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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芳笑道:“一直想着呢,只是想到若特地召靳夫人入宫来,似乎显得‘做贼心虚’,因而迟迟未动。姐姐如此提起,是有什么好想法了?”
  敏若无奈,“要说胤礼那顺杆往上爬的小无赖作风没几分像你,我是不服的。马上雪霏不是要回来了吗?正好舒窈忙完手头这两日,能空闲一点,底下从蒙古赶了一群好羊回来,随时可以现宰羊肉吃,牛、鹿也都有备着的,等哪日雪霏到了,不妨就办一场暖炉会吧。 ”
  冬天不热乎乎地围着炉子吃一顿烤肉,总觉着缺了些什么。
  可惜如今还不到京中落雪的时候,梅花也尚未开放,不然暖炉会还能办得更圆满些。
  书芳知道了敏若的意思,笑道:“这确是个好主意,只是怕蓁蓁不敢来见姐姐呢。”
  敏若淡淡道:“她若是这点都看不开,也不配来吃我的小羊肉了。”
  自五年前,她便几乎与乌雅殊兰撕破了脸,蓁蓁若不会自己调节心情,早不敢来见她了。
  她无需蓁蓁站队,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也不认为蓁蓁能割断与乌雅殊兰的母女,有什么紧要的?作为额娘,站在当世的立场上,乌雅殊兰大半是对得起蓁蓁和楚楚这两个女儿呢。
  人这一辈子,若是什么都能割舍,似乎未免显得冷情了些,那也绝对不是敏若熟悉的蓁蓁的性子。
  但同时,人这一生也并非只为情分左右的。只要蓁蓁一日还铭记她的理想与初衷,没有与少年时的自己背道而驰,她就对得起她自己,也对得起敏若那些年在她身上花费的心思。
  书芳轻笑道:“姐姐洒脱。”
  暖炉会还是支了起来,雪霏在外浪了一年,也不知都吃了什么好的,虽然路途奔波,但瞧着竟然还丰健圆润了一点,面色红润精气神极好,见了成舟便直道:“奇了!奇了!五官分明生得不想,可我看你神情气度,就觉着像极了七姐!”
  路上得知消息,她匆匆给成舟备了表礼,是从南带回来的锦缎,打听过成舟的喜好,又添上一支湖笔和一个精巧的小帆船模型,“莫嫌简陋。”
  敏若拢拢身上的披风,神态悠闲,冲成舟招手叫她过来坐,一边睨了雪霏一眼,“你热情得好像个拐子,休要吓到人家了!”
  舒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蓁蓁强忍着笑,雪霏不满地嗔怪道:“娘娘!”
  “行了。”敏若摆摆手示意她消停点,对成舟道:“你先坐着,舒窈你是熟悉的,雪霏慢慢也就熟了,她瞧着不像什么正经人,其实还算可靠,不要怕她。”
  成舟抿唇低眉,轻声道:“臣女受教了。”
  雪霏忽然被扣上“不像正经人”五个大字,只觉冤枉得很,连连抱屈,那边敏若叫了蓁蓁,俩人往僻静处坐了,看着安静得小哑巴似的蓁蓁,敏若扬眉道:“哟,哑了?那可真是件稀罕事了,我这的东西你还没吃进嘴,回头若查嫌疑,那可不能落我身上。”
  蓁蓁终于破功,无奈道:“娘娘……”
  敏若轻笑一声,随意戳戳她的额头,“多大人了。那日我和你平娘娘还说呢,若你连眼前的一点事都看不开,也不配吃我那辛辛苦苦从蒙古赶回来的小羊肉了。”
  蓁蓁默默,半晌低声道:“我是恨我无能。”
  若她清醒些,能从一开始就发现额娘的打算,是不是……就不会有如今这些事了?
  但她又清楚极了,哪怕落到今日这个结果,只怕额娘还没死心,何况又是坐在德妃的位子上,享受着宫廷内外的拥捧。
  只要皇父还在那个位置一日,额娘就不会甘心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的。
  她略带讽然地道:“那位置就那么值钱,能令人前仆后继毫无顾忌。哪怕真得手了,若有一日那位子不值钱了,她该作何感想?”
  敏若没言声,蓁蓁不再多提与乌雅殊兰相关的话题,而是说起收集古籍之事:“我这边已得了不少,回头就叫人送到您的庄子上了。统筹整理还需要一段时日,如今前朝虽然议出结果了,又为建藏书楼的银钱从哪处动而争论不休相互推诿,也不知几时能有结果。”
  她只听瑞初的安排,瑞初让她做什么,她在京里就做什么,多余的事半点不干,因而也没往其他地方插手。
  但她猜,瑞初既然准备回京,只怕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回来的。
  瑞初回来了,一切困难自然迎刃而解。
  对这一点,蓁蓁抱有远超过其他人的信心。
  敏若望着窗外石榴树上挂着的果子,轻笑道:“快了,快了。”
  蓁蓁听到她这个语气,愣了一下,总觉着好像有哪里不对,但从敏若脸上又看不出什么来。
  等年下,瑞初风尘仆仆回了京,面带难得的微笑在她们的簇拥下走进永寿宫试图给敏若一个惊喜,而敏若非常淡定地坐着喝茶惊都没惊一下,只是掀起眼帘看了一眼,镇定招呼“回来啦——喝茶”,而安儿与洁芳也带着孩子坐在一边的时候,蓁蓁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什么严密周全的保密系统,恐怕瑞初回京的打算娘娘早就知道了。
  她一拍额头,恨不得捶胸顿足,遗憾道:“百密一疏啊!娘娘您是怎么知道的?”
  “你以为瑞初出去了,我还能半点不留心她?”敏若无奈地看着这群傻崽,“从她启程上路,我就知道了。你们几个倒是可靠得很啊,一个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半点风没透。”
  舒窈垂头丧气地道:“没透出风声不还是叫您知道了?”
  瑞初倒是颇淡定,近前向敏若行礼,仰头看敏若,眼睛微微有些湿,轻声道:“额娘,女儿回来了。”
  踏雪从炕上跳进敏若怀里,“喵呜”了一声,它也是只十岁的老猫猫了,动作已经不如年轻时灵敏,喵起来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奶声奶气的。
  望着它,瑞初忽然想到自己第一次将踏雪抱到额娘身边,正是她头次单独下江南的时候。
  当时她希望在她与哥哥都不在的时候,踏雪能够陪伴额娘,消解额娘的寂寞,但如今看来,这孩子,哥哥做得比她尽职。
  敏若摸了摸女儿的头,笑着道:“才走几个月,就这样伤心了,别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吧?你二三岁上和哥哥打架,你哥哥哭得震天响你都不哭,赢了才满意、输了也不掉眼泪还要想办法赢,怎么如今却越活越回去了?”
  忽然被提及的安儿在一旁默默掩面——和妹妹打架总输还哭得震天响这件事,是能叫媳妇和闺女儿子知道的吗?
  第一百九十四章
  瑞初此番回京的目的,当然不只在于敲定藏书楼的修建款项出处和归属问题——是归属于朝廷,成为朝廷下辖的一个部门,还是独立于江宁街巷,成为江宁文人心之所向,对瑞初而言意义不同。
  但对康熙而言,发而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甚至作为后者带给他的好处远胜过前者。
  如果成为朝廷下辖部门,那如何运营维持、主要起什么作用,就都需要朝中再议,而是归属于地方、还是直接接受朝廷管辖,又是一个问题。
  他也不打算在江宁开办文经筵班门弄斧,让那座藏书楼成为单纯的、象征清帝之向文的象征,装着万千藏书,蕴着墨香纸香长久立于彼地,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但这里面就牵扯到一个拨款问题。
  让朝廷拨款,单纯地建一座藏书楼出来,倒不是建不起,但也比较没必要。
  而且如果朝廷拨款了,如今银子也不是那么轻易能拿出来的,就不能半点好处都不见吧?
  瑞初不打算用朝廷的银子,这个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所以藏书楼的事很好解决。
  瑞初真正的剑锋,指向文报。
  大清并非没有国报,早年自江南归——就是捞回虞云那年,在各方推动下,康熙建立了大清国报。
  但依靠封建国家朝堂力量捡起来的国报,显然不会是瑞初他们希望的样子。
  立文报,掌控舆论,剑指文坛,老夫子的一家之言天下独尊了太多年,该往这潭子里注些新水了,开民智,用新思想换新天地……
  一切一切都要循序渐进,从不起眼着手,如愚公移山一般一点点用力。单是此刻,甚至十年内,看着瑞初对文报的设想安排,都绝对猜测不到瑞初最终的目的。
  这一套连环棋,才刚刚正式走出第一步啊。
  而要在江南建立一个半官方的文报——至少目前为止,以瑞初的身份,她组织起的文报就是具有半官方性质的,是件风险不小的事情。
  毕竟有清以来,江南文坛就从来没有安静消停过。瑞初不怕麻烦,不怕脚下路途崎岖,却必须提防文报不会出现“不合时宜”的言论文章,扭动康熙的心意,断了她这么多年才铺垫起来的一条坦途。
  如果文报在瑞初的力量尚未积蓄足前便出现“对大清江山有误的言论”(至少在皇帝眼中是),那无疑是捅了瑞初重重一刀。
  所以在经营文报上,瑞初拿出了十二分的谨慎用心。
  因为所图太大,所以在起步时期走出去的每一步,都要保证稳健可行,否则一子落差,连累满局。
  至于说服康熙这件事,如今瑞初处在顺风位上,倒是并不困难,只有怎样将文报完全握在自己手里是需要瑞初上心的。
  这些事,对着敏若,瑞初都只不过是轻描淡写地一提,敏若心里明白其中会有多少艰难,但她相信瑞初终究会赢的。
  因为说起这些事情时,瑞初神情那样坚定,她言辞并不激昂,口吻始终缓而平和,却令人不自觉地想要安静聆听她的言语并心生信服。
  江南历练两年,对瑞初而言,也是大不一样的。
  从前是坐在京师里看天地,如今是在江南看人,所在之处、所观之景都不同,离民生疾苦又更近了一步,自然有不同的收获。
  “新去的那个两江总督似乎不大安分?”敏若道:“你要小心了。”
  敏若如此提醒,并不是空穴来风。
  今年刚刚上任的那个两江总督,从前在官场名声可不大好,而敏若对他最大的印象,却是其在两江总督任上因科考舞弊案被免职,数年后又因被老母亲状告投毒而受凌迟之刑。
  敏若对清朝历史并无深刻研究,知道这位噶礼大人也只有一个原因——科考舞弊在将被证人揪出来时想要强力镇压,给老娘投毒被老娘状告出来,这实在是官场的一朵大奇葩。
  栽得是真不怨,但凡出生时候再多长三两脑仁呢?
  瑞初笑道:“额娘放心。”
  敏若见她笑容平和容色淡定,就知道她并非托大,于是不再操心。
  今年算是难得的团圆年了——对敏若来说,儿女皆在,法喀一家也在。腊月里弘杳已经能坐、会爬了,咯咯笑起来时声音颇为动听,敏若抱了他一会,又搂搂芽芽,才终于不禁生出了“她好像也老了”的感慨。
  然后又立刻将这份感慨压了下去。
  老什么老,她今年二十明年十八,只要心不老,灵魂就会青春永驻!
  康熙不知她心里想着什么,看着安儿膝下儿女双全,不免动起了向瑞初催生的心。
  也不过是老生常谈,“你与虞云如今也都年岁不小了,应打算打算子嗣之事。”
  瑞初心里斟酌着刚要开口,敏若已接过话茬,无奈地道:“好容易聚在一处过个年,皇上您又何必催孩子这个?他们都多大人了,心里总是有数的。儿女之事要看缘分,眼下一时没有,就算催得他们再急又有何用?”
  康熙不禁道:“你总是满口这些理由为他们开脱。”
  但说不满,到底也有限,毕竟都习惯了敏若这不催婚也不催生,十分看得开的路数。
  当年法喀与海藿娜迟迟无子,他这个君主加姐夫急得跳脚,敏若这个正经胞姐倒是稳如泰山半点不急;后来安儿和洁芳数年里只有芽芽这一个孩子,他急,敏若还是不急,将唯一一个孙女看得如宝如珠,半点不想孙子的事。
  如今到了瑞初的身上,他已经无力再和敏若辩论了,因为知道他是怎么也说不动敏若和他站一边的,干脆直接叮嘱瑞初,“别全听你额娘的话,儿女要看缘法,你们自己也要上心!”
  对此类言语,瑞初一概应是,她面上是一贯的平稳清冷,对着皇父又添几分恭谨,谁也看不出她心里究竟是想的什么。
  至少康熙就觉得她答应得颇为恳切,因而心中还算满意,有种赢了敏若一把的感觉。
  敏若在后面白他一眼。
  瑞初回京后便一直留在宫中陪伴敏若,这日海藿娜入宫来看瑞初,说起肃钰,道:“皇上叫钦天监择了今冬的吉日,并命肃钰秋末回京预备成婚事宜。我盘算着其实还是有些仓促,不过他们父子和皇上都说公务紧要,军务为重,那便听他们的吧。”
  看出了康熙对这一门婚事的态度,海藿娜心里百感交集,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一开始她对这门婚事自然是抵触的——为人母亲,她怎会不希望儿子的妻子能陪伴在儿子身边,与儿子相互扶持、相互照顾,帮助儿子稳定后方,助益前程。
  而十二公主,则一开始就注定了要留在京中,与肃钰夫妻两地相隔,无法彼此尽责。
  法喀安慰她,这一桩婚是对肃钰来说又何尝不是助益,她也知道圣意无法动摇,要求自己接受了,再揣度圣心,又觉得皇上如此行事,对公主好不公平。
  哪有做阿玛亲手斩断了女儿的幸福美满,让女儿女婿两地分隔的?
  蓁蓁和霍腾也罢了,他们毕竟是相守过、也生儿育女了,哪怕霍腾年后去了青海上任,蓁蓁身边还有儿女陪伴,也不会孤单。但十二公主与肃钰一成亲,只怕相处不了几日便又要两地分割,她站在为人母的角度出发,只觉康熙真是好狠的心。
  她若是十二公主的额娘,只怕冒着违背君臣纲常,也要恨上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