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守溪摘下花,别到了慕师靖的发间,说:这是我送给姐姐的鲜花.
慕师靖俏靥一红,狠狠地揉捏他的脸.
路过那枚神丹时,林守溪指着天空中发光的丹,觉得那个东西很漂亮,也想摘下来送给姐姐,于是他爬上了树,伸手去摘,可即将触碰时,一股伟力从丹药中爆发出来,顷刻将林守溪震飞.
他从树上高高摔下.
慕师靖接住了他,她想训斥他一顿,可看着少年乖巧的样子,慕师靖的心底,某种光辉泛滥了起来,她将林守溪搂在怀里,又揉又抱,还捧起他的手,对着他磨破皮的手掌温柔呵气.
姐姐真好,我要永远与姐姐在一起.林守溪感动地说.
这番说辞在楚映婵面前又变了:姐姐让我爬树去摘丹,所以我才弄伤了手……
???
慕师靖瞪大眼睛,看着旁边叛变的少年,先前的满腔感动尽数喂了鱼.
哦……小师靖,你身为姐姐,竟做出这等事,以后我如何放心将守溪托付给你?
楚映婵,你差不多就够了!慕师靖恼怒道.你喊我什麽?楚映婵抚摸着戒尺,问.
姐姐……楚姐姐.慕师靖看着戒尺,软了下去.嗯?楚映婵瞥了她一眼.娘亲……
慕师靖咬牙切齿地喊着,被迫入戏.
夜深人静的时候,林守溪裹着被子来到楚映婵身边,说自己一个人睡觉很害怕,于是,两人睡在了一起,片刻后,林守溪嘴唇翕动,口干舌燥地说了声'渴'.
我去帮你拿水.
楚映婵刚说完,不等起身,林守溪已扑了过来,将脑袋埋到了她沉甸甸的胸口.
夜色降临.
梦境里,林守溪反倒是清醒的,可他周围的一切却是荒诞的,他行走在虚空里,移步换景,他被一遍遍地杀死,肢解,捣成肉泥,又像是豆芽一样从自己的血肉里钻出来,他在虚空中茫然行进,肢体断裂后的蹒跚脚步仿佛舞蹈.
很久之后,他看到了一棵树,一棵漆黑的树,树上结满了沉甸甸的黑色苹果,它的周围却是荒原万里寸草不生.
树上,一只麻雀正在看他.
林守溪想要爬上这棵大树,采一枚果子解渴,但他的身后,又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咿呀呀呀……纳命来纳命来……
回头看.那本书又追过来了.
书还在燃烧着,烧得很旺,仿佛这本被毁灭的古籍的盛怒.
昨天让你逃了,今天我看你往哪里跑!!魔书再度朝他扑来.
这一次,林守溪有所准备,竟与它斗了起来,他从荒谬中汲取着力量,想象自己拥有各种各样的通天法能,于是,他就真的飞天遁地,言出法随了.
虚空之中,大战一触即发.
人与书在天地间死战着,眼花缭乱的神术宛若烟花绽放,将其余纷繁复杂的幻象尽数磨灭.
幻境里,他可以做任何事.
林守溪像是一台杀戮的机器,他时而用剑,剑断了就砍下左手用右手握着当成兵器,必要时,他并不吝啬抛出自己的脑袋当暗器.林守溪觉得自己很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他狰狞地笑着,与这头火凤般遨游的书籍一同燃烧了起来.
人与书不知道打了多久.纳命来,纳命来……魔书还在怪叫.纳命来,纳命来……林守溪跟着叫.
于是,这本魔书沉默了.
林守溪翻了个身,盯着同样精疲力尽的魔书,说:你杀不掉我的,你还不明白吗,这是幻境,幻境里,只有我们两个是真实的,我们谁也杀不掉谁,停手吧,停下你杀戮的欲望吧……
你说的对.
魔书竟这么容易就被说服了,它拼凑出一个眼字,用眼字盯着林守溪,仰慕地说:你好清醒哦.
林守溪大笑,说:当然……一切荒谬之物都无法遮蔽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他说着,才发现自己左眼的膜装反了,他将它撕下来,小心翼翼地贴了回去.
他用血淋淋的眼睛看着魔书,循循善诱说:你是书,你是知识与智慧的象征,你要变得聪明,像我一样聪明.
魔书像个被教训的孩子,认真点头,随后问:吃掉你聪明的脑子,我也会聪明的吧?
接着,它又扑了过去.更残酷的战斗爆发.
林守溪从噩梦中惊醒,他拍了拍胸口,心想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他端坐在洞府里,想起了自己是合欢宗的宗主,而这黑裙白裙两位绝色仙子一人是正道魁首,一人是魔道领袖,只可惜,她们被他俘获芳心,甘愿成为侍妾鼎炉.
来修行吧……他对着慕师靖与楚映婵说.周而复始.
好不容易把这个邪恶的合欢宗宗主推翻后,他醒来后,却成了威严的父亲,楚映婵是他的妻子,慕师靖则是她的女儿.慕师靖心想林守溪再无耻,也不至于对女儿有何念想吧.
慕师靖刚庆幸今天可以好好休息,就不小心打破了一个喝水的盏,毫不意外,她被林守溪抓过去惩罚.
楚映婵至住了林守溪.
慕师靖以为她要帮自己说话,心中一悦,心想楚姐姐果然是好姐妹,谁知楚映婵说:这小丫头屡教不乖,慈母多败女,我与夫君一道罚她吧.
啊?
慕师靖还未反应,已横在了林守溪与楚映婵的腿间,黑裙包裹的翘臀挨了顿打.
睡着之后,林守溪还记得白日里的事.
他觉得那些事太过荒唐,他无法想象那样神志不清的自己,不过幸好,温柔善良的楚映婵照顾着他,在纵容他的同时也阻止了他许多过分的行径,没有让慕师靖真正被侵犯.
不过回想起与楚楚的风情万种,他的心跳不由加快.还是梦里好,梦里至少是清醒着.
这样想着,他将手伸入胸口,抓住心脏,双手合拢,抑至住了他的跳动……他感到了无比的平静.
魔书又来了.
它一如既往地大喊了几百声纳命来,喊累之后,它才开始破口大骂林守溪,说你这厮不讲理,每次打到一半就跑了,不能尽兴.
我已经找到打败你的办法了.林守溪结跏趺坐,仰望天空,神色肃穆.什麽?
魔书先是一惊,随后大笑:哈哈哈哈,你想诈我?我可是知识与智慧的象征,你怎么可能骗得了我?
林守溪猛地撞了过去.
燃烧着的魔书被他的气势所慑,一个不稳,被撞得跌翻在地.林守溪将魔书死死地压在身下.
这些天的大战之后,魔书上的绝大部分文字都已被抹除,剩下的文字也东倒西歪,根本不成文.林守溪找了片空白的地方,咬破手指,用血流如注的手指当成笔,在纸上写字.
他默写的是另一个世界的古诗,前面的内容按部就班,流水般倾泻下的诗文让魔书感到无比惬意,不想抵抗,可最后一句……每到最后一句时,林守溪都会擅自更改,把其他诗句凑过来.
林守溪不停写着,直到将十根手指写得尽数干枯才罢休.他仰起披散的长发,盯着魔书.
魔书痛苦不堪,它无法忍受这样的诗句出现在自己的身体上,它开始撕扯自己的身体,将诗句按照正确的顺序排列回去,排列意味着撕扯,他为了将诗句拼凑完整,将写有诗文的几页撕成了无数纸条.
它们呢?它们的前文是什麽?它们的后文是什麽?为什麽找不到对应?!魔书拿着几张诗条,拼命质问:这句,这句还有这句!为什麽只有孤句,它们的后文是什麽?!
哦,我没写.林守溪轻描淡写地回答.
写!你给我写!你给我补全它们!魔书发疯般大叫.
林守溪却反问:不喜欢可以烧掉啊,你为什麽不把它们烧掉呢?烧掉……对啊,为什麽不烧掉……
魔书醍醐灌顶,亲自将这些纸条送到了封面与封底的火焰上,看着它们被烧成灰烬,收获了无与伦比的快感.
这样就好了.
魔书如释重负,拼凑出了一个'笑'字,贴在页眉.好了吗?林守溪反问.
他割开了自己的身体,放了满满一钵血,端着它走到魔书旁,席地而坐,枯指蘸血,落向魔书.
魔书恐惧地大叫,但他现在太虚弱了,根本无法反抗.写诗太慢,不如文章.林守溪说.他开始在魔书上写文章.
他写的很认真.
可是那篇文稿却是语句不通,错字频出,逻辑混乱,魔书不可抵抗地读着写在它身上的文字,感到了难以忍受的痛苦,它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痛苦,几乎痛苦得要清醒了.
住手!住手!住手!
魔书的页面上,文字的笔画像是突起的经络,它蠕动着,弹跳着,勾引着魔书发出撕心裂肺地大喊着:什麽东西!你在写什麽东西?!烂书,烂书!烂书!!你给我停笔!停笔!这种烂书人也会烂的!你会肠穿肚烂四分五裂不得好死!你还活着干什麽?你这种人还活着干什麽?写这么烂的书就应该去死!给我去死,你给我去死啊!!!
魔书的呐喊下,林守溪停下笔,他用血浆洗着手,脸上毫无神采.是啊,这种烂书为什麽不去死呢?林守溪说.
魔书忽然沉默了.它好像是在骂自己.
这一刻,无穷无尽的怒意从魔书的身上爆发了出来,它猛地起身,将林守溪按在身下,想要将它杀死,林守溪没有抵抗,只静静看它.
魔书想起了很多事.
它想起了它还是纸浆的时候,想起了它被装订成册的时候,想起了它被放到桌上任由书写的时候……笔落到它的身上,笔毫是软的,墨水是腻的,像是有人在用舌头舔它.
它身边堆积着同伴的尸体,它们都是残次品,被主人撕成了碎片.残次品就应该被撕成碎片.残次品就应该被毁灭.
它早就是残次品了.我脏了……
魔书盯着林守溪,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但它没有眼泪,它的眼泪已被火焰烧得一干二净,魔书大哭着,大叫着,封面上'九明圣王丹'五字也开始模糊起来.
魔书心急如焚,它遍地寻找着零散的文字与笔画,希望将它们重新拼凑起来,只要能拼起来,它就还是万人渴慕的神丹典籍,是举世争夺的无价之宝,它拼凑着,拼凑出了一个个它自己都看不懂的文字.
臃肿的文字密密麻麻地凑在一起,像是动物排出的卵.
怎么办?我现在该怎么办?!魔书死死地将自己合上,不敢打开.
它不敢看到自己.烧掉吧,为什麽不烧掉呢.林守溪说.什麽?
魔书呆住了.
为什麽不烧掉自己呢.林守溪的话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烧掉自己吧,眼不见为心净.
眼不见为心净……魔书喃喃地问:我有心吗?有.林守溪肯定回答.
魔书听了很高兴,像是得了神启一样兴高采烈地手舞足蹈起来.
为什麽不烧掉呢,为什麽不烧掉呢……烂掉了就应该烧掉的啊……
魔书放声狂笑.
它身上的火焰越来越旺,越来越旺,直到将它整个吞没.
火光冲天,每一片书页都像是燃烧的蝴蝶,魔书放声大喊:纳命来,纳命来,纳命来!!它将自己的命紧紧攥在手中,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
林守溪依旧结跏趺坐,面无表情,甚至为魔书的死感到伤心.他不该伤心.他觉得自己应该高兴.
于是.
他咧嘴一笑,从地上零碎的笔画里拼凑出了一个字,贴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乐.洞府里.慕师靖没有入睡.
她静静看着林守溪.忽然,林守溪嘴角挑起了一丝笑意.他应该是在做很美的梦吧.慕师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