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拭目以待。”颜如许笑着,将酒盅里的白酒喝了,然后说,“您抿一口就行了。”
许焕清摇头,说:“今天高兴!”说着,也一饮而尽。
就有人觑着机会凑了上来跟许社长说话。
颜如许跟许焕清打了招呼就离开回到座位上。
高书记赶紧过来,问:“你和许社长聊什么了,聊这么久?我看社长对你态度很好,一直在笑。”
“他鼓励我了,说咱们这次的策划很不错。”
高书记脸上就带着了与荣有焉的微笑,说:“不错,给咱们杂志社长脸了!年底咱们的先进能拿稳了,你可是大功臣,来,碰一个!”
高书记拿过一瓶白酒,往颜如许的酒杯里倒了一杯。
领导倒的酒肯定不能不喝,颜如许喝下这杯之后,胃里头发烫,头有点发晕。她酒量还行,不过再多喝几杯就要醉了。
颜如许匆忙吃一口菜,抬眼看去,这一桌就剩下自己了,其他人要么去敬领导的酒,要么去找同事喝酒。
这时,另一个编辑小组的主编王文强端着空酒杯回来。这是个三十六七岁的男人,中等个子,长相普通,这会儿脸上通红一片,眼神不太清明,说话也有点大舌头。
见到颜如许在座位上,就笑了下,往自己的酒杯里倒了一杯酒,凑到颜如许跟前。
“颜副主编,了不起,佩服佩服,你们年轻人果然不一样,有头脑,有创意,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些年纪大的可是追不上了,来来来,我敬你。”
颜如许见他有些醉了,就不想和他多纠缠,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把酒杯底晾给王文强看,“您过奖了,我得和您多学习。”
谁知王文强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把酒杯举到颜如许跟前,“来,颜副主编,我再敬你一杯,以后你可不能保守,咱们多多交流,也给我们传授传授,不能吃独食,得共同富裕才行啊!”
颜如许笑了下,坐了下来,说:“王主编似乎是喝有点多了,还是喝点茶醒醒酒吧。”
王文强猛的一杯酒都倒进自己的嘴里,又倒了一杯:
“谁说我喝多了,我没喝多,这才喝了多少,颜副主编,是不是不给面子?社里给你办了庆功宴就抖起来了是不是?”
王文强的眼神越来越迷离,表情也显得有些狰狞。
这是酒后吐真言,还是借酒装疯?
不管是哪种情况,颜如许都不想和他纠缠。
颜如许之前和王文强接触并不多,就是普通同事关系。每周例行的会议,还有当选题内容有冲突时,双方会有些争执、讨论、妥协,除此之外,并无任何私下里的往来。
颜如许站起来,往旁边走去,却被一直湿乎乎的手拽住了胳膊,颜如许顿时觉得像是被一条蛇缠上了,浑身恶寒,连忙挥胳膊甩开,转头:“王主编,放尊重一点!”
王文强仰头把手里那杯酒喝了,嘿嘿笑了两声:“颜副主编装什么贞洁烈女,让我抓一下都不行吗,那你的孩子是怎么来的?那抱着玫瑰花的日本人又是怎么回事?”
靠角落一张桌子上的陈阳也在喝酒,这张桌子上都是新入社不久的年轻人,热闹的谈笑风生,谈论着即将在90年举办的亚运会,谈论着新上映的电影,谈论着金庸古龙梁羽生。
陈阳无疑是这群人里的焦点,不时有同桌的年轻男女站起来跟他碰杯,他脸上带着笑容,心里头却寂寥无比,他喝了不少酒,越喝心里头越躁动,他的眼睛不自觉的在屋子里搜寻颜如许的身影,看着颜如许被人敬酒,和领导们甚至社长亲切交谈,脸庞那么美,身材那么窈窕,一颦一笑都那么牵动人心。他心里头揣着的那团火,越烧越旺,马上就要喷出来了。
但他能怎么办呢?他只能拼命压抑。他想到上回和江韵一起出外勤时,江韵和他说的那段似是而非的话:感情是要双向的,单向的又不知道收敛的,只能是骚扰。如果再不收敛,不仅于自己无益,还会牵累别人,那个被暗恋着的人多么无辜,怀璧其罪。
陈阳当时的感受无法形容,他没想到,他最隐秘的心思竟然被人发现了,他觉得无地自容。他不得不承认,江韵说的是对的,自己和颜如许是不可能的,必须要结束这种没有希望的暗恋了,但是,理智归理智,心和身心却不由自主的想着她,看着她,想要靠近她。
他的情感催使着他继续追寻颜如许的身影,他似乎总能一眼在人群中就看到她。
于是,陈阳发现了颜如许表情不太对劲儿,而他对面的王文强,身体摇摇晃晃的,显然也有些不对,他立刻起身站了起来,往颜如许这边走,走到跟前就听到了王文强的那句话。
陈阳脑袋嗡嗡的,热血上涌,那种心情,就如同自己捧在手里头欣赏的一捧白雪撒上了一撮尘土,被玷污了一般。
他看到王文强又要伸手去拉颜如许,而颜如许则像是个小羔羊一般,也不说话,一味的只是躲闪,他再也忍受不了,握起拳头,就往王文强脸上砸去,“你个王八蛋!”
王文强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打中,身体踉跄着退后两步,倒坐在椅子上,手捂住脸,瞪大眼睛直视着前方,似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颜如许也愣了,完全没想到陈阳横插了一杠子。刚刚王文强说的那番话,她自然是生气的,但是生气了又怎么样,和一个醉鬼对着骂吗,骂赢了又如何,引来整个出版社人的围观和议论吗?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躲开王文强,去高书记或者社长身边去。
可谁想到,陈阳却冒出来,还打了王文强。
颜如许迅速的往四周看去,四周声音喧杂,三三两两的聊天喝酒,这边的声音倒是没引起旁人的注意,颜如许连忙拉了陈阳一把:“你疯了!”
陈阳满眼通红:“他那么说你,你就听着?”
颜如许吸了口气,“用不着你为我打抱不平,现在,马上回到你的桌上去!”
陈阳不可置信的看向颜如许,眼泪就流了出来,“你……你居然这么说我!”
那边的王文强反应过来,满面愤怒瞪着陈阳,扶着把手往起站。颜如许忙走过去,冷冷的说:“你现在清醒点了吗?如果你不想把社长、高书记吸引过来问你为什么挨打,你就打回去!”
王文强又坐回到椅子上,酒醒了些,他揉了揉脸,陈阳打得并不重,但让他感到了侮辱,但他也知道,引来了高书记和社长,追根溯源,没脸的是他。
颜如许见安抚住了王文强,转头来,对着陈阳,冷硬又严肃地低声说:“我的事情轮不到你管,你赶紧走!”
这个陈阳,她真是烦透了。
她刚陈阳对她的心思时,倒没什么感觉。少年情怀,又是藏在心里的暗恋,没招谁没惹谁的,管天管地管不住人心里头都想法,可是,陈阳的心意越来越藏不住了,经常看着她发呆出神,不自觉的就想往她身边凑,对她的事情异常的关心……
连江韵都看出来了,暗示她注意陈阳。
这样下去,早晚会出事了!
颜如许开始在日常的交谈中,有意让陈阳知道,自己不会喜欢任何人,更加没有再结婚的打算,可是,这招似乎不管用,陈阳并不是个能管控自己心意和情绪的人,最近对她的心思越来越外露,偏偏又一副爱在心里口难开的模样,坚决不表白,颜如许就没法直白的拒绝他。
颜如许已经在考虑将陈阳调出她办公室的可行性了,谁先到,今天就出了这事儿。
王文强虽说不吱声了,但坐在那边,眼睛在颜如许和陈阳扫来扫去,带着冷冷的又了然的笑,颜如许威胁般地狠狠瞪了他一眼。
陈阳还站在原地,一脸受伤的望着她。颜如许无奈,怕怕陈阳继续这幅表情站在这里,会被别人注意,只能软了声音先安抚他:“好了,刚才的事情谢谢你,你先回去吧。”
终于,陈阳点了点头,有点不舍的离开了。
总算是离开了!颜如许松口气,还真怕他不管不顾的在这里继续闹下去。
遇上这种毛头小伙子真是没办法,自以为是,一腔热血,冲动易怒,凭着本能做事,却丝毫不考虑后果,却自以为是的偏要你领他这份情,却不知道,给别人,给自己带来的后果是什么。
王文强摩擦着被打的地方,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呵,有年轻小伙子帮你出头了!”
他眼神清明了许多,显然,刚才陈阳那一巴掌让他酒醒了许多。
颜如许:“别借酒装疯了,就凭你刚对我说的话,这一巴掌挨得不冤!我要是你,就记住这一巴掌的教训,对别人有嫉妒、有抱怨都老实地藏在心里,省得嘴贱给自己惹祸!”
如同颜如许认识王文强几年,第一次听到王文强像个街头小流氓一般,说出酸意十足又恶意下流的话语般,王文强也是头一回从颜如许口里听到这么刻薄又带着威胁的话。
王文强一直都知道颜如许这个女人不简单,简单的女人也不会去当战地记者。可他依旧愤愤不平,自己和颜如许相差了十来岁,自己又是个大男人,但不论行政级别还是职位,两人都差不多。
他嫉妒颜如许顺风顺水,一开始就站在了高台阶上。她赶上了好时候,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毕业生,那时候高学历人才奇缺,颜如许这样的名校毕业生,各大单位争抢着要,纷纷开出各种优惠条件,日报社为了招揽人才,给新入社职工定编定级就比较高。
颜如许当战地记者短短几个月,就得了新闻大奖,怀孕后又赶上杂志社成立,凭着荣誉,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栏目的副主编,这个月又搞了个策划,一下子就把杂志销量提高了三分之一,听说都创了吉尼斯纪录了!
本来,如果没有颜如许做对比,王文强的人生活到现在都很得意,可是人比人气死人,有了颜如许,他便觉得自己窝窝囊囊的,被个小丫头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心中的嫉妒慢慢在心里头累积着,今天喝了点酒,又看到社长许焕清如同自家子侄般,那么亲切的对待颜如许,心里的嫉妒之火熊熊燃烧,非得整治整治颜如许,对她口出恶言才能消减掉。
但是,这个女人就是这么好运,这个时候也有男人帮他出头!
但颜如许说的话也不无道理,确实不能闹起来。杂志社里各个都是聪明人,在庆功宴上和大功臣闹起来,自己那点嫉妒心可就昭然若揭了,况且,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女人吵架,说出去也不光彩。更重要的是,领导都在呢,大好的日子里闹起来,不是给领导欣赏添堵嘛,哪个领导会提拔这样的下属?
理智回笼,王文强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行为,正要说什么,便看见许社长秘书走过来,看了看王文强,又转向颜如许,询问着:“没事吧?”
王文强顿时紧张,听到颜如许说了声“没事”之后才松了口气。
便听见社长秘书说:“社长要先走了,要不要顺路送你回去?”
颜如许犹豫了,她想离开,但是往餐厅看看,杂志社从领导到职员,大家都还在,自己怎么也不能这会就走,于是就对着秘书摇摇头:“我晚会再走,我跟你一块去送送社长。”
王文强看着颜如许和社长秘书并肩而走的背影,总觉得颜如许和社长的关系不同寻常,不由得更加后悔自己刚刚的任性,想着,明天一定得找颜如许去道歉,千万别让她在自己背后使绊子。
庆功宴也没太晚,8点半左右高书记就让大家散了,高书记就叮嘱大伙儿大家伙儿三一群两一伙的结伴走。颜如许跟住家属院的大家伙儿结伴走了一段,就孤单一人了,她准备从角门回家,那边都是大路,路面上有路灯,还是很安全的。
今天是个大阴天,幽黑的天空上乌云层层,遮住了月亮,也遮住星光。刮了微风,刮散了一天的热气,很是凉快。
颜如许骑得很快,周边簌簌沙沙,好似是轮胎在慢慢碾压马路的声响,有声声奇怪的虫鸣,耳边风声猎猎,后背一阵阵的发凉,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跟着似的,她也不敢往左右张望,更不敢回头,只看着前方的路。
颜如许拐上一条街,猛然停住车子,这一片的路灯不知道是坏了还是忘了开,前方黑乎乎的一片,再遥远的地方才有一线橘色光线传来。
颜如许站在光亮与黑暗的交界处犹豫着,有点没有勇气踏进黑暗里。她好似听到身后有踏踏的脚步声传来,连忙从挎包里掏出手电,打开来,猛然往身后一照,就看见有个人猛的抬起胳膊挡住眼睛。
“陈阳?”颜如许将手电放下。
陈阳将手臂放下,露出脸庞来。隔得太远,颜如许看不清陈阳的表情,却能感觉到那视线灼灼,像是要把人烫伤一样。颜如许心里头就有了不好的预感,连忙开口说:“陈阳,很晚了,你赶紧回家去。”
陈阳朝着她这边走来,走得近了,能听到他“呼哧呼哧”急促的喘气声,还有额头上不停往下掉着的汗珠,昏黄的光线下,陈阳的样子似乎也白天格外不同。
颜如许不由得悄悄地推着自行车退后两步,把身体半掩映在黑暗中。
陈阳没听颜如许的话,自顾自的说道:“天太黑了,你一个人走不安全,我想送送你。”语声不稳,但并不像是喝多了酒失去了理智的样子,颜如许稍稍松口气,哄着他说:“我家就在前面,很快就到了,你回去吧。”
陈阳却置若罔闻,往她这边走来,目光幽幽的盯着她,“颜如许,我有事要跟你说。”
这又是一个被酒壮大了胆子的人!
颜如许心中警铃大作,拿起手电迅速往黑暗之处照了下,然后跨上自行车,头也不回的骑着跑了。
“有事明天再说,你赶紧回家!”黑暗中,颜如许的声音遥遥传来。
她大概能猜到陈阳要说什么。她不怕陈阳说出来,说出来正好可以拒绝他,让他死心,可是时机不对,她怕现在都陈阳会做出不理智的行为来,就像庆功宴那会对着王文强挥拳头一般。
所以,躲避才是最好的办法。
唯恐陈阳追上来,颜如许一路逃也似的回到家,倒忽略了对黑暗的恐惧。
“颜如许,颜如许!”
陈阳大喊着颜如许的名字,往前追了几步,追到明暗交界处之时,忽地就跌坐在地上,抱着头,压抑的大哭起来,哭声凄惨,惊得附近的虫鸟都止住了鸣叫,赶快逃离。
陈阳心里头堵得慌,自从他打了王文强反被颜如许训斥后,心里头就憋着一股劲儿,颜如许的所作所为伤了他的心。他就不明白了,自己明明是帮着颜如许的,她怎么就不知道好歹呢!王文强那话多难听啊,跟市井粗俗妇人骂街似的,她还要忍气吞声,凭什么啊!颜如许是什么样的人品,自己跟她在一个办公室,岂能不知道?都恨不能在自己身上挂着贞节牌坊了,可那个恶心的王文强还要把屎盆子往颜如许身上扣!
他真的忍受不了,看不得她受人欺负,即便是她训斥了自己,自己还是为她心疼,不知道怎么的,自己对她的心意就像是乱窜的火苗,在心里头四处放火,怎么也压抑不住,他要跟她坦白,他想要说服她跟自己在一起,他想,只要颜如许愿意跟他在一起,不管是父母的反对,还是世俗的目光,他都不在意了!
打定了主意,他就有些坐不住了,心不在焉的熬到庆功宴结束,就想找颜如许,送她回家,然后,跟她坦白,可谁知道,在他没注意的时候,颜如许骑着自行车走了,还骑得那么快,他一路追赶,累得像条狗,可颜如许却连个坦白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太委屈了!堂堂一个名牌大学出来的高材生,曾经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被好多学妹暗恋追求的陈阳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被一个女人弃如敝履,太悲哀了!
他生气颜如许不给机会,不能看到自己的好,也生气自己的放不下,天下间那么多得女人,不说别人,就是同办公室的韩梅就有意无意的向自己表达好感,自己怎么就喜欢上了颜如许这个没有心的女人呢!
马路边上不知道哪户人家的灯亮了,打开窗户往外瞧着,喊着:“谁啊,大晚上的不睡觉,号丧呢!”
陈阳什么都听不见,眼泪顺着指缝流出来,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地,一只大手拍在陈阳的肩膀上,陈阳有些迟钝的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然后猛然抬头,一个人隐没在阴影中,看不见样貌,只能隐约看出是个人的轮廓。陈阳吓了一跳,连忙要站起来往后退,却觉得肩膀上的那只大手猛然用力,自己就像是被一根钉子定住了一般,根本用不上力,他骇然出声:“你……你是谁?”
那人叹口气,幽幽开口,声音低沉而又磁性,听得出是个壮年男子的声音:“你放弃吧,她不喜欢你,你别再给她徒增烦恼了!”
听到这句话,陈阳反而松了口气,用沙哑干涩的声音问:“你到底是谁?跟颜如许是什么关系?”
那人不回答他的问题,只说他想说的:“别纠缠他,再纠缠下去,她会更加讨厌你的。”