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梦我过去做过太多太多次了,每一次都是假的,这次又怎么可能是真的呢。”林守溪注视着魔女的眼睛,话语中透着悲伤。
更何况,在他飞速看破幻境之后,幻境中的小禾不愿他离去,竟还主动解开了浴袍的蝴蝶结,试图以色诱他,这画蛇添足的举动反倒令林守溪清醒得更快。
林守溪觉得,这个瞳术懂梦境,但不懂小禾,小禾虽有清艳妩媚的一面,但她本质上还是一个大妖山里杀出来的小姑娘罢了。写婚书时的小禾没吃过他炼制的丹药,尚未启蒙的她自然清纯无双,根本不懂这些,又怎会行这勾人心魄的举动?
林守溪凭借着自己对小禾的了解轻轻松破开了幻境。
魔女心神剧颤,想再施展瞳术,可这一次,对方的双眸转而化作明镜,将她的法术反弹了回去,魔女惨叫一声,也坠入的最深的梦,那个梦里,她尚是男儿之身,那时的他犯了重罪,跪在洛初娥的裙摆下,祈求着她的宽恕,答应愿意放弃一切为她效力,直至魂魄燃烧殆尽,那天洛初娥心情很好,竟真给了他机会,他在欣喜若狂的同时也因剧痛昏迷了过去,醒来时已是女子之身了。
或许,这也是她没有办法魅惑林守溪的原因之一。
林守溪俯视着这个色孽之殿的守殿人,再次将她重重地砸入王座里,硬生生将她砸醒,魔女手段用尽,又被折磨得神志不清,再无斗志。
“陛下……会杀你的……”魔女依旧痴痴说着,忠心耿耿。
林守溪知道决不能再拖了,洛初娥随时有可能发现他的行踪,抵达这里,洛初娥一到,也就意味着他所有的努力都会化为乌有,他想着楚映婵温柔的微笑,脸色却变得更加狠厉了。
他直接动用了那天自创的搜魂法术。
他以合欢经注入了魔女的眉心,强行破开她的意识,在两人中间构筑起了一片精神领域,精神领域里,鼎火熊熊燃烧着,魔女的身体悬浮在那里,目光无神。
“如何改写碑文?”林守溪立刻问。
魔女嘴唇动了动,回答已呼之欲出,可就在这个关头,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魔女无神的双眸忽然变黑。
变黑意味着死亡。
魔女死了,两人独有的精神领域也随之崩塌,林守溪睁开眼时,赫然看到魔女的脖颈处插着一柄纤细的飞刃,她的脖颈流血不止,气若游丝地飘出了最后的声音:“陛下。”
她口中的陛下已身在门外。
陛下没有救她,反而将她推入了万丈的深渊。
……
“本座没有来晚吧?”
洛初娥走入了这座石殿里,光彩将幽暗的殿照亮。
林守溪看向了她。
还是差了一点么……哪怕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林守溪依旧感到了遗憾。
“本座还当你去了哪里呢,原来是来这里寻花问柳了啊,林公子真是好雅兴呢。”洛初娥微笑着说。
事实上,她早已到了,她刻意等在门外,就等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破坏他的计划,这是攻心之策,道心脆弱之人很容易陷入不甘、怀疑与怨恨里,直接崩溃。
洛初娥看着林守溪强自镇定的脸,笑意更盛。
“难怪放着家里的娇美师父不回去,原来林公子喜欢这一口的啊……”洛初娥看着死在王座上的魔女,说。
林守溪依旧没有回应。
这一轮他暂落下风,只好以不变应万变,等待她接下来的出招。
洛初娥走过他的身边,来到了那块色孽之板面前,话语陡然变得冷淡了起来:“我当你是有什么妙计,原来你是想改写这块石板啊……改写它很简单呀,你何必问她,直接问我就好了,本座不是小气量之人,现在就可以教你的哦。”
说着,她抬起手指,落向了石碑。
“住手!”林守溪厉喝,他猜到洛初娥要做什么了。
洛初娥不为所动,她自顾自地说着:“上面复杂的文字不过是障眼法而已,改写石碑所需要的,只是你的意志,它臣服了你,自会听从你的旨意,你只需要以精神勾连它,然后以你虔诚的心……改变它。”
洛初娥不再说话,开始改写这块石碑。
“本来还想用你们引出宫先生呢,但宫先生好像不是很想见我呢,既然他不愿现身,本座也就不陪你们两个小孩子玩了,这个游戏……今天就结束吧。”洛初娥露出了厌倦的神色。
“你改了什么?”林守溪冷冷地问。
“没改什么,只是将原本的十二时辰叠加一次改成了六个时辰而已。”洛初娥微笑着说。
在原本的计划里,楚映婵应该还能撑两天,但洛初娥如此一动,一天之后,楚映婵就已在危险边缘了!一天的时间,恐怕都不够他从这里赶回那座巨牢!
洛初娥俯下身,怜惜地看着魔女的尸体,继续说:“我原本还在想,赌约赢了以后,如何玩弄你,现在倒是不用想了……你弄坏了我的魔女玩具,到时候将你变成魅魔赔给我就好了。”
洛初娥说到此处,笑个不停,她的笑声摄人心魄,令得林守溪都很难冷静思考。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洛初娥看向他。
林守溪试图篡改石碑未成的那一刻,在她眼中,就是大局已定了。
林守溪闭上了眼,各种对策在脑海中浮现又破碎,他再次睁眼时,眸光如剑,语出惊人:
“我要挑战你。”
第161章 古人
“挑战……我?”
洛初娥轻愣了一下,纤指横掩红唇,笑从指间飘出,“穷途末路之人总想维护他那点可怜的尊严,我以为你会有所不同,现在看来,你也没什么两样。”
林守溪持握湛宫,身子纹丝不动,“你答应么?”
“别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洛初娥说:“我知你来历不俗,当时巷子里,你碎我衣裳刺我胸膛的一剑确实神乎其神,甚至在我认知之外,你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复刻出那一剑,搏命杀我,对么?你的想法或有可行性,但……”
洛初娥的指从唇上滑下,掠过衣襟,在当时的伤口处画了个圆,原本血肉模糊的位置早已痊愈,酥莹雪白,看不到一丝的伤。
女帝陛下是可以被挑战的,百年来,已有不知多少身怀绝学者来到她的面前,她见过他们与友人告别时的悲慨,也见过他们视死如归的平静,若在外面,他们或许会成为名士,但在她面前,斗争没有意义,境界没有意义,只要在不死国里,她就是唯一的王。
“但你要明白,若无规则反噬,你在我面前,根本连剑都拔不出来。”
洛初娥飘然来到他的面前,动作缓慢地落到了他的手上,衣袖一舞间,湛宫顺着她的动作抽出,雪光闪动,已被她握在手中,她闭上一只眼,斜看剑身,似在检阅这柄剑够不够直。
如她所说,她是这里唯一的王,她轻而易举地抢过了湛宫,林守溪竟连一点反抗的动作也做不出。
“所以说,不要觉得杀了魔女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哪怕在此镇守一万年,归根结底也只是我麾下的一缕残魂而已。”洛初娥轻轻吹了口气,魔女的尸体消失无踪。
林守溪知道她说的没有错。
这是一座诡异之城,城虽然处于阴冥之中,古重恢弘,但城中收拢的,只是一群被雨打风吹了数百年的残魂,他们并不强大,哪怕是这些镇守在罪孽山谷里的魔头,真论境界,充其量也不过元赤,若这座城的存在被神山发现,几乎翻手可灭,但偏偏这座畸形的城池里又出了一位洛初娥,她的存在无法以境界描述,她是至高的王,是规则的化身,任何人只要踏足城内,就来到了她的统治之下。
林守溪能来到这里已足以自傲,可他什么也改变不了,赌约开始之时,他就注定了必败的命运。
真的没有一点机会了么……
林守溪咬紧了牙。
色孽石碑明明就在他的面前,只是短短数步路的距离,可洛初娥站在他与石碑中间,宛若天魔,他现在剑鞘已空,又能怎么反抗?
相比于林守溪的绝望,洛初娥却只觉得远远没有玩够,她看着林守溪的身影,想象着她变成女孩子后的模样……那该是何等如花似玉的姿容呢?
她原本准备了一些折磨林守溪的法术,现在又忽有种索然无味之感,因为光是注视他的痛苦不足以洗刷她在小巷中受到的屈辱,在那之前,她还要让他感受一下真正的绝望。
“在挑战我之前,想考虑考虑你好师父的安危吧。”洛初娥笑着向石殿外走去。
“你要做什么?”林守溪问。
“还需要我做什么么?”
洛初娥反问了一句,她在身前画了个圆,一面水镜凭空而现,镜中浮现出楚映婵的脸,这位白衣仙子正缩在床榻的角落里,眉心的咒印比他离开时深了很多,咒印似又在发作了,她唇间咬着青丝,傲挺的身段止不住地颤抖着,啼唤如丝,太息似酪。
林守溪看着水镜中的场景,心神剧震,如遭剑戮。
楚映婵不知道有人在看她,没有端着仙子的架子,而是展露起了她的柔弱,她对抗着体内终日不休的折磨,身躯疲软,已然在溃败的边缘了。
“从没见过你师父这般模样吧?尽情欣赏吧,等她被咒印吞噬以后,你可就再也见不到了哦。”洛初娥将水镜一拢,水镜倏然缩成了纸片大小,直接钻入了林守溪的右瞳里。
林守溪没有感到痛,只是他的右眼前,楚映婵被咒印折磨的画面的不断播放着,呻唤吟啼从她清清冷冷的唇间飘出,他却感不到任何暧昧动人,唯觉心如刀绞……他要眼睁睁看着这位温柔善良的仙子逐渐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幅画面无法终止,等他回神时,洛初娥已来到了殿外,她隔空一抓,林守溪便又出现在了她的身边,他们的面前是巍峨的高崖,高崖下岩浆为海,巨峰矗立其上,如参天石木。
“感觉如何?”洛初娥问。
“还好。”林守溪纵使心如刀绞,话语依旧平静。
“是么,我看你等会还能不能嘴硬得出来。”洛初娥对着血海高山抬起了手,道:“该让你看看真正的神术了。”
天地间,轰隆隆的巨响声蔓延开来,响声来自这一座座火光汹涌的大峰,每一座大峰原本是由白骨长桥互相连接的,但此刻,这些长桥却一个接着一个地垂落了下去,一端由固定在崖边,另一端却垂入了熔浆里。
这些山峰本都是死物,可只要洛初娥将旨意传达下去,哪怕是山峰都无法违抗!
白骨巨桥大半都被拆解了,放眼望去,以色孽之峰为起始,每座山峰间都只剩一座古桥连接,也就是说,他如果要离开这里,回到不死国,就必须将所有的山峰都走一遍!
与此同时,山峰中的行刑人都已苏醒,他们在各个山头发出吼声,表明自己已响应了陛下的呼唤。
在原本的赌约里,林守溪认负的方法是与楚映婵行禁忌之事,但现在,他与楚映婵之间相隔着妖魔无数,哪怕是认负都变得如此奢侈。
“现在是不是有些后悔了呢?你那仙子师父明明那么美,温柔之余还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不知有多少人暗自倾慕呢,你原本老老实实待在牢笼里,撑到差不多的时候与她颠鸾倒凤一场,虽也败了,但至少做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事,又何必劳心费力,在这里扮演坚贞呢?不要自欺欺人了,我能看得出,你对她是有好感的。”
洛初娥遥望不死国城内的方向,直截了当地点破他的心思,语气戏谑:
“好了,最后再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跪在我面前,磕头求饶,与我签下永恒的奴隶契约,以此为那场赌约献降,二是离开这里,与你那可怜的师父相拥,然后……含泪背叛你原本的爱人。”
深红色的炼狱里,洛初娥戏谑的语调妖异地发出声响,它在天地间回荡着,振聋发聩,同时,她的身影也如烟火破碎,消失在了色孽之峰的崖上,只余林守溪一人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他向洛初娥发出了挑战,眼前的七座大峰,更远处的王殿,以及早已带刀在城内等候的杀手们则是她的回应。
被夺出鞘的湛宫此刻正落在他的前方,柔韧的剑尖斜插在土壤里,笔直在剑身在风中轻晃。
林守溪想起了什么,转身回到了石殿里,可他没能找到那块石板——洛初娥在屡屡疏忽之后变得缜密了很多,她离开时将那块色孽之碑也顺势转移了。
无法改写碑文,他的路就只剩下一条了。
只是自越狱开始,一路奔走到色孽峰,林守溪的身躯也已疲惫至极,他望着辽阔的天地,嘴唇干涩,心中是深深的无力感。
哪怕洛初娥给足了机会,他依旧没有办法抹平人与神之间的差距……想来当年初代人类在大地上行走,面对着层出不穷的神魔时,也是这般心境吧。
外面是燥热压抑的炼狱,体内则是积重难返的疲惫,它们像是粗砺的磨刀石,合力摧毁着他的锋芒。
“楚映婵……”林守溪睁开眼眸,轻轻喊了这个名字。
右瞳里,楚映婵侧躺在榻上,蜷缩着颀长的身子,雪白的裙裾上布满了她忍耐时的抓痕,她听不到林守溪的轻唤,只如受伤的小蛇,不断挣扎,与体内的咒印对抗着,实在难捱之际,她就取来那柄黑色的长尺,用它来抽打自己,尺中的规则之力有与咒印对抗的作用,可以暂时缓解这种折磨。
“小语。”
这一幕让他想起了自己唯一收的徒弟。那个喜欢穿着火龙睡衣跑来跑去的少女现在恐怕还会经常跑去自家的小楼里,不断地敲打着剑,一声声呼喊‘师父’,得不到回应之后闭着唇跪坐在前面,瞪着剑,一脸懊恼与沮丧。
这是他可以想象出的场景。
她们的面容接次在他眼前闪过,仿佛触手可及。是啊,只要离开这里……只要能离开这里就能与她们相见,所以,他无路如何都必须向前,他现在虽然无法战胜洛初娥,但那也只不过是落败而已,死亡没有真正到来之前,他如何能够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