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以娆说过,历史上有旧神伪装成人,混入神墙引发灾难的故事,但神与人终究是不同的,她用来真正看他们的物品不再是自己的眼睛,而是这些看似怪异的普通器物,人在面对它们时的第一反应,可以提供更真实的信息。
甚至说,最初侍女的七星宝盒,可能也只是圣壤殿对他们的试探。
于是,林守溪又生出了一个疑问:时以娆在哪里注视他们。
他还悄悄向慕师靖询问,问她能不能感知到暗处之人的注视,慕师靖认真地感知了一会儿,却是摇头。
林守溪暂时搁置了想法,专心解题,很快,他被一面挂在墙壁上的镜子吸引了。
慕师靖也兴致勃勃地跟了过来,起初,她以为这是故事里的真心镜,就是那种削一条完整的果皮,就可以从镜子里看到心爱之人的坏镜子,可听侍女介绍之后,慕师靖发现,它竟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奇妙。
“这是古神的器物。”
侍女介绍说:“在冥古时代,龙类统治着大地,世界的法则也被古龙所掌控,其中的大部分是我们所见的龙尸,也有一些的龙王以更为奇妙的方式存活了下来,譬如梦寐之龙,这面镜子据说是梦寐之龙的梳妆镜,藏着一部分黄昏海的力量,只要步入其中,就会陷入无止境的梦里。据说梦境的最深处,那条传说中的巨龙之魂还在孤独游荡,只是从不曾有人抵达过那里。”
“试试?”慕师靖一下来了兴致。
林守溪却坚定地摇头,他最近无论白天还是梦里都和小禾在一起,做的梦并不适合公之于众。
慕师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也选择了放弃,没有去触碰这面邪性非常的镜子。
宽敞的古殿之内,两人兜兜转转,不知不觉间,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侍女送来食物与水,他们靠在一起,吃过了食物与水,皆有些怀疑人生。
“你有什么想法么?”慕师靖问。
“没有。”林守溪摇头。
慕师靖叹了口气,看向侍女,问:“若我们始终得不到答案,我们会被一直关在这里吗?”
侍女平静地回答道:“不会,你们在寻找答案,神女同样在,两位最多被禁锢一个月,一个月后,圣壤殿自会放行。”
“一个月?”
林守溪再次想起了洛初娥的赌约,她的期限也是一个月……这算是她们家族一脉相承的习惯么?
“一个月么……”
慕师靖的语气却是略显颓丧的,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要在这幽闭的地方度过……
她确实有直接打坐,闭关一个月的想法,可这样做也就意味着她认输了,林守溪还没放弃,她岂能先放弃呢?
想到这里,慕师靖忽然意识到,这场暗中的较劲很有可能从谁先解开谜题,变成谁晚放弃。
“是不是你拖累了我啊……”
慕师靖抱着双膝,狐疑地盯着林守溪。
林守溪冷笑一声,答了句:“恶人先告状。”
慕师靖撇了撇唇,说:“要和你在一起三百年,想想都备受煎熬,要是小禾在就好了。”
林守溪能听懂,这是她在暗讽,与他在一起时度日如年。
“要是小禾在,你只会更煎熬。”林守溪用悲哀的眼神看着她。
慕师靖知道他在暗示,小禾亲他不亲自己,她生怕自己一怒之下将灵根的事抖出来,便掸了掸衣裳,轻哼着离去,又去摆弄研究起物件,不再理会他。
很快,慕师靖被一个小沙漏吸引了目光,她觉得有趣,顺手将沙漏颠倒了过来。
神奇的事发生了,随着沙漏的颠倒,整间屋子都发生了改变,所有先前被他们弄乱的东西,竟在不知不觉间复归原样。
“真神奇。”慕师靖赞叹道。
慕师靖想将沙漏颠倒回去,却被侍女制止了,侍女认真地问:“慕姑娘想要提前结束这一天吗?”
“什么意思?”慕师靖诧异。
侍女解释道:“这座沙漏里装着的是真正的时间法则,它控制了这座古殿领域内的时间,只要颠倒沙漏,这一天就会立刻过去。”
若先前慕师靖只觉得神奇,那这枚沙漏给她的感觉就是神妙了。
哪怕她曾见过被时空魔神寄生的钟无时,依旧很难想象,完整的一天竟会在颠倒沙漏的瞬间被抹去。
“也就是说,我只要颠倒三十次沙漏,就提前结束这一个月?”慕师靖试探性问。
出乎意料,侍女给了她肯定的回答。
慕师靖与林守溪神色复杂,似乎都有自己的考量。
先前还在抱怨着的慕师靖却是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沙漏,语重心长地说:“每一天都是珍贵的,更何况是一个月呢?时间不该这样浪费。”
林守溪表示赞同。
接下来的两天里,两人在屋内兜转,寻求谜底,却也不再那般迫切,甚至还匀出时间用以打坐修炼。
静下心来之后,林守溪重新审视了这座琳琅满目的房屋,他忽然萌生出一个想法,这里的绝大部分东西,会不会都是障眼法,真正的出口实际上只有一个。
他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若真的只有一个出口,那出口会摆在哪里呢?
林守溪凭着直觉来到了古殿的正中央,那里摆放着一个并不起眼的棋盘,两个编织紧实的草篓装着黑白子,与寻常棋盘最大的不同是,它除了棋盘与棋子,旁边还摊着一本空白的书。
“这是规则书。”侍女只这样介绍。
林守溪将慕师靖喊了过来,让她一同来试一试这棋盘。
“我不太会下哎。”慕师靖佯作犹豫。
慕师靖出身道门,自幼懂棋,天赋极佳,她不过是说些自谦之语,想要使林守溪轻敌,谁知林守溪竟得寸进尺,道:
“没关系,我让着你点。”
林守溪平静谦和的语气瞬间点燃了慕师靖的战斗火焰,她决心要将林守溪杀个片甲不留,让他跪拜在道门大小姐的裙下。
“你执黑还是白?”林守溪主动问。
“黑为玄色,庄重神秘,我当然是黑子。”慕师靖淡淡地说着,随手拈了一颗,二话不说地摆到了棋盘上。
奇怪的事再次发生,棋子一触及棋盘,旁边的书上,原本空白的书页竟出现了文字:
‘五子相连即可取胜。’
慕师靖与林守溪皆吃了一惊,这规则远比他们想象中要简单,简直是稚童的游戏。
两人落子如飞。
林守溪与慕师靖皆算力不俗,棋子在棋盘上飞快地摆开了,两人如各握一支精兵,互相拥堵,谋求胜机。最终,林守溪更胜一筹,他声东击西迷惑了慕师靖,一子点于交界之处,令慕师靖堵无可堵。眼看就要奠定胜局之时,规则书上的文字却改变了。
两人读了一遍,发现它赫然变成了围棋的规则。
林守溪辛苦建立的胜势荡然无存,他必须立刻转换思路,重新开始,于是,腹地的战争变成了边角的厮杀,黑白两子展开了更为激烈的缠斗,抢取边角的地盘。
厮杀之中,林守溪凭借着计算再次艰难地取得了优势,可他的优势并未能持续太久,倒不是被慕师靖抓住破绽反攻,而是规则又变了。
规则在变化之前不会有任何的预兆,它于悄无声息之间更改,变成了:‘率先在棋盘上摆一个‘正’字’。
面对着这古怪的规则,林守溪也没有办法,只得遵守。
他原本以为是这规则在刻意偏袒慕师靖,可这一次,慕师靖得了天时地利,恰好只差几子就能连成,规则又变了,慕师靖心中愤懑,恨不得将这破书给撕了。
于是,他们在这棋盘上不断拉扯,规则在一旁千变万化,令得他们心力交瘁。
在变化了数十次后,规则朝着越来越偏的轨道驶去,到后面,他们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棋子竟会自己随机在棋盘上走动,主动进行厮杀。
而这持续不断变幻的规则有着独特的魔力,他们既对规则感到不满,却又忍不住越陷越深,一次次与胜利失之交臂之后,两人求胜的欲望都被无限放大了。
不知过了多久,规则也不知变幻了多少次,宽大的棋盘也渐渐要被棋子填满了,放眼望去,黑白交错,如迷幻的梦境。
渐渐地,两人不再是棋子的支配者,反倒成了棋盘的奴隶,只是他们醉心其中,并不自知。
规则书再次改变:
‘将棋盘填满者为胜。’
规则下达之后,林守溪与慕师靖飞快扫过了棋盘,林守溪发现,只要按照这个顺序交替落子,最后一定是他赢!
一阵行棋之后,随着慕师靖将她棋篓里最后一颗黑子落下,棋盘上只剩下一个空档了。
只要他将最后一枚白棋填上去,就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慕师靖宛若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大战,喘息急促,傲人的胸脯起伏不定,她看着最后的空档,银牙紧咬,祈祷着规则的改变,可规则没有任何变化。
自己要输了吗……
明明没有任何赌注,但一想到要面对失败,慕师靖不知为何竟有心如刀绞之感,她强压着掀翻棋盘的冲动,盯着林守溪。
但很快,又一桩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林守溪将手伸向棋篓,发现里面的棋子竟提前用完了!
先前他醉心行棋,没有发现这一点……
这,这怎么办?
林守溪的手陷入空荡荡的棋篓,如踩空了一样,心中是无穷无尽的失落,他感觉自己要疯了,他并不在意输赢,可不知为何,在这规则改变了上百次,而他咬牙坚持至今后,原本不在意的输赢竟有重若千钧之感了……
只要一颗子,只要一颗,他就能取得胜利!谁能借他一颗子呢……
林守溪焦虑与绝望之际,规则书又动了,倒不是改变规则,而是多了一行字:任何圆形事物都可以代替棋子。
刹那。
似有梦魇撞入大脑,林守溪看到了无数的画面,它们都是过去的画面,画面里,无数的人坐在棋盘前,痴子般盯着棋盘上最后的空档,他们发疯似地尖叫,不顾一切地挖出了自己的眼,将血淋淋的眸子填了上去,然后爆发出癫狂的、心满意足的笑。
笑……
无穷无尽的笑……
这些癫狂的笑声像是无数的手,它们感染着林守溪,在他的耳畔不断低语,低语宛若恶魔的蛊惑,层层叠叠,要将他一起拖入精神的深渊!
“我认输!”
林守溪忽地大喊,他的话语中并没有颓丧,而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意识到,这个规则始终在帮助即将失败的人,哪怕他真的挖出眼睛填上去,规则书也会改写为‘败者为胜’。
想清楚了这一点,他豁然开朗,立刻从中解脱了出来。
但出乎意料的是,规则书并没有改变,上面的白纸黑字仿佛一张张笑脸,嘲弄着他的自作聪明。
在他认负之后,棋子分崩瓦解,他依旧坐在原地,慕师靖却不见了踪影。
他的背心尽是汗水。
他输了,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认负需要勇气,可勇气并不能带来胜利,她是胜利者,已然离开了这里,这座棋盘是这里唯一的道路,也只能供一人通行,你让她走了,你……”侍女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