在宫中,无缘亲自游览享受一番。
她已经打算好了,等后年生了另一个崽,也按照这个规格再备一份田产园地。日后胤俄八成还是要娶蒙古福晋,再有法喀的战功权位,康熙未必会把永寿宫和蒙古绑得太紧,未来她的女儿抚蒙的概率不大,所以置田产的方向不必十分向关外发展。
康熙当然不知道敏若已经打算得那么长远了,他知道敏若在各处新置了田地庄园也只是一笑,闲谈时提起,道:“安儿才多大点,你都替他考虑得那样长远了。”
敏若笑着打趣道:“也不能光养您不养您儿子啊。”
这些年,打三藩、收台湾的军资,逢灾年赈灾的钱粮,敏若可都出了不少。钱不白花,康熙的好感拿钱刷最快。
这男人养着不便宜啊。
但康熙在里头掺了一股,每年她手里头收入多少康熙心中都有数,她尽早表明态度,早把康熙的信任心理和好感刷出来,往后的日子自然更顺、更省心。
花钱买平安嘛。也能买点地位,比如这会她这样打趣,康熙也没恼,反而笑吟吟地一起打趣:“他养起来应该比朕省钱些。”
二人一面说一面落子,敏若和康熙的棋水平都一般,真论起来敏若应该略胜康熙一筹,不过她这会琢磨着快到安儿睡醒的时候了,不免有些分神。
“朕赢了!朕赢了!”敏若漫不经心地捡棋子的时候,康熙已经兴冲冲落下一子,激动得手直拍桌案,将炕桌拍得一阵一阵的。
敏若回过神来才发现大势已去,笑笑将棋子放下,慢吞吞地一拱手:“这局您赢了。”
康熙和敏若平时下棋输赢对半分,赢的时候反而更有成就感,本来兴冲冲地要再起一局,结果忽然听到一阵孩子的哭声响起,康熙无奈地轻叹一声:“得,你去吧。朕回乾清宫批折子去了。”
“恭送皇上。”敏若起身后很不走心地欠了欠身,然后快步往寝间里去。
她一直住着的后殿东暖阁分为里外两间,里间是架子床、衣柜及连接着通向后更衣间的小门,外间布置着妆台屉架,地方宽敞,东西便能布置得疏落,屋子里自然清爽亮堂。
因小崽子粘人,敏若这段日子又坐月子多半时候都在寝间里,敏若便叫人将寝间南窗下的桌案挪了,换成一张罗汉榻叫安儿睡,正好与她的床榻相对,随时就能看到,白日小孩一旦醒了,抱到她身边也方便——冬日天气寒冷,在外头一日三五次地来回,可不是刚满月的小孩受得住的。
这段日子敏若又琢磨着将罗汉榻挪到西暖阁里间来,康熙见她因小安儿一个劲的变动永寿宫的格局,外头还添庄子置地的,忍不住说她“溺子”,但有时看着她将小安儿仔细揣在心尖上的样子,忍不住又想起自己当年,又不禁联想回敏若她自己身上。
最后只有一声长叹,没再多说什么。
所以在皇帝那把人设刷好是很有必要的,适当地寻找皇帝身上的共同点拉他共情更是点睛之笔。
胤俄满月之后,太皇太后几次说想瞧瞧他,但因天气寒冷都没能见到。
这日阿娜日过来看孩子,外头落了雪,她在门外拍了拍身上的雪珠,进来又在中堂的熏笼边暖了一会,等凉气散了才进暖阁里来,见敏若抱着小安儿在暖炕上的玩,便走近西暖阁里,忍不住问:“我额吉生了小孩,都把帐子里点得暖暖的,怎么你这还是跟前段日子似的……不是说小孩怕冷吗?”
“再怕冷这个温度也足够了,小孩子怕热不怕冷,他又胖,热了上火更不了得。”敏若历来都不喜屋子里烧得太暖和,宁愿搂着软毡坐也不爱用煤炭把屋子里烘得温暖如春,阿娜日知道她的习惯,但今年有了小娃娃,见敏若还是没多烧些炭火,阿娜日便忍不住念叨一句。
听敏若这样说,阿娜日叹了口气,“你总说他胖。”
“不胖吗?”敏若将手里缝了一半的小袄儿撂在炕桌上,掀开小包被撩开小裤捏了捏幼崽肉蓬蓬堆得白嫩嫩几截儿、跟嫩藕似的的小腿,阿娜日忙扯着被子又给包上,忍不住白了敏若一眼,但仔细一想,还真是挺胖的。
阿娜日道:“胖些好,我额吉说了,小娃娃胖嘟嘟的才有长头,更养得住。”
看她极力挽尊的样子,敏若不大客气地翻了个白眼,阿娜日坐下才道:“从老祖宗那边过来,老祖宗又问起小安儿,可惜她老人家近来身子不大好,也来不了,天儿这么冷,总不能把安儿抱出去。”
敏若听到太皇太后说起安儿,脸上没有一点受宠若惊,随口扯起预备过年的事,阿娜日很快被她把注意引走,说让乌希哈炒年货干货的时候带她一点的事。
阿娜日没坐多久便走了,云嬷嬷轻声道:“太皇太后不会是想把咱们小阿哥抱过去养吧?”
“皇上亲口允准我亲自抚养安儿,这里头活动的余头不大,何况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年岁高了,精神头也不好,养不了孩子了。但……”敏若眉心微蹙,略一思忖,抱着安儿转了个身,问迎夏:“太后身边有可动一动的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1:各部经文对七宝的记载各有不同,“佛教七宝,指七种珍宝引,又称七珍。在佛经中,不同的经书所译的七宝各不尽同,鸠摩罗什译的《阿弥陀经》所说七宝为金、银、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玄奘译《称赞净土经》所说七宝为金、银、吠琉璃、颇胝迦、牟娑落揭拉婆、赤真珠、阿湿摩揭拉婆;《般若经》所说的七宝是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磲、玛瑙;法华经所说的七宝是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珍珠、玫瑰。”引自百度。
其中砗磲是现在的易危种,出于保护生态,我选取了几部经文中去掉砗磲的重叠部分,凑集了七宝。
其2:十阿哥的原名打不出来,复制到这里发出去就是??,所以本文中都用“俄”字代替,原字就是下一段开头两个字组合到一起。
3:康熙九阿哥名胤禟,禟字意为福佑。七阿哥名胤祐,祐字通佑。
第五十四章
在没确定太皇太后究竟动的是什么心思之前,敏若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两手准备。
如果太皇太后真的打起了将安儿与蒙古绑在一起的主意,那抚养安儿最好的人选应该是太后,可太后如今已抚养了五阿哥四年,且她对五阿哥倾注了极多的心血,祖孙二人感情亲厚,在五阿哥与十阿哥二选一的情况下,太后哪怕被太皇太后要求选择十阿哥,内心也会十分纠结。
五阿哥是太后在宫内痛苦挣扎二十余年后抓住的第一颗救命稻草,对太后有着非凡的意义。
而两个阿哥一起被抚养在太后宫里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实上,哪怕抛去五阿哥,让太后单独抚养十阿哥,太皇太后想要做到这一点也需要耗费心血周全谋划一番。
这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是打动敏若。
只有敏若主动提出、太皇太后向康熙要求,这件事才有成的机会——在康熙脑抽了的前提下。
敏若将此看得清清楚楚,可惜太皇太后似乎至今都沉浸在蒙古的旧日光耀、与爱新觉罗家休戚荣耀与共的美梦中,哪怕她儿子的种种激烈行为也没能将她从中唤醒。
或者说太皇太后舍不得醒来,她满口念的是佛菩提,想修的福报正果有多少是为了自己,又有多少是为了那早逝的、不听话的儿子与她多年来坚持扶持的娘家?
她舍不得从旧梦中醒来,面对蒙古如今受帝王忌惮的事实。
也不愿接受,她心心念念的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家族,再也不会重复往日光辉的事实。
先帝、当今两朝,太皇太后对家族荣光稳固有多深的执念,就因此葬送了多少草原姑娘的青春年少、光鲜明媚。
她心里难道不清楚皇帝忌惮蒙古吗?究竟是她不清楚,还是她不愿清楚。她已年迈,只想闭着眼过完余生,沉醉在美好的旧梦中,她对阿娜日的倾力维护,是否也是出于几分自己不愿面对的愧疚呢?
太后那边的边鼓要敲,要让太后意识到五阿哥对她的依赖,要让她知道只有在她的庇护照顾下五阿哥才能过得好,让她对五阿哥升起保护欲;敏若这边的功课也要做。
她平日里懒得用脑子,但凡拿出来用了,就不会白白浪费,一定要用到有用处的地方。
康熙这日过来的时候敏若正与安儿在炕上晒太阳,冬日难得有这样好的暖阳,敏若穿着家常衣裳,头发松松地在脑后结着辫子,手里握着一卷书,臂弯里躺着裹着小被子睡觉的安儿,阳光透过窗落在她脸上,半张脸映着光影,温柔平和,岁月静好不外如是。
康熙下意识地驻足,敏若起身的动作唤他回神时,眼里还有未曾消散的惊艳与微弱的向往眷恋。
“不必了。”康熙看了眼安儿,“咱们过那边说话去?”
“哪儿呢,说话还要特地避着他,那这孩子就养得太娇气了,往后睡着半点动静听不得,可才有我受的。”敏若还是收回从头顶搂着安儿的手,起身来执壶给康熙斟了茶,“天儿冷了,煮的普洱,是旧存的,滋味很不错,您尝尝?……这好端端地过来怎么还带上书了?莫不是您嫌弃臣妾才疏学浅,觉着臣妾教公主们,知识浅薄了些,督促臣妾上进呢?”
康熙白了她一眼,叫梁九功将一路提来的书放下,“新制成的《日讲易经》,朕亲自做的序,你不是说自个研读《周易》读得稀里糊涂吗?新书制成了,朕特地给你留了一套。”
敏若早知道他今年命人将侍讲学士们所讲授《易经》要义编撰成文,但没成想这么快,也没想到他竟然会送一套这个来。
一时有些讶然,又忙起身谢恩,想到原来的打算,敏若这会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但她的良心一向稀薄,书照收、谢照谢,原来打的算盘也不能耽搁。
只见她先是欢喜地收下书籍,然后又殷勤地端来三四盘点心果子,康熙瞧了好笑,道:“合着不送礼还不能见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