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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虽然都只是假设,现实中不可能发生,但敏若还是悄悄白了康熙一眼。
  康熙当然不会在意那些事,他觉着这门婚事好,配得起瑞初、对瑞初有好处,便理所当然地打算将霍腾安排给瑞初,太后不会与他顶着干,明面上当然也不会对此表露不满,一切都好说。
  这家伙。
  康熙不知道敏若是如何腹诽,又是如何悄悄白他,自顾呷了口茶,道:“自那日之事传开了,太后便打听到霍腾,对他的人品才干很是喜欢,出身又不俗,钮祜禄氏的门楣也不算辱没了蓁蓁,这桩婚事太后也应的,你只管往回去信便是了。”
  敏若轻声应是。
  康熙既然说到这个份上,这件事便只差一道明旨,转圜的余地不大了。
  送走了康熙,敏若在榻上定坐了一会。兰杜走进来,轻手轻脚地给炉子上的壶里换了茶叶,然后道:“帐子内外都把得严密,梁九功也是可靠之人,今日的话绝不会往外透出半分去。”
  敏若点点头。
  她虽不怕太后,但有些麻烦还是能避则避。
  康熙在明确知道太后打算时还准备将霍腾赐婚给瑞初这件事,决不能传出半分去。
  “瑞初呢?”敏若回了神,问道。
  兰杜道:“想是陪斐钰格格在公爷那呢。娘娘您要去看公爷吗?”
  “罢了,回头再去,你将瑞初喊回来吧。”想起法喀那个一身伤的破身子,敏若捏了捏眉心。他用劲力强行震出一口血,震伤了心脉和从前就受过伤的肺脉。
  心肺相依,这二者伤到一个就够人头疼的了,二者一同伤了更令看病的人闹心。心脉的伤不重也就罢了,法喀那破肺日后可有得让人头疼了。
  若不好生调理,那病根恐怕能跟他到七老八十……或者有没有七老八十都不好说了。
  太医对康熙自然知无不言,而且为了保全自身、隐隐捧一下自己的能耐,恐怕还会故意将法喀的伤势说得更严重些。
  这正合了法喀的心,但康熙这段日子,恐怕也正是在为此事发愁。
  从前纵横沙场恣意张扬、功勋赫赫的将军落得一身伤病,恐怕从此药不离口,多虐啊。
  敏若都能想象到太医说的时候缩着脖子是何等的小心试探,再一想窦春庭板着张一看就是正经人的脸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敏若啧啧摇头,一边提笔回忆琢磨方子,药材是怎么苦怎么往里扔。
  法喀的伤虽险而重,但大半是自己作的死,下手也有分寸,倒是不至于后半生缠绵病榻那么严重,他身体底子又好,只要好好调理,恢复八九成还是没问题的。
  可话又说回来了,身体的本里已经伤了,要怎么调理弥补,是最令人头疼的。
  瑞初进来时见敏若对着炕几上的纸皱眉凝神运气,近前来一看,轻声道:“窦太医医术高超,最近似乎也在钻研调理心肺的方子,额娘可以稍微宽些心。”
  “我是记着从前看过的几本古籍里有这样的方子,窦春庭想是没见过,我写出来给他参详参详。”敏若道:“坐,与你说个事。”
  瑞初忙端正坐下,摆出愿闻其详的姿态。
  敏若于是将今日之事尽说与瑞初,她并未明说自己的意思,但瑞初却明白了。
  秋日里,天气凉。兰杜新煮了普洱来,敏若斟了两杯,扶着杯壁出了会神,叹了口气,对瑞初缓声道:“告诉蓁蓁,这世上事未必能事事如意,她需要想的,是怎样让自己如意起来。”
  蓁蓁所执着的无非是如她姐姐们一样做成一番事业,这事业也并不一定要拘泥于在草原上征服权势不是吗?
  瑞初站起身来,冲她欠身一礼,“额娘放心,女儿都省得。”
  瑞初办事一向靠谱,敏若信得过,她只是心里头怪不舒服的。
  一转眼,她已在这朝代生活了二十二年,加上前世十三年的宫廷生活,便已是三十五年整。
  她第一世穿越时也不过才大学毕业,只活了二十出头而已。
  可这三十五年沉甸甸的分量,在她心里却压不过那二十年。
  她在这时代过得可谓如鱼得水,让自己潇潇洒洒快乐自在,生活得安稳舒适。而安安稳和如鱼得水背后,是上辈子十几年打碎牙齿和血吞的痛和经验教训。
  在这大清,敏若凭借那十几年学来的一切让自己在紫禁城里过上舒适安宁的生活,却没有一刻是真心喜欢这个时代的。
  她厌恶极了女孩们的婚事不能由自己做主。
  不过没关系,这种状扆崋态会有终结的一日的。
  敏若重新提起笔,透过窗望着窗外湛蓝的天与远方碧绿的草场。
  他们有金科玉律玉玺金章,我有笔如刀。1
  瑞初要见蓁蓁自然是极方便的,到了太后那边叫人通传一声,太后见她来找蓁蓁,只有高兴的,笑眯眯叫人倒奶茶来,还道:“这牛乳茶就得在草原上煮才最正宗,近来天凉,快喝一碗,热腾腾地驱一驱寒气。”
  瑞初熟练地用蒙语与她交谈,不多时蓁蓁过来,见了瑞初便道:“今儿个怎么想起我来了?”
  她一面说着,又冲太后欠身请安。太后笑眯眯地看着她们,道:“知道你们有话说,快去吧。去蓁蓁帐子里还是跑马去?”
  瑞初道:“过来时见有一片草场能遥望到猎场,景色极好,想到那边遛马去。”
  太后欣然点头,又细致地吩咐蓁蓁身边的人好生跟着公主伺候。
  从太后帐子里出来,瑞初轻声道:“皇玛嬷疼姐姐。”
  蓁蓁也笑道:“可不是?说吧,今儿来找我什么事?若非大事,这个时候可不能把你弄来呀。”
  “咱们过去说。”瑞初道。
  见她如此郑重的模样,蓁蓁本来还嬉笑着,此刻也不禁严肃起来,在她身边走着,等到了地方,将伺候人赶远,二人牵着马在那望着远方看风景,蓁蓁才低声问:“究竟是怎么了?”
  瑞初凝重地望着她好半晌,直到蓁蓁后背发毛,催促她:“有什么话快说,你一向是最干脆的!”
  瑞初方低声问:“姐姐是不愿留在京中吗?”
  蓁蓁有一瞬的怔然,旋即无奈摇头,长叹道:“可我也知道皇玛嬷的意思,她是舍不得我也吃一遭远离故土家人,举目无亲之苦。汗阿玛也为我看了两个额驸,听说都不错,左右就在京里,他们也不敢待我不好。留在京里也好,还能时刻入宫尽孝。额娘也舍不得我嫁远了。”
  瑞初在铺好的毡子上坐下,声音很轻,又很平稳地告诉蓁蓁自己在额娘那听到消息,皇父打算选她四舅舅家的霍腾为五公主额驸。
  蓁蓁听了,道:“皇玛嬷也说过他,听说是个极优秀的青年才俊,我不亏啊。”
  “额娘让我劝慰你,劝你开怀、劝你振作精神,告诉你世间事未必处处能如意,现下你要做的,是想法子让自己如意起来。”瑞初言罢,眼中冰山初融,轻笑了一声,“但我觉着,五姐不需要了。”
  蓁蓁冲她扬眉,“我做姐姐的,还需要你开解?……替我道谢娘娘关心,我确实没多抑郁。本来只是看大姐、二姐、三姐都能在外面做出一番成就来,我便也想往外头的天地走一走。但再想想,天大地大,只要有心,在哪里都能有事情可做。”
  瑞初凝视着蓁蓁,“五姐心中似乎已有主意了。”
  “暂时还没有。”蓁蓁随意在她身边坐下,见瑞初神情似乎有几分无奈,又立刻补道:“但很快就会有了!我已经有那么一点点想法了。”
  她掐着手指比量出指甲盖大小,然后笑嘻嘻地搂住瑞初的手臂,“这些年在宫里,上头有姐姐们,姐姐们不在了还有你,无论什么事情,我只需跟着你们做就是了,总不会出错。
  故而虽受了娘娘这么多年教诲,可我似乎还是一直浑浑噩噩的,想不到自己往后究竟想要做什么。看着大姐她们有目标可以追求,便懵懂地也将姐姐们的目标视为我的目标。但如今,我想我知道我究竟想要什么了。”
  瑞初一直安静地做一个聆听者,等蓁蓁停下,才对蓁蓁道:“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蓁蓁闻言,灿烂一笑,眉眼明媚在瑞初心里远胜今日之骄阳。
  蓁蓁站起来,迎着阳光向前跑了一段,然后回过身,张开双手,一字一句,郑重地对瑞初道:“我想让全天下的女子,都知道自由是什么滋味,都能拥有自由……哪怕我如今拥有的也只是笼中雀的自由。”
  她眼睛有些湿润,但其中仍然盈着满满的、带着希望的笑,没有任何悲意,她满怀希冀地道:“但今日,我坚定相信,有朝一日,我会品尝到真正的自由的滋味的。”
  瑞初静了一瞬,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蓁蓁可疑地沉默了一会,眨眨眼,小声道:“首先……要有权?”
  瑞初思索了一会,却道:“权利在这其中固然重要,但由下而上似乎也未尝不可。”
  蓁蓁疑惑地看着她,瑞初道:“除了权利之外,姐姐还打算做什么呢?”
  蓁蓁有些头疼了——她在敏若的小课堂里做了许多年开心果,在宫里仗着太后撑腰,也活得潇洒又活泼。这会左思右想了好半晌,“办一所书院吧,就像娘娘教咱们一样。我想在宫外办一所书院。反正我是公主,只要我将书院办起来了,届时好生宣扬一番我的德教贤名,那些宗亲贵族为了给自家脸上贴金,肯定也上赶着送女孩来。”
  至于进了书院的大门后,学的都是什么,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蓁蓁越想越觉着自己的想法可行,已经发散到:“招揽的学生年岁越小越好,越小越能够深刻熏陶。要让她们学到足够的才学、拥有更多的本领,然后……”
  她皱起眉头,又回到瑞初身边坐下了。
  有足够的才学本领,然后又能如何呢?
  然后特立独行,被世情二字压死?
  说来说去,还是败在一个权字上。
  见她眉头紧锁,瑞初缓缓开口,“办女学之事可行,哪怕短期内并无见效,天长日久也总会有所成果。”
  蓁蓁愁容不减,低头喃喃,“我若是个男子该多好?”
  “五姐是女子,才足够好。”瑞初握住了她的手,声音轻却坚定,“女学五姐只管放开手去办,有皇玛嬷在,一切都会很顺遂的。”
  哪怕太后本人并不能帮上什么忙,但身为被太后教养长大的公主,蓁蓁往外一站,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蓁蓁背后是太后,是出身博尔济吉特氏、名正言顺的母后皇太后。
  瑞初继续道:“女学短期内最多只能针对京师显贵人家之女,越是这样成效才愈不显著。依我说,与其直接谋自由,不如先谋地位,有了地位,自然能得‘自由’。”
  “你的意思是……”蓁蓁冥思苦想一会,忽然眼睛一亮,握紧了瑞初的手:“你放心,姐姐懂!你尽管放手去做,五姐支持你!”
  瑞初皱起眉头——她总觉得她五姐明白的和她说的可能不是一回事。
  正疑惑着,只觉热气扑向颈侧,是蓁蓁在她耳边,用气声小声道:“瑞初你只管去做咱们爱新觉罗家的武则天!五姐支持你!五姐相信你!你若有心相争,大姐和三姐也定会支持你!届时什么大哥二哥,都不过是你丹陛之下的输家!”
  瑞初缓缓往后缩了缩脑袋,让自己的耳朵离开蓁蓁气息能吹到的地方。
  她只觉心中万分无奈,她并不知道在不久之前她额娘也曾这样无奈过。
  瑞初见蓁蓁眼露期待精光,想了想,在蓁蓁耳边一本正经地低声道:“事关身家性命、额娘兄弟,五姐慎言。我并无篡位之打算。也无造反之心……”
  ……或许……吧?
  听她如此说,蓁蓁好不失落,扶住她的肩用力晃了晃,悲愤激动地道:“你怎么能不想呢?!”
  她好像一个儿女正值叛逆期、辛苦劝学的家长,可惜瑞初并不能理解到她的苦心,只劝她:“五姐,冷静些。”
  篡位胜算不大,后续麻烦事一堆,从她的理想目标上来看也并不合适,综合算来并不划算。
  额娘说过,凡事要寻最优解。
  瑞初是个乖孩子,一直将额娘的教诲牢牢记在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1:《神童诗》 宋代·汪洙
  “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
  第一百三十五章
  蓁蓁就像一个热情推销商品的生意人,拉着瑞初继续道:“你若是顾忌后续麻烦事多,那很是不必。左右那些汉人也总说咱们是鞑子,是不通礼法的蛮夷之族。既然他们都这样说了,咱们又何必和他们讲什么礼法?”
  “至于京里那些老家伙,顾忌他们更大可不必。”蓁蓁低声嘟囔道:“唐时那些关陇门阀最终是什么下场,他们也可以是什么下场。我思来想去,这主意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