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会是瞎的,收了她三倍的进城费呢。
将猪赶进猪圈,又与负责记账的伙计交接过银钱后,她顿感自己十分疲惫,饥肠辘辘,十分想回家去生一把火,将剩下的猪头肉热一热吃掉。
……昨天猪头肉就饼子有点儿噎,要不打一碗鸡蛋汤来喝?
……但是这个时辰市廛也关了,哪来的鸡蛋呢?
她用自己高达20的智力想了一下,十分轻松愉快地想到,隔壁家的小姐姐养了几只鸡,必定是有鸡蛋的。
光吃人家的不好,要不她拿点粮食换吧?还省得再跑市廛一趟了?
比起她这个破旧的小院子,眉娘虽然自己带着孩子住,房屋却收拾得颇为整齐。
门前连一根儿草棍都不见,清扫得干干净净,院落内种着不知名的蔬菜,掺杂着一股酒香,飘了出来。
但开门时,小姐姐的衣服穿得有点乱,鬓发也只挽了一挽,收在衣领里。
而且笑容特别的不自然,差不多快要保持不住了。
见她拎了小半袋粮食,十分诚恳地说明来意,眉娘轻轻地磨了磨牙。
“妾亦在烧火做饭,等闲离不开灶台,一会儿再去鸡窝处看看,寻得几枚便给小郎君送来可好?”
“当然好!”她连忙道,“那就多谢娘子了!”
眉娘急着要关门,她再没眼力劲也看出来了,连忙行了一礼,将粮食递过去便准备离开。
夕阳渐落,一条街上逐渐变得黯淡下来。
灯火通明的贵人宅邸尚能看得分明,不舍得点一盏油灯的人家渐没黑暗之中。
但就在这时,变故发生了。
……如果用dnd术语来形容,那应该是“dm神秘地扔了一把骰子,发现她的被动察觉投出了一个天然20”。
眉娘是个年轻寡妇,家中除了稚童外再无他人,纵有几个帮佣操持酒坊,到了傍晚也各自回家。
她那两室一厅的小房子里半点火光也没有,一片昏暗,说是在做饭其实有点勉强。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咸鱼那双丝毫不受黑暗阻扰的眼睛敏锐地发现,室内有个男子身影。
“家有贼吧?!”5魅狗没走脑地惊呼了一声!
【你有毒吧?!】脑内的黑刃也跟着惊呼了一声!
第9章
天色越发暗了。
小路两侧的人家渐渐升起了一点灯火。
灯火并不明亮,毕竟寒素人家总有锱铢必较的性子,灯油金贵,柴火也不便宜。
一片尴尬中,哪一家的狗低低叫了两声,又或者谁家的猪哼了一下,在这几秒里,都清晰地听在了她的耳中。
作为一个曾经在荒山野岭中求生三个月的滥强,她绝对称得上耳聪目明。
不仅如此,她还总能察觉到最细微的一丝杀气——无论是从人身上,还是野兽身上发出的。
……但她真是头一次从这个温温柔柔的左邻身上察觉到杀气。
……眉娘的脸也只扭曲了一瞬。
“郎君必是看错了!”她将那小半袋粮食丢了回去,愤怒地刚要关上门,另一侧的院门却突然也开了!
孔乙己的脑袋伸了出来!
这位卖给咸鱼房子的房主名叫陈定,住在咸鱼家右侧。这人三十岁出头,据说出身汝南陈氏,是曾任御史中丞的陈翔族侄,正经的士人,与东三道上的这群平民不可同语,因而平时也颇有点睥睨天下的劲儿。
然而党锢之祸后陈氏沉寂,大部分陈氏子跟随陈翔回了老家,这位士子却还存了一点痴心妄想,留在了雒阳。
虽然仕途不顺,但好在世家名声尚在,娶了个嫁妆可观,规矩也不少的夫人,平日抄书为生混一碗饭吃,但还自觉清贵至极,见了街坊邻居,轻易是不肯开口的。
因而当初卖房时,这么一位清贵世家子对上羊四伯家的杀猪帮佣,自然满脸傲慢,咸鱼觉得也没什么问题,并不在意。
……但此刻他是不是热心得过分了?眉娘也只是个卖酒的小寡妇来着?左看右看也入不了他的交际标准吧?
“哪里有贼?!有在下在,娘子勿忧!”听不到咸鱼内心吐槽的陈定还在焦急地嚷嚷,“需要在下报官否?”
……想要关门的眉娘也僵硬了。
“小郎君错认了,”她急忙打了个圆场,“陈大哥莫慌。”
“这几日天子大行,人心惶惶,娘子千万警醒些!”
眼看着热心街坊已经跑出门,继续凑过来继续进行安全防护教育,说不定还要帮忙来个安全检查,眉娘子毅然决然地关上了门。
……门关得有点响。
……毕竟是上了年月的院子,哪怕养护得精心,这门也不甚结实了,关门时“哐啷、哐啷”的。
但咸鱼没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她在回忆刚刚看到的那一瞬。
她那一声惊呼,引得房内的男人隔着窗绢,脸色惊慌地望了过来,那张总有点精气不足、无精打采的瘦长脸便落在眼里。
……那分明是少东家羊喜。
……原来不是贼,是少东家上门送猪肉。
……但是上门送猪肉搞这么神秘干嘛?
又有两三家探了个头出来,望了一眼陈定,又望了一眼她,似乎在比较这两个讨厌鬼哪一个更不那么讨厌,可以八卦地问一两句话。
……最后他们选择了陈定。
“陈大哥,刚刚何事?”
咸鱼气愤地回了自己的小院子,并用力地关上了院门,也发出了一声沉重而破落的响声。
豆灯闪闪烁烁,爆了一个灯花。
蕃氏放下针线,拿起拔灯棒挑了挑灯花,而后方向室外望了一眼。
陈定关好院门回来,重新在席子上坐下,假装没看见夫人的眼神。
“那寡妇又怎么了?”
“无甚事,”抄书匠略有些尴尬,“隔壁那个杀猪的错认,聒噪了两声。”
蕃氏冷哼了一声。
“错认?三郎自外面回来时便与我说,羊家大郎亲去送了一挂肉,足有好几斤!”
十岁的三郎是陈定与蕃氏唯一不曾夭折的孩子,但经了几场大疫后,身子也十分瘦弱,此时趴在灯旁念书,听见母亲提起自己的名字,便抬头偷偷看了一眼父母。
这正好给了陈定一个发作的理由。
“偏你整日里不知用功,只知玩耍嬉闹也就罢了,小小年纪,倒还留心起是非了!”
蕃氏停下缝补的衣服,抬起眼帘瞥了他一眼,“他不过见了人家的猪肉,眼馋罢了。”
那张又长又瘦的脸终于垮了下来,坐于一旁,继续不吭声地抄起了竹简。见到气氛不对,三郎也赶紧埋下头,用心念起书来。
灯下的这间堂屋其实并不算寒素,席子略有破损处都被精心缝补了起来,几件木器也保养得十分精心。墙上挂着彰显士人身份的佩剑,柜中摆满竹简,窗下矮几处亦置了两三摆件。陈定曾有位故友来访,赞其古朴高雅,令人一望即知主人心胸。
什么心胸!蕃氏又瞥了一眼丈夫,明明才三十出头,经年累月的抄书已经将背也抄得有些驼了,便是这般模样,白昼里妄想着有一日朝廷能平复党人之名,重新为官执印;下夜里嫌弃身侧的妻子性情不柔顺,还要幻想纳了那个当垆卖酒的小寡妇!
想起小寡妇那双未说话时先带笑的眼睛,蕃氏不觉紧紧地捏住了丈夫换下来要她缝补的这条裤子:若不是孩儿就在身边,她一定要跟这个贼汉分说一番!
察觉到妻子心绪不佳,陈定悄悄抬头看了她一眼。
……虽说晚上一家子都守在这一盏灯旁的确寒素了些,但其实也挺不错,至少有三郎在,妇人总得顾忌三分,不好什么话都骂出来。
灯花又爆了一下。
夫妻俩下意识将目光转向了攻读经籍的儿子,觉得虽说拮据了些,其实这般日子也还过得。
若是新帝登基后,能迎来一位英主,轻徭役,重民生,平复党锢之冤,重见清平世界,那该有多好呢?
如果可能的话,咸鱼想把所有她知道的不知道的骂过的没骂过的话都骂一遍,包括但不限于问候男性亲友女性亲友祖宗八辈历代墙头。
新搬的家,家当都没几件,空空荡荡的两间陋室,有什么值得挂念的呢?
……只有那个没吃完的猪头啊!
猪头啊!!!
她清晨临出门之前将猪头和饼子都放在了灶台上,到了晚间一看,饼子还在那儿,也就多几个小脚印罢了,猪头却是被细细的啃了一遍!
啃也就啃了!也不知道哪只该死不死的老耗子啃起猪头没把握住力度,卡在骨头缝里,还留下了一颗牙!
她一瞬间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燃烧起来了。
屋子黑乎乎空荡荡,但对她来说老鼠洞并不难找,灶台旁的墙缝下有个很不起眼的方便出口。拿手扒一扒,砖石泥块虽然对耗子含情脉脉,对她的手指却毫不客气,扒了半天没扒开这个口子。
就在她准备再一次向背后伸手时,黑刃先发制人的打断了她。
【你听说过吗?老鼠窝通常不止一个出入口。】
【我不在乎,有几个出入口我都给它拆了。】她冷冷地说道,【吃了我的就得给我吐出来。】
【……原来今天的曹将军给你发了一笔安家费,那恭喜了,其实我也早看这房子不爽了,重盖一遍挺不错的。】
……她滞了一下,黑刃轻飘飘的声音又响起在脑海里。
【哦对了,鉴于隔壁就是那位小娘子家,你挖起老鼠洞说不定会挖到她家去,做好准备了吗?】
【……明儿我买点老鼠药去。】
【这听起来还像话,】黑刃满意地说道,【但是你不先考虑一下,明天的难关怎么度过吗?】
寅时鼓敲过,城门忽然开了。
随之而来的是马蹄声、脚步声、铠甲摩擦与武器碰撞时发出的冰冷金属声。
她悄悄起身,走到院子里,轻手轻脚地卸下门栓,小心地拉开一点门缝,探头向外看。
在黯淡的天光下,执旗兵骑在马上,手擎炎汉旌旗,一队又一队地傲然经过。
将旗上写着一个“曹”字,但她看了一小会儿,没看到曹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